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我的母親楊沫(1)

太行文旅 發佈 2022-10-02T07:19:09.376866+00:00

1914年8月25日,母親楊沫生在北京,原名楊成業,在家裡排行老二。楊沫的母親叫丁鳳儀,湖南平江縣人,出身書香門第,曾在長沙女子師範學校讀書,俊美出眾,懂詩文,遠近聞名。


1914年8月25日(陰曆七月初五),母親楊沫生在北京,原名楊成業,在家裡排行老二。哥哥楊成勛,大楊沫12歲。二妹楊成亮,小楊沫4歲,三妹楊成芳,即白楊,小楊沫6歲。

楊沫是個圓臉,大金魚眼睛,扁鼻子,闊嘴,胖乎乎的。自幼有點「笨」,3歲才會說話,少哭少笑,安安靜靜,外號「老乖子」。

楊沫的母親叫丁鳳儀,湖南平江縣人,出身書香門第,曾在長沙女子師範學校讀書,俊美出眾,懂詩文,遠近聞名。

楊沫的父親叫楊震華,湖南湘陰人,出身地主,中過舉,畢業於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前身),曾任北京新華大學校長。他頭腦聰明,以辦教育為名,募集到了一大批捐款,低價在熱河省灤平縣買了不少土地,收取農民地租,很快發達起來,成為大地主。之後,漸漸沉醉於聲色犬馬之中,不管全家老小。

很多人都羨慕大戶人家,其實大戶人家的孩子並非個個都幸福。

楊沫雖然有親生父母,事實上卻好像是個孤兒。衣服破了,沒人縫;生病了沒人照料;身上長了虱子,沒人管;季節變化,該換衣服了,沒人提醒……平時吃飯、睡覺都和用人在一起。她衣衫襤褸,處境還不如闊人家裡的一條小狗。

母親楊沫後來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我父母不和,他們都各自尋歡作樂,不管兒女。我幼年雖然生活在這個大學校長的書香之家裡,家中有時還有幾個用人,人們還管我叫著大小姐。可是,幼小的我,過的是一種什麼生活呀?數九寒天,我穿著露著腳後跟的破襪破鞋,腳後跟生著凍瘡,流著膿血。渾身長滿虱子,成天和街頭撿煤渣的孩子一起玩,一起在寒風中亂跑。夏天,母親嫌我麻煩,把我送到舅舅家裡去寄養,表兄弟多,他們欺負我沒人疼,騎著我,打我,唾我,罵我是楊老狗。」

家,對大多數人來說,是個溫暖的,光明的,舒服的場所。但對楊沫來說,卻是個冰冷的,陰暗的,不堪回首的地方。

她下學回家,母親丁鳳儀總不在,即使在家也冷冷冰冰,不理睬她。

她得了痢疾,拉肚子拉得面黃肌瘦,母親丁鳳儀無動於衷,不聞不問。還是嫂子悄悄用自己的錢托人買藥治好了她的病。

父親楊震華有錢之後,整日出沒於娛樂場所、妓院、百貨店,並娶了姨太太。但丁鳳儀很厲害,不斷跟他爭吵,還一個一個打跑了他的姨太太。那些姨太太都是楊震華用很高的價錢,從當時有名的妓院中贖買出來的。但丁鳳儀打跑第一個,楊震華再偷著討第二個,打跑第二個,再討第三個……反正他有錢,這位大學校長風流成性,後來乾脆搬到外面居住。

家裡除了哭喊就是吵罵,逢年過節也如此。

到討了第五個名叫紅鳳的姨太太時,丁鳳儀沒力氣管了,楊震華就長久留下這個女人。為丈夫的行徑所寒心,丁鳳儀心灰意冷,她想你既然不管家,憑什麼我管?氣憤之中,她整天與一幫闊太太們打牌、看戲、串門,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對孩子完全撒手不管,還常常動手打。心情煩悶的她把孩子當成出氣筒,懶得費口舌,說打就打。用笤帚疙瘩、雞毛撣子或者手擰,甚至牙咬,因為咬比較省力,又解恨。她相信「棍棒出孝子」的古訓。(1)

三個女兒之中二女兒楊成亮最漂亮,最受丁鳳儀疼愛,可也免不了挨打。這個妹妹性格剛烈,挨打時拼命反抗,不惜傷痕累累。一次,當著母親的面,客人問她胳膊上的傷痕是怎麼回事?她瞪著母親說:「是狗咬的。」

楊沫挨打時雖然一聲不吭,非常溫順,也照樣被咬。一天深夜,楊沫在睡夢中,突然被一陣劇痛驚醒。原來丁鳳儀正在使勁擰她的小腿,大罵:「小兔崽子,誰讓你把我的花瓶送人?」

那花瓶本是丁鳳儀的一個好友拿走,保姆不敢阻攔,當丁鳳儀來問時,為推卸責任,保姆就說是大小姐楊沫送給那人的。

丁鳳儀怒火滿腔找大女兒算帳,狠狠擰著楊沫的肉。

幼小的楊沫哭喊道:「不是我送的,我沒有送!」

但她母親掐得更狠:「好,你還敢抵賴!」

「真的不是我送的啊!」

「我讓你嘴硬!」丁鳳儀暴跳如雷,雙手抓起楊沫的小胳膊就咬,把小孩子疼得尖聲慘叫。

楊沫的腿、胳膊被掐得紅腫,留著一個個大牙印。

當時,丁鳳儀晚上常常出去打牌,留下幼小的楊沫一人守在那個空蕩蕩的房間裡。一個深夜,楊沫已上床睡著,被開門說話的聲音驚醒。在昏暗的燈光下,她看見丁鳳儀正要向外走,急得哭了起來。她不顧一切地跳下床,追了過去,要跟媽媽在一起。那時候她可能也就七八歲,害怕黑暗,害怕妖怪。可萬萬沒料到,丁鳳儀卻狠狠抽了她兩個嘴巴,怒吼道:滾回去,睡覺!

這個家是個破碎、畸形的家。

因為楊震華不給生活費,丁鳳儀常常缺錢花,不得不當東西,可她自己不好意思去當鋪,就讓大女兒去。楊沫年紀很小時,就已經熟悉了當鋪。

父親看破紅塵,在外面花天酒地,沉溺於脂粉堆,根本不管家。

為了生存,丁鳳儀只好和楊震華打官司,老公不得不同意從灤平的農田中劃出一部分,給了丁鳳儀,以解決一家的生活問題。

大約1924年以後,也就是楊沫10歲時,這個富裕家庭開始衰敗。灤平的農田不斷變賣,家裡不再租包車,傭人也逐一辭退。宅院不斷出賣,越來越小。到後來連白楊奶媽的工資都無法付,只好讓奶媽把白楊帶到她昌平小湯山農村的家裡寄養。那時候,白楊才4歲。

楊沫後來填履歷表時,「出身」一欄中總填破落地主。

白楊奶媽家是個佃農。白楊在這個家裡整整呆了5年,完全變成了一個農村土丫頭。父母對她不聞不問,幾乎把她忘記。

這個缺少親情溫暖的家惟一的好處就是藏書很多。

孤寂的少女楊沫,識字之後,就用看書來填補精神的空虛和情感的冷漠。

最初看的都是武俠小說,如《七俠五義》、《峨嵋劍俠》、《江湖奇俠傳》等等。她有個毛病,特別容易被書感動,特別輕信。看了《紅樓夢》,她難受了好一陣子,還給自己起了個「野鶴」的綽號。讀了《水滸》,她就幻想自己練一身好武藝,去闖蕩江湖,殺富濟貧。她看武俠小說時,總是一拿起書來就放不下,非要一口氣看完,顧不得吃飯睡覺。(2)

受武俠小說影響,她立志要當個俠客。於是來到北京鼓樓附近的四民武術社,拜著名武術家鄧雲峰為師,習武學拳。大師哥吳子珍也常常給予指導。在四民武術社,楊沫還認識了另一位武術師的女兒楊斌貞,很快成為朋友。其父楊德山原是位鏢師,後成為太極拳名家吳鑒泉的大徒弟。楊沫也向這位老鏢師學過武功,為練習刀術,還特地請老鏢師代她選購了一把好刀。

鏢師的女兒經常到楊沫家來玩。一來二去,就與楊沫的大哥熟悉了。那時大嫂剛剛病逝,大哥非常痛苦,遇見了這位鏢師的女兒之後,情緒才好了一些,不久結為伉儷。

每天放了學,楊沫都步行到四民武術社,壓腿、踢腿、蹲樁、沖拳……苦學六合、太極、八卦和形意。並在腿上綁沙袋,練輕功,希望能飛檐走壁。她還練過飛鏢和彈弓,企圖練出百發百中的本事。就這樣她堅持練了三四年。後來去英國定居的同學李紹強是她練武的師妹,她們倆興致勃勃,不論酷暑嚴寒,堅持習武,為當劍俠,付出了辛勤的汗水。

因為練武,楊沫身體健壯,在中學拔河時,三四個女同學都拉不過她。人們再也不叫她「老乖子」了。

都說峨眉劍俠厲害,楊沫動了心思,想去峨眉山學武功。但她身無分文,峨眉山在四川,路途遙遙,怎麼去呢?她就偷偷和李紹強商量,想出了要飯去的辦法,這不用多少錢,只要有個飯碗和打狗棍。

碗和打狗棍都準備好了,但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有個親戚突然去世,家裡讓楊沫第二天前去看望,並在那裡住了幾天。結果,這樁亂鬨鬨的喪事打消了她去峨眉山的行動計劃。

白楊9歲時,大哥向父母提出:爹好歹是一個大學校長,你們把三妹扔在農村不管,會讓人笑話的,該把她接回家念書了。

父母無言以對,這才把白楊接到北京城裡上學。白楊剛從農村接回家後,土裡土氣,什麼也不懂。二妹楊成亮經常欺負她,又罵又打。楊沫看不慣,就站出來保護小妹妹,成亮則轉而攻擊大姐。母親丁鳳儀的嬌寵,養成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打起人來,又撕又咬又踢,頗為兇猛。楊沫心慈手軟,跟二妹廝打,很難占到便宜,雖然練武幾年,還是打不贏。

有一次,成亮妹妹竟把胖胖的楊沫推了個大跟頭。兩個人扭成一團,在地上滾來滾去,把個小白楊嚇得目瞪口呆。

楊沫後來在文章中說:當她壓住二妹時,白楊敢上來幫她,踢二妹一腳。但當二妹壓住她時,白楊就躲得遠遠,恐懼地望著她們,不敢靠前。

母親丁鳳儀知道她們打架後,不分青紅皂白,首先懲罰楊沫,連罵帶打,又撕又擰。

多年後,她對我們孩子說起自己的童年時,還反反覆覆訴苦:寒冬臘月,穿著破棉襖,全身烏黑;腳腕上的凍瘡流著膿血,走路一跛一跛;天氣炎熱了,還趿拉著一雙破棉鞋,露出髒髒的腳指頭;親媽一點也不管她,待她冷若冰霜,動不動就挨打挨罵……終日只能與保姆在一起。

破裂的,冷酷無情的家庭環境,養成了她敏感、多疑、憂鬱,不重親情的性格。

從我記事時起,母親在提到她的父母時,從沒說過他們一句好話。(3)

大哥為人厚道,自從與鏢師的女兒好了之後,母親丁鳳儀極力反對。她鄙視練武術的,認為這些人屬於「下三爛」,又窮又沒地位,因此,她把大哥罵得狗血淋頭。大哥一氣之下,帶著女友離家出走。以後無論生活怎麼窮困,也咬牙自己忍受,絕不回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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