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柔的「路遙」與慕田峪的紅月亮

浩淼wd 發佈 2022-09-22T10:50:19.075616+00:00

再後來,就在偶然撿到的兩期《懷柔報》、《北京日報郊區版》副刊上讀到了他的兩段中篇或長篇小說連載,一個是《枯井》,另一個是《香碾》。

圖文/王海

近年,有關已故陝西作家路遙生平事跡以及他作品的話題在各網絡平台上多有討論。十幾年前的某日某時,我曾突然想到北京懷柔縣也有一位人生經歷近似路遙的作家。他就是當時進入北京當代作家圈不久的「羽佳」。

羽佳是翟興泰的筆名,我不認識他。據說是懷柔崎峰茶公社人,現在的崎峰茶應屬懷柔區琉璃廟鎮了。第一次讀到他的作品,是他發在《民族文學》的一篇寫懷柔山地的散文。當時感覺那篇文的語言很準確,已經從「再現」生活的記錄語言,提高到「表現」生活藝術語言的高度了。

再後來,就在懷柔水庫北樹林的野棋攤兒,偶然撿到的兩期《懷柔報》、《北京日報郊區版》副刊上讀到了他的兩段中篇或長篇小說連載,一個是《枯井》,另一個是《香碾》。

雖然只讀了兩篇小說的各一段,其記述卻能引領你的思緒從現實的直感過渡提升到精神層面的遐想。

進而會使你通過自己曾經似乎熟悉的自然山水、生活空間、生活過程、生活細節、未來憧憬、苦樂年華、命運跌宕等內容的綜合想像,自然而然地從心底釀出一種源自現實生活的美好感覺。

當時竊想,獲得這種莫名其妙的讀後感,興許就是小說詩歌散文等文學現象藝術的功能之所在吧。同時也高興地想到曾被古文人慨嘆「地荒人朴,世鮮通儒」的山地懷柔,終於有了「文學」。

當時聽人說,羽佳的中篇或是長篇初稿一直在連載,心想應該很快就會成書,等這兩部小說完善出版後一定認真閱讀。

然而,天不眷懷。正當這位懷柔作家滿懷激情地掛起文學的風帆,裝載了豐富的京北山地素材,起錨解纜,開啟創作航程之際,厄運突然降臨,一群無常的病變風暴,無情地擊碎了他的生命之舟,隨後就把他化作一縷青煙融進了懷柔的霧靄山嵐。

其實,有關羽佳的生活、創作、以及患病去世等,我一概不知。

似乎是2008年9月,我在某網絡論壇上讀了一位江蘇作家的《夏天的姿勢》。這是一篇轉載於(《中華散文》)紀念羽佳的散文。

由於文章涉及懷柔、慕田峪以及羽佳的信息,隨後我便與作者孫蕙女士進行了有限的文字交流。我不但獲贈了作家的詩作,也了解了一些羽佳的創作和病逝的情況。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曾很投入地讀了路遙的《人生》。由於喜歡這部作品,就不自覺地關注作家生平,直至路遙去世。這回,當粗知了家鄉懷柔的文學創作者羽佳的簡單經歷後,就覺得這兩人的人生有很多相似。

兩人都是「文革」前回鄉青年,都有家國情懷和文學夢,都苦心於農村題材小說創作,都娶了大城市下鄉「知青」,都各育一女,都是因勞患肝病而逝。

所不同的是,路遙動手早,《人生》問世後,即享譽全國。其後又苦其心志,專職寫作,不顧一切寫完了《平凡的世界》。而羽佳首先顧及安身立命的工作,利用業餘零散時間構思寫作,寫出的小說未及完善出版。再有不同就是,在路遙病後逝前,妻子與其離婚;而羽佳妻不但堅持守送丈夫乘風飄去,至今都未改志。

通過《夏天的姿勢》,使我對不曾見過面的羽佳有了一些具象認識。

孫蕙散文中記述的清純友誼、人間善美、文學堅守、美好希望、詩意生活、真誠懷念等,都在懷柔「慕田峪紅月亮」的柔光中被暖暖地美化著。(孫蕙散文附後)

再後來,我就因本土作家宋慶豐、羽佳的文學實踐,開始關注家鄉的文學創作。

期間,雖然知道了百年前河防口村廩膳生出身的貢生劉慶堂曾有《懷柔風土記》以及詩歌小說散文存世,但始終被人藏之不露。

當代宋慶豐的詩歌曾刊於「文革」復刊後首期《北京文學》(當時稱北京文藝),他以後散文詩更是優美雋永而豐富,惜未成集。而且他早已專注於民俗文化研究去了。

令人高興的是,自宋慶豐、羽佳之後,陶長江、王玉東等人時有好看小說問世。而閆國強的詩意小說《潮白河軼事》,《鎮街》等雖題材稍嫌過時,卻意蘊綿長。

還曾看過另一位作者的《生死界》或是《陰陽界》。凡此諸作,都是在告訴山地懷柔鄰縣、鄰區,曾被江南文人吳旭初嘆為「地荒人朴,世鮮通儒」的懷柔,的確有了文學。

由此,從2012年開始,我時常期待那些在《紅螺》雜誌上發表小說的年輕人能潛心創作出震撼人心的佳作;期待有人能找到劉慶堂的《懷柔風土記》以及千餘首律詩遺作,整理存世;更期待有人能找到羽佳逝世前的那台「386」,把存在硬碟的兩部小說散文詩作等印存。另期待懷柔史志部門在修懷柔志時,能把「羽佳」列入「文藝志」。——期待慕田峪山谷再次升起紅月亮。

2009年10月22日筆記

2020年3月避疫日整理


附:《夏天的姿勢》

作者:孫蕙<《中華散文》第7期>

http://blog.sina.com.cn/u/3cb5e7e9010002it


那年夏天,我們作家班即將畢業的幾位同學應班長羽佳的邀請,前往慕田峪長城一游。

  羽佳是一個熱情豪爽、高大憨厚、有著一身長城味道的北方漢子,他極盡東道主之誼,忙前忙後地替我們拍照、講解。

  這是我第一次直面長城。

  看著三三兩兩的遊客,凝視著飄在風中的彩色綢緞,我仿佛觸摸到由一根根白骨堆砌起來的王朝是那樣的不堪歷史之重,陽光再暖也焐不暖長城冰涼的回憶,心就突然沉重起來,一種說不清的瘳落感把我緊緊纏繞,細細包裹。

  下山時,本來走得好好的我突然摔倒在石徑上,膝蓋青腫,一個一個血點從皮膚的深處冒出來,疼得我又想哭又想笑,半天直不起腰。

  大家邊安慰我,邊開玩笑地說我今天的收穫最大,被大明皇帝蓋了印章。

  我強忍著痛,調侃地說這可是刻骨銘心的紀念,以後看到它,就會想起懷柔,想起慕田峪,我的這份記憶要比你們各位都來得深,是一種深入骨髓、帶血的紀念,是上蒼對我的照顧,你們凡人是得不到的。

  這時的羽佳盡履班長之職,慢走在我的前面保護,說不能再出問題了,否則不好交待。

  遇有高台陡坎,他就回手相助,於是我的手被他的大手覆蓋了,很溫暖。

  游完長城已是晌午,大家分乘兩輛車前往長城腳下的「大明星度假村」,安頓好房間後,學兄輝及學姐燕跟服務員要了瓶酒精,不由分說把我按在地板上,分別用棉條替我揩洗。只見輝一個大男人,用輕柔的動作,把棉簽蘸上酒精,仔細地、輕柔地清洗著我腿上傷口的於泥,還一邊用嘴吹著,一邊說不痛不痛。

  那一刻,我因感動而忘記了疼痛和害怕。於是竭力忍著,雖然嘴裡不停地吸氣,但仍笑著說不痛,可眼淚卻不聽話地直往下流。從小,我就怕血,看到血心就慌慌,就會將頭轉開。但這次,我卻盯住他倆的手,希望把這一畫面刻進腦海深處,因為再過幾天,我們將結束魯迅文學院的學業,從此天各一方,也許今生今世就享有他們這唯一的一次溫柔了!

  安頓好後,大家一起沿著山路散步。空氣中有股淡淡的清香,若有若無地跟隨著我們。原來,山坳、路邊種植了許多板栗樹,燦燦地開著淡黃、粉白的栗花,風一吹香味便四處飄溢。一條小溪依山婉延,清得可以看到水底的細沙、卵石、小蝦草魚,間或有馬、驢、奶牛、羊在溪邊吃草,看見我們頭也不抬,想必對於闖入它們地盤的人們早已司空見慣。這是一群處世不驚的傢伙!溪的盡頭是一汪碧綠的湖泊,兩岸的樹林茂盛繁密,山峰、綠樹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讓遠離塵囂的我們有些恍惚,一時分辨不出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夢幻。

  大家散坐在地上,暢談在作家班的所思所得以及畢業後的打算。看著他們躊躇滿志的樣子,想到即將分手的日子,我怎麼也快樂不起來,只是默默地靠著石欄遠眺,靜聽大山中自己的心音。羽佳以為我是因腿疼而不開心,便拾了許多小石子,說要和我比賽打水漂,看誰扔得遠扔得多。在他的帶動下,我漸漸地忘卻了煩惱,終於肆意地笑開了。

  吃完晚飯,羽佳說帶我們去領略一下大山的夜色,整日穿梭於鋼筋混凝土構築的木格子中,都記不得星星是如何一閃一閃的了。

  剛走出大門,大家就發現一隻紅月亮高高地懸在兩山之間,如紅日中天,如火球燃燒。

  羽佳也如我們是第一次見到這奇特的自然現象,雖然他生活在大山多年。面對我們驚詫的神色,羽佳充滿激情地說,是我們的純真友誼感動了上蒼,是我們的熱烈讓月亮動情,那是我們情血的映照,是老天為我們的友誼送來的珍貴禮物啊。

  是這樣嗎?噢,是的是的!我們不禁齊呼:紅月亮!紅月亮!星星舞著小溪的浪花,樹蔭月影纏綿著柔柔的山風,遠處房舍的燈光,狗的吠叫,青蛙的鳴叫,平添了大山的幽靜,也越發襯出我們這些人的呼聲是多麼的放肆。

  我們醉了,不禁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圈,用歌為拍,恣意狂舞,那聲響壓過了蛙鳴,壓過了犬吠,我們象群闖入幽靜大山中的害蟲,橫掃一切安謐,惟有我們尖尖的觸鬚在不停地向前。

  記不清唱了多久,記不得走了多遠,羽佳突然深情地說他心裡不是滋味,也許幾個星期後,他們將在這裡接待客人,而那時我們都不在了,睹景思情……我們猛然都沒了聲息,我只是默默地走,別人沒發現我眼裡噙滿了淚。

  後來,我在給羽佳的信中附了這樣一首詩:有一種往事永遠浮在水面 / 有一種疼痛永遠無法捨棄 / 有一種愛永遠如再生涅槃 / 有一種友誼永遠地久天長 / 有一個紅月亮啊永遠深入骨髓 / 在汩汩血液中把生命之樹照亮。

  從北京回來後,我就結束了打工生涯,在家做自由撰稿人,因為我喜歡自然、平淡、踏實地活著,喜歡用自由、率真的個性去盡情地享受生命。

  羽佳得知後,說我的決策夠大膽的,如今各行各業都在競爭,吃文字的飯很難,他要我做好思想準備,默默寫上幾年,待時機成熟後或許還是會有出路的,鼓勵我以一種新的生存狀態來看世界、看人生,並寄了些報刊雜誌給我,說可能會對我有所幫助。

  就這樣通了一年多的信。

  突然有一天,他告訴我他被醫院確診為肝癌晚期,為拚一把,決定去天津做肝移植手術,並傷感地說人生如夢真如夢,誰是命運的主人?他還有許多事沒做啊。

  接到此信,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想起他冒著沙塵暴帶領我們去水碓子書市的熱心,想起他在與影視班一比高下的籃球場上的衝鋒與驍勇,想起一個個深夜他與我們海闊天空的不倦談興。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遭此劫難?

  因路途遙遠,我不能趕去看他,惟有默默地為他祈禱,遙祝手術成功。

  2001年7月13日,中國莫斯科申奧成功,而羽佳也在同一時間肝移植成功。多麼美好的時刻!多麼令人心碎又多麼讓人感嘆的時刻!羽佳說,為了鍾愛的文學,他又活過來了,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回歸,一切都要從頭做起。於是,他用少年一般純潔的目光關注著身邊的人和事,卻用一顆滄桑的心去品嘗其中的甘美和苦澀。

  孰料人生無常,就在我們為羽佳擊掌之際,突然接到北京學友的電話,說羽佳已於頭天晚上去世。憂傷如潮水般湧來,我感到一陣窒息,良久,我才對著電話的那端說我去不了,拜託他替我買束鮮花獻在羽佳的墳前。

  呆坐了很久後,我從書櫃中抽出羽佳兄送我的散文集,打開首頁,他特有的斜體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孫蕙:大山無言,大山輕輕對你說!——羽佳 9/6 於魯院。

  然後又從抽屜里翻出我們的信件,還有刊登他文章的報紙,這些紙張啊,它們在我的手下,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氣息,像深巷牆角青澀的草根。

  一直記住你的話,北京不遠,想來就來。可是,老天爺仿佛懲罰我似的,2000年分別後,我去過好多個地方,卻總是與北京擦肩而過。有一天想起來了,可等來了你住進天津腫瘤醫院的消息。你還說要帶我去你的家鄉看看,去看滿山的栗子,去看滿山的桃花,去看你的石輾你的母校你的雨你的霧,去看你純樸的父母你賢慧的妻子你漂亮的女兒……如今,帶路的人那,他去了哪呢?

  撫摸著扉頁上羽佳兄憨憨的照片,一陣悲愴湧上心頭,想命運有時真的讓人敬畏,生活在其中的每個人,都如海灘上的沙子,任何一次潮汐都會將我們吞噬。人生如夢真如夢!

  又是夏天,匆匆行走的我突然聽到音像店裡傳出一首傷感的歌曲:「有一首思念的歌我不敢唱,唱了心情就會傷感;有一杯回憶的酒我不敢喝,喝了夜裡就會難過……」我呆住了,傻乎乎地站著,一些記憶就順著音符從回憶的走廊里跳了出來,在我的眼前盤旋。我不禁逃也似地跑回了家,攤開稿紙,寫下了這遲來的文字。

  羽佳兄,遠在天堂的你,是否會聽到我含淚的歌聲?

( 註:昨天是愚人節,也是張國榮逝世紀念日。當全天下的影迷都在思念一個叫『』哥哥『』的人時,在網上閒逛的我卻闖進了一個博客。瀏覽中發現主人竟是我魯院的張姐,看到她寫那年我們遊玩慕田裕長城的事,一些揮之不去的記憶又湧上來,心便隱隱地痛了。於是翻出從前寫的文,以此紀念逝去的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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