血腥盛唐:削藩不是件容易的事

灑脫星辰f 發佈 2022-07-22T06:20:04.864377+00:00

平定夏綏、西川、鎮海之後,憲宗李純就把沉重的目光投向了帝國的東北邊陲,那裡就是河北三鎮——盧龍、成德、魏博。

平定夏綏、西川、鎮海之後,憲宗李純就把沉重的目光投向了帝國的東北邊陲,那裡就是河北三鎮——盧龍(初稱幽州)、成德、魏博。

自安史之亂以來,河北三鎮就與河南的淮西(後稱彰義)、平盧(又稱淄青)兩鎮共同構成了李唐中央的心腹之患。它們不但實力強大,割據時間長,而且互為奧援,一有風吹草動便結成聯盟對抗中央。這麼多年來,它們賦稅自享,職位世襲,一切自專,基本上處於半獨立狀態。

這樣的藩鎮不收拾,朝廷有何威信可言?帝國有何安寧可言?然而,要收拾這種老牌的跋扈藩鎮,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憲宗只能耐心地等待機會。

元和四年(公元809年)二月,成德節度使王士真(王武俊之子)卒,他的兒子王承宗自立為留後。憲宗的第一反應就是,拒絕承認,由中央另行委派節度使;如果王承宗不服從,就趁此機會興兵討伐。

其實早在三年前,當平盧節度使李師古(李納之子)病卒、其弟李師道自立為副使的時候,憲宗就很想把李師道端了,藉此打破「父死子繼、兄終弟及」的藩鎮世襲制,可由於當時朝廷正對劉辟用兵,無力兼顧,只好違心地任命李師道為留後。

雖然迫於形勢承認了李師道,但憲宗還是把平盧鎮的徵稅權和官吏任免權收了上來。而且,當時憲宗就已經打定主意,平定劉辟之後,無論哪個藩鎮膽敢再搞世襲制,朝廷絕不姑息。

所以,當王承宗自立為留後的消息傳來時,憲宗馬上就向宰相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打算藉此機會削藩。

可是,時任宰相的裴垍卻表示反對。裴垍認為,德宗一朝,平盧節度使李納(李師道的祖父)是最為「跋扈不恭」的藩鎮之一,而成德節度使王武俊(王承宗的祖父)則或多或少「有功於國」;可既然朝廷在幾年前承認了李師道,現在又有什麼理由拒絕王承宗呢?如果堅持要剝奪他的繼承權,恐怕不光是王承宗不服,天下諸藩都會認為朝廷處事不公。

憲宗也覺得裴垍說得有道理,只好把事情暫時擱置了。但是憲宗想來想去,還是不願就此放棄,隨即便又召見了他最信任的幾個翰林學士,希望聽聽他們的意見,最好是得到他們的支持。然而,憲宗再次感到了失望。因為翰林學士李絳等人也都提出了異議。

李絳說:「河北諸鎮久不服從中央,此事固然令人憤恨,可要想一朝革除其世襲之弊,恐怕也辦不到。成德自李寶臣、王武俊以來,父子相承已四十餘年,無論民心還是軍心都已習慣,不認為自立自代是違背綱紀。何況王承宗現在事實上已經接管了軍政大權,必定不會服從朝廷的安排。再者,盧龍、魏博、平盧等鎮也一向是傳位給子弟,與成德利益一致,如果看到朝廷另行委派節度使,必定暗中結盟。此外,眼下江淮一帶水災嚴重,國家財政和民生都很困難,恐怕不宜輕啟戰端。」

憲宗無語了。

反對削藩的理由這麼充分,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就算心裡非常不爽,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面對現實。

就在憲宗一籌莫展之際,有個人忽然站了出來,極力支持他的削藩意圖,並且自告奮勇,要求率兵討伐王承宗。

這個人名叫吐突承璀,是個宦官,時任左神策中尉。

可想而知,能當上禁軍一把手的人,絕對不是一般的阿貓阿狗。此人雖然年紀不大,但從小就淨身入了宮,一直在東宮侍奉太子李純,也算是資深宦官了,而且這小子腦瓜子活絡,辦事精明,所以深受李純寵信。李純即位後,立即擢升他為宦官總管兼左監門將軍,不久又提拔為左神策中尉。

吐突承璀能在這個關鍵時刻站出來力挺削藩,著實讓憲宗頗感欣慰,也讓他對削藩之事平添了幾分信心。但是問題在於,宰相裴垍和翰林學士李絳等人歷來都看宦官不順眼,假如真的讓吐突承璀統兵出征,這幫文臣會不會鬧翻天呢?

憲宗覺得可能性很大。所以,即便吐突承璀其志可嘉,憲宗還是有些舉棋不定。

為了擺脫這種兩難局面,憲宗決定找一個機會,就任命吐突承璀為統帥的問題試探一下大臣們的態度。有趣的是,憲宗剛起了這個念頭,有個叫李拭的朝臣就遞上了一道奏疏,說:「王承宗不可不討伐!吐突承璀是陛下的親信近臣,完全可以把兵權交給他,讓他統帥各軍出征,看誰敢不服!」

很顯然,李拭在這個時候上這道奏疏絕非巧合。他是摸透了憲宗的心思,才想通過這道奏疏,把權宦吐突承璀和天子李純的馬屁一塊拍了。憲宗看著奏疏,臉上悄然掠過一絲詭譎的笑意。

當天,他就把奏疏拿給宰相和翰林學士們看,說:「瞧瞧這個奸臣,他已經知道朕打算把兵權交給吐突承璀,才趕緊呈上此奏。諸位賢卿切記,從今往後,絕不能擢升和任用此人。」

李拭萬萬沒料到,他這個自作聰明的馬屁一拍下去,居然把一輩子的富貴和前程都給拍沒了。蒼天啊,大地啊,我到底錯在哪裡啊?

很簡單,你的錯誤就是太「聰明」了,聰明到憲宗一眼就看穿了你的投機嘴臉,所以對你的為人相當不齒。不過,這還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憲宗必須拿你李拭來說事兒,才能順帶著把授予吐突承璀兵權的事情提出來,從而不著痕跡地試探大臣們的反應。這就是憲宗高明的地方。如果他不這麼做,而是直統統地拿著奏疏去徵求大臣們的意見,那他就太弱智了。

總之,憲宗的目的無非是想進行一次火力偵察,才順手把李拭拿來當槍使了。所以,要怪只能怪李拭聰明反被聰明誤,不能怪憲宗做人不厚道。讓憲宗頗感意外的是,裴垍、李絳等人對他的「火力偵察」幾乎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不反應只能有兩種解釋:一是默許,二是佯裝沒有察覺,以不變應萬變。在憲宗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儘管意識到大臣們遲早會跳出來反對,可憲宗卻不願坐等。眼下,他還是要抓緊時間進行削藩的準備工作。於是幾天之後,憲宗就起用了一個叫盧從史的人。

此人原本擔任昭義(今屬山西)節度使,幾年前因遭父喪,丁憂去職,隨後長時間賦閒在家,一直沒機會復出。這回,盧從史聽說憲宗一心想削藩,隨時可能跟河北開戰,趕緊跑回長安,花重金打通吐突承璀的關係,極力表示願率本鎮(昭義)軍隊出征,充當吐突承璀的前鋒,為朝廷赴湯蹈火,誓死討伐王承宗。

吐突承璀隨即向憲宗作了推薦。憲宗不假思索,立刻任命盧從史為左金吾大將軍,並把他過去的職務也一併恢復。很明顯,憲宗是決心拿成德的王承宗開刀了。

然而,削藩之事非同小可,必須從政治、軍事、財政多方面綜合考量,不是腦門一拍或胸脯一拍就能決定的。所以,憲宗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做兩手準備——在採取戰爭手段之前,儘量先用政治手段解決問題,就算政治手段到頭來不頂用,也能為朝廷贏得出兵的理由,增加正義的籌碼。

簡言之就是四個字:先禮後兵。

這一年七月,憲宗召見李絳等人,說:「關於成德的問題,朕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要任命王承宗為留後也行,可必須把他轄下的德州(今山東陵縣)、棣州(今山東惠民縣)分割出來,另設一鎮,削弱他的勢力,並且命他跟平盧的李師道一樣,從此必須向朝廷繳納兩稅,各級官吏也一律由朝廷任命。你們以為如何?」

李絳反對憲宗分割德、棣兩州的做法,他認為這麼做勢必激起河北諸鎮的反抗情緒,但是關於徵稅和任命官吏的事,李絳卻提出了一個更穩妥的建議。他說:「可以派遣使臣去給王士真弔唁,然後讓使臣以個人名義向王承宗提出來,不讓他知道這是陛下的意思。如果他同意,那當然最好,萬一不同意,也不會折了朝廷的臉面。」

八月初,憲宗派遣京兆少尹裴武前往成德宣慰。憲宗部分採納了李絳的建議,也就是讓使臣以個人名義跟王承宗談判,但是憲宗特別叮囑裴武,談判內容不僅要包括徵稅權和官吏任免權,還必須讓王承宗割讓德、棣二州。

仿佛是為了考驗憲宗的定力和耐心,這一年八九月間,盧龍節度使劉濟(劉怦之子)、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田緒之子)、淮西節度使吳少誠居然不約而同地病倒了。事情明擺著——這些人一死,其子弟必然自立,強藩世襲的大戲必將再度上演。

憲宗隨即迫不及待地對李絳等人說:「劉濟這幫人就快死了,難道朝廷只能照舊聽任他們的兒子繼位嗎?要是這樣,天下何時能夠太平?現在朝野議論紛紛,都說應該趁此機會把權力收歸中央,要是他們抗命,就派大軍討伐!時機不能再錯過了,你們看怎麼樣?」

李絳等人知道,憲宗削藩的決心看來是九牛莫挽了,而如今的藩鎮形勢也確實令人不安。在此情況下,朝廷與河南、河北的這些強藩遲早必有一戰。所以,現在的問題已經不是這仗該不該打了,而是該怎麼打?先跟誰打,後跟誰打?

針對這個問題,李絳和其他幾個翰林學士經過審慎思考,很快就提出了一個先易後難、先南後北的戰略。

他們認為,河北諸藩的形勢與當初的西川、鎮海截然不同,不能被當時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因為,西川、鎮海都不是長期割據的地方,而且周邊各道都在朝廷的控制範圍內,劉辟和李琦喪心病狂,擅自發動叛亂,大多數部眾其實並不服從,所以朝廷軍隊一到,他們立刻土崩瓦解。可是,河北諸鎮的情況卻與此大不相同,他們的內部勢力根深蒂固,外部勢力則像藤蔓一樣相互交錯,轄下的將士和百姓都只知有鎮帥而不知有朝廷。用好言相勸,他們不聽;用武力威脅,他們不服。朝廷如果對他們採取強制措施,結果很難預料。別看河北諸鎮平日裡鈎心鬥角,一旦朝廷要打破他們的世襲制,他們立馬會抱成一團,拼死維護相同的子孫利益。

所以,李絳等人極力主張,朝廷應該暫時承認王承宗,對河北諸鎮採取安撫政策,然後把主要精力拿來對付淮西的吳少誠。之所以這麼做,他們的理由是,淮西的情況與河北不同,卻與西川和鎮海相似,周邊地區都是效忠朝廷的州縣。因此,吳少誠一死,朝廷馬上可以另行委任節度使,如果不從,立刻發兵討伐。先把淮西平定,等到河北的劉濟、田季安一死,有機可乘了,朝廷再動手也不遲。

應該說,李絳等人提出的這個戰略構想是深思熟慮、也是切實可行的。假如不出現什麼意外的話,憲宗朝廷完全有可能按照這個戰略一步一步削平兩河強藩。然而,世事總有意外。這個意外就出在成德的王承宗身上。

王承宗宣布自立之後,一直未獲朝廷任命,於是在惴惴不安中屢次上表解釋。直到這一年八月中旬,朝廷使臣裴武才姍姍來遲地給他帶來了天子詔命。當然,裴武同時也帶來了一些對雙方都有利的「個人建議」。

王承宗大喜過望,當即表示:「我是被軍隊逼迫的,所以沒來得及等到朝廷的旨意就自立了,現在請讓我奉上德、棣二州,以表區區誠意。」雙方交易就此達成。九月,憲宗正式任命王承宗為成德節度使,同時任命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使,兼德、棣二州觀察使。

這樣的結果基本上是朝廷和王承宗都滿意的,看上去似乎皆大歡喜。可是,有一個人卻很不歡喜。他就是魏博節度使田季安。

憲宗剛剛發布了薛昌朝的任命狀,田季安就通過朝中的眼線及時得到了消息。他覺得,朝廷這麼做顯然是在變相削藩——既然今天可以在成德割一兩個州,明天為什麼就不能在魏博割兩三個州?照這麼割下去,到時候河北諸鎮拿什麼來跟中央抗衡?

不行。田季安想,絕不能讓朝廷開這個頭,也絕不能讓王承宗這個乳臭未乾的小輩壞了幾十年的老規矩。他立刻派人私下告訴王承宗:「你知道這個薛昌朝是誰嗎?你以為他是你的下屬就一定是你的人嗎?錯了,大錯特錯了!我告訴你——這個薛昌朝早就和朝廷有一腿了,要不然他憑什麼當上這個節度使兼觀察使?」

王承宗一聽,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不是滋味,馬上派人逮捕了薛昌朝,並把他押到真定(成德治所,恆州所在縣)關了起來。當欽差宦官帶著薛昌朝的任命狀和節度使旌節經過魏州時,田季安故意盛情款待,把使者留了下來,一連歡宴數日。結果,等到欽差宦官抵達德州時,薛昌朝早已成了王承宗的階下囚。

憲宗勃然大怒。沒想到自己退了一步,王承宗反而得寸進尺,於是立刻傳令,命王承宗釋放薛昌朝。

王承宗拒不從命。事情就這麼僵掉了。雙方努力營造的皆大歡喜的假象就在這一瞬間徹底破碎。

憲宗忍無可忍。

既然政治手段不能解決問題,那就只能訴諸武力了。

一場大戰就在天子的憤怒中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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