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貝•加繆和他的《局外人》荒誕哲學的經典小說

腦動計劃 發佈 2022-11-06T15:58:42.522700+00:00

芸芸眾生中的你我,並不想成為英雄,作為獨立的個體,也不可能完全脫離於群體,做個純粹的局外人,兩手一攤,什麼都無所謂。


芸芸眾生中的你我,並不想成為英雄,作為獨立的個體,也不可能完全脫離於群體,做個純粹的局外人,兩手一攤,什麼都無所謂。



每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沒有頒布之前,都充滿懸疑,如同開盲盒玩竟猜遊戲,今年入選名單國內有殘雪、余華、閻連科三位作家,更增加了一份花落誰家的期待。

結果呢,常常出忽意料,法國女作家,82高齡的安妮•埃爾諾拿下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

看到法國,突然就想起另一位獲諾獎的法國作家,他叫阿爾貝•加繆。

關於每位作家獲諾獎的經歷,追蹤展開也是挺有趣的另一個話題。

1957年,瑞典皇家科學院決定將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加繆。據說當時的他正在吃飯,接到消息以後,不太敢相信驚的臉色煞白。

一方面,這個決定並沒有經過任何團體的推薦,瑞典皇家科學院直接就把加繆推選出來,而當時還在諾獎大門外排隊的法國著名作家至少還有八九位。另一方面,加繆實在是太年輕了,44歲,讓他成為史上第二年輕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僅次於42歲得獎的英國作家 約瑟夫•吉卜林。

諾獎,對加繆的評價是 「熱情而冷靜地闡明了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 」

在加繆的所有作品中,小說《局外人》是毫無爭議的代表作、成名作。

《局外人》是一本撼動了西方世界的「存在主義 」 經典,它創造的不僅是一個故事,一個典型人物,更精準定義了現代人無法擺脫的荒誕感。

加繆的「荒誕哲學」有了「局外人」 這個名詞,它成為這種荒誕感的高度濃縮,對現代個體生存困境的精準打擊,足以讓這部小說不朽。


作者及創作背景

阿爾貝•加繆1913年出生於阿爾及利亞,在首都阿爾及爾的貧民區長大,加繆的祖上本是法國窮人,為謀生計跟隨法國的殖民統治者移居阿爾吉利亞。父親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一戰中入伍,戰死沙場,留下孤兒寡母,生活靠政府發放的微薄的撫恤金和母親當女傭得到的收入為繼。

這是一個典型的低層家庭。加繆在拮据的生活中,完成阿爾吉爾大學的學業。

他一生都沒有建立富裕的、文雅的階層的歸屬感。

成名後,他聲稱 「我過去是,現在仍然是無產者。」 這樣的生活狀態、自我意識,對於加繆的創作影響很深。

其實他早已憑自己的才貌脫離了底層,哪怕從沒有讀過加繆作品的人,都可能會注意到他那些像電影海報般的肖像。他成為世界文壇上最具有時尚感的偶像符號,被大眾長期消費。當然,這並非是他的本意。

他外表英俊,有出眾的體育和文藝才能,加繆熱愛足球,在大學裡是校隊主力,據說具有相當職業的水準。

他的夢想是做足球守門員,有最好朋友曾逼問他 「 更喜歡足球還是戲劇?」 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足球,可惜17歲因為患上肺結核,而被迫放棄足球生涯。

這位又酷又帥的文壇偶像生前差點出演根據杜拉斯小說改編的電影,後來因為時間錯不開,才改由法國影星貝爾蒙多出演。跟他風流倜儻的形象匹配的,是加繆對婚姻制度的悲觀和排斥態度。不過他本人還是結過兩次婚的,有一對雙胞胎女兒,但婚內多次出軌。

顯然,對於婚姻,加繆也多少保持著局外人的視角。


談論加繆的任何作品,都不要離開他同時作為哲學家、思想家的身份,在加繆的作品清單中,主要有承載他哲學思想的隨筆、小說的數量最多。

在創作早期,加繆的名字通常與荒誕主義和存在主義聯繫在一起,他的著名隨筆《西西弗神話》通常被認為是這兩種思潮的重要文獻。

加繆一度與存在主義代表人物薩特交往頻繁,薩特還為《局外人》寫過分量很重的評論,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嚴重。

《局外人》醞釀於1938年至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時候,加繆26歲,此時他已在親友的資助下完成了大學學業,專業是哲學,並開始文學創作,主要集中在戲劇方面,他不僅寫劇本,還辦劇團,甚至親自登台表演。

1942年,加繆出版了小說《局外人》,一舉成名。

加繆沒有宗教信仰,但他又宣稱自己「既不相信上帝,也不是無神論者。」與這種精神上的「局外」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在行動上,加繆從不排斥被「捲入」革命實踐。

簡單說,加繆從來都不是那種只會空談的哲學家,他短暫的一生身體力行地參與了那段歷史時期里幾乎所有的政治運動。但他抗爭的本質還是個人化的。他力求忠於自己的內心,因而難以被持久納入各種陣營,反而容易被曾經的盟友視為異己。

在加繆獲得諾獎,僅僅三年之後,命運開了一個玩笑。加繆口袋裡揣著從普羅旺斯到巴黎的火車票,卻在最後一刻被好朋友、法國出版家伽利瑪說服,搭了他的順風車。

時間定格在1960年1月4日,兩人都在車禍中去世,當時加繆的包里還放著一部尚未寫完的長篇小說手稿。


內容梗概

《局外人》,寫於1942年,翻譯成中文不到7萬字。

小說是用「默爾索」這個第一人稱視角展開,分為兩大部分。

前部分,講述的是關於奔喪、逗留,見女友和朋友,以及殺人部分的來龍去脈。 後部分,從默尓索入獄之後的開始,審判過程與默爾索的內心獨白交替進行。

翻開《局外人》,主人公默爾索的性格特徵從第一句開始,就讓人意外。

今天,媽媽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我收到養老院的一封電報,說:「母死。明日葬。深致哀悼。」這說明不了什麼。可能是昨天死的。

因為養老院發來的唁電,言簡意賅,所以他無法確定死亡時間是今天還是昨天。

極其冷靜的表述、就事論事的口吻,沒有帶任何的感情色彩,好像局外人談論著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後現代主義理論家羅蘭•巴特把這種敘述筆調稱之為「零度寫作」,即中性的、非感情化的寫作。這種排斥了主觀情緒和感情的敘述調子顯然更有助於加繆表達他的存在主義的哲學觀和世界觀。

故事發生在阿爾及利亞,主人公默爾索是個居住在當地的法國人,他在公司里當小職員,經濟條件一般,沒有條件親自照料年邁的母親,只好把她送進養老院。

這樣的開頭很獨特,瞬間把人帶入了某種語境,我讀時有冷感,親人過世,這種情況一般人們會悲傷、緬懷或者抒情,他卻在按部就班地向老闆請假,老闆不情不願的准假,他就直白地冒出一句 「這並不是我的過錯 」,他敏銳地斷定,後天當他帶孝上班時,他的老闆會慰問他。似乎這事要等到下葬之後,才算定論入檔,一切才披上正式悼念的色彩。

他坐車趕去養老院參加母親的葬禮,之後的情節,默爾索幾次回憶自己的母親。但他的反應總是出乎意料,在那個法定的哀悼母親的時間裡,他卻不願意面對母親的遺體,也不肯解釋理由。他也沒有在葬禮上流淚,守靈時,他覺察到在場的人其實並不是關心躺在中間的死者。這種什麼也沒有的寂靜讓他難受。

這種程式化的至哀方式,充斥在默爾索周圍。

顯然,周圍的人也注意到了他表面上的冷漠,默爾索對此很敏感,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滑稽的印象, 「這些人似乎是專來審判我的。」

「審判」這個詞第一次出現在這部小說里,隨著故事的發展,我漸漸發現,默爾索的特別表現,其實是他的一貫為之。

表面上,他看起來普通平常安分守己,沒有什麼危險,大體上是不會讓人討厭的。因為他的老闆在葬禮之後不久就問他,「願不願意被派往巴黎工作?」 而他的女朋友瑪麗也一直在熱烈地期待著他的求婚。

但是,他的回應卻始終堅定不移地忠實於自己的內心。

他拒絕了老闆的升職,因為他覺得實在沒有理由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同樣的,雖然他也挺喜歡瑪麗,也表示什麼時候結婚都可以,卻並不能確定這種感情是不是到愛的地步?於是誠實地回答她 「也許不愛」,讓瑪麗很傷心。

我們是不是覺得這個人很傻,至少情商指數太低。

那些大多數人的不加思索去遵守的東西,默爾索似乎總是出於本能地加以懷疑,拒絕像加入合唱那樣的應聲附合。他對於責任、對於程式化、對於很多俗定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排斥。

不過,默爾索並非渾渾噩噩之人,更不是缺乏共情能力的反社會人格。

小說一開始,你就能發現他對周圍事物有很強的感受能力,關於泥土的清香,帶著鹹味的海風,瑪麗的身體都體察入微。

比起工業化的像機器一樣運轉的社會系統,他顯然對大自然那些直覺性的、身體性的東西更敏感。某種對於自我的誠實態度讓他無法在適當的時候,在人群中採取合適、有利於自己的態度。

舉個例子,默爾索幾乎從來不懂得怎麼討好人。在他的詞典里,最好的讚揚是 「有趣」。

鄰居雷蒙在他眼裡,經常會講幾個有趣的笑話,算個有趣之人,所以默爾索樂意跟他交往。

小說故意沒有清晰勾勒雷蒙這個人的背景,我們只是從後來的審判,隱約知道,他以給妓女拉皮條為生,對外謊稱倉庫管理員。

作為社會的邊緣人物,雷蒙較少受到形式的約束,要比那些一成不變的老闆和同事更有吸引力。

默爾索沒有意識到,雷蒙是懷著一點兒目的,來跟他交往的,他希望默爾索能幫自己教訓一下不忠的情婦,默爾索替雷蒙代筆寫信,引誘那個女人過來,挨了雷蒙一頓暴打,為此還驚動了警察。事後,默爾索跟著雷蒙一起去海濰。

路上,默爾索發現有人跟蹤,雷蒙告之跟蹤他們的那兩個阿拉伯人,其中有一位是情婦的兄弟。海灘上,兩拔人互相衝突過招,雷門受傷,胳膊上還被劃開了口子。


這裡,有兩點值得注意。首先: 當時法屬殖民地阿爾吉利亞,居住在那裡的法國人與本土穆斯林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小說中的鬥毆含蓄地暗示了這樣的背景。

理解這一點,就能明白海灘上的火藥味從何而來,為什麼牽涉在其中的雷蒙和默爾索從一開始就嚴陣以待。

原本處事風格上雷蒙衝動,而默爾索的頭腦一直都比雷蒙冷靜。他無意圈入事端,當雷蒙叫嚷著要取槍把對方崩掉的時候,默爾索為了勸阻朋友,把槍要過來,放到自己身上,表示只有當對方以多打少或者首先量出兇器時,他才會拿出槍來幫忙。

在默爾索把槍主動接過來的一剎那,我預感到了某種不詳的氣息。

這段關鍵處,我注意到,小說中反覆描寫當時陽光是多灼熱,給默爾索的生理和心理造成怎樣的影響。

加繆寫 「 太陽照得默爾索頭暈,睜不開眼睛」 就像 「打了他一耳光 」 隨著形式越來越危急,陽光仿佛成了命運的推手,在每個關鍵時刻都擾亂著默爾索的情緒和判斷力,誘惑他向荒誕的世界宣戰。

這樣寫,一方面是生活在阿爾吉力亞的作家對環境特點的精準捕捉;另一方面,也將氣氛渲染得格外緊張,充滿宿命。

同時,也為後面的審判作好了鋪墊。

加繆曾經公開承認,創作《局外人》受到過美國作家詹姆斯•凱恩的小說《郵差總按兩遍鈴 》的影響。

如果將這兩部同樣短小精幹的小說放在一起比較,你會發現,這種影響可能滲透在人物設置和語調上,但最集中的還是表現在《局外人》的前半部分。對於事件節奏的把握上,在《郵差總按兩遍鈴 》中,多處關鍵的細節都出現了兩次,每當讀者都以為人物將會逍遙法外的時候,上帝的郵差總會按響第二次門鈴。

在 《局外人》中,海灘上的雙方對峙到阿拉伯人動粗,就好像有驚無險地躲過了第一次門鈴,但緊接著,讀者剛剛放下的心又給提上來,因為陽光突然變得更刺眼了,像一把利劍,默爾索很想找一片陰涼的地方歇息,返回又遇見了阿拉伯人。

他就像一個頭腦不清醒的被命運之手推著的人。

像很多電影裡那種一觸即發的場面一樣,小說寫到這裡,每一個動作都不再多餘 。

兩個人同時把手伸進口袋,進退不過在一念之間,但灼熱的陽光最終按響了第二次門鈴,默爾索前進了一步,阿拉伯人馬上亮出了刀子。

於是,默爾索扣動了扳機,他意識到一切從這時開始了,自己打破了這一天的平衡,也打破了海灘上不尋常的本來給他製造過幸福幻像的寂靜,默爾索開了4槍,他覺得,這就像是在他的苦難之門上急促地扣了4下。


《局外人》第一部分,對於整個殺人事件的刻畫,示範了一個好故事的寫法

從一開始,就感覺到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發生,哪怕是流水帳里的日常生活也蘊含著某種異樣的山雨欲來的感覺。

在小說中,你可以看到很多突兀的安排,但又處理得非常自然,看到細微的轉折,最終一步步導向爆發。最終,當讀者的注意力暫時放鬆,原本平靜的局勢突然又緊張起來,那個致命的動作迅速發生,一切都改變了。

整個故事在寫人物的節奏、速度、控制力上精心拿捏,使得最後一擊充滿強大的震撼力。

《郵差總按兩遍鈴》 寫到殺人犯歸案伏法就戛然而止,而《局外人》繼續寫下去,並且,把同樣的篇幅給了後面發生的故事。

如果說,小說的前半部分體現了完美的敘事技巧。那麼後半部,就給了整個故事發酵和回味的空氣。讓前半部的荒誕意味有了結結實實的重量。

從整個案情看,這其實不是一樁複雜的案子,雙方有創傷和斗歐在前,默爾索也缺乏謀殺的動機,所以從現代法律人的角度看,將其定義為激情殺人或「防衛過當致死 」 都要比 「蓄意謀殺」 離事實更近。

連默爾索自己被關押,第一次見預審法官時,天真地回答 「我覺得我的案子很簡單。」

他還不知道隨之而來的驚人變化

默爾索的特立獨行,那種對於自我的誠實態度在當時的環境裡顯然是格格不入的。

他甚至在生死關頭都不願用妥協來換取自我保護,這種態度本身,就對秩序井然的外部世界構成了潛在的威脅。

人們有意或無意地認為,消滅這樣來自異端的威脅是有必要的。這樣一來,整個案子就註定向愈來愈荒誕的方向發展。默爾索的經濟狀況當然請不起律師,所以,他接受了法庭指定的律師。

從這位律師到預審法官,再到公審時的檢查官,陪審員,他們對案情的真實細節並不關心,相反,他們幾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默爾索這個人的品行。

他們嘴裡說著似是而非的法律詞彙,實際上在試圖定義默爾索究竟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還是壞人。

由此,本案的焦點奇特地落在了默爾索為什麼在母親的葬禮上沒有哭這個問題上,這樣以來,之前小說中出現過的細節都成了重要罪證。比如默爾索把母親送進養老院,旁人問一時說不清母親的歲數,他不願意看母親的遺容,他在葬禮之後還帶女友去看滑稽電影,去海灘……

在檢察官的指控中,默爾索成了一個冷血的、處心積慮的謀殺犯,他沒有靈魂,沒有絲毫人性,沒有任何一條在人類靈魂中占神聖地位的道德原則。

法庭上,巨大的電扇和陪審員手裡的朝著一個方向搖動的小扇子,構成了隱寓鮮明的畫面。

默爾索麵對的是整個世界強大慣性的審判,在這個過程中,默爾索並不是沒有求生的機會,不斷地有人提示他,只要根據世俗的需求,誇張地表達對母親的哀悼或者向上帝懺悔,在宗教中尋求庇護,他就有可能獲得人們的諒解,有可能從壞人被救贖成好人。

但是默爾索拒絕預審法官讓他皈依基督教的提議,當律師追問他對母親的看法時,他說 「 我可以絕對肯定地說,我是不願意媽媽死去的。」 但律師聽了這話並不高興,他說 「 這麼說是不夠的!」 ,我們可以看到,整個外部世界對於怎樣才是「足夠的」 這個問題,答案是千篇一律,高度趨同。

就連律師的辯護里也充斥著與檢方異曲同工的刻板言詞。律師把重點放在默爾索的靈魂上,說他是一個循規蹈矩的職員,一個正經人。

在公眾眼中,一條嚴密而荒誕的證據鏈已經構建完成,對於評審團而言,輕鬆地做出一個已經眾望所歸的裁決,進而通過此案教化社會風氣。維護現有的公共秩序,原比捲入錯綜複雜的民族矛盾更為容易,因此,結局可想而知,默爾索被判處死刑。

從法學的角度看,《局外人》講述的這個故事,以及其中對審判過程翔實而逼真的描述,完全可以成為揭示現代司法制度悖論的經典案例。

你能看到,在審判過程中,概念是怎樣一點點被偷換的,真相是怎樣漸漸被模糊的。

加繆在1955年美國版《局外人》的序言中,將小說的深刻含義又向前推進了一步。他說:「 在我們的社會裡,一個人在母親葬禮上沒有哭,他就會有被判死刑的危險。從這個意義上說,他是他所生活的這個社會的局外人,默爾索不願意美化生活,他怎樣想就怎樣說,他拒絕為他的情感戴上種種面具。於是,社會立刻覺得受到了威脅。

他遠非麻木不仁,有一種深層的激情讓他充滿活力,因為這激情是有一種具有否定性的真實,存在和感受的真實。

加繆的這些話,對於理解《局外人》,尤其是它的後半部至關重要。這是由於默爾索那種深層的激情,我們才在後半部分里看到兩條線同時並行。

一方面,審判在外部世界按部就班地推進,默爾索被人們推向死亡;另一方面,沿著跟外部世界完全相反的方向,默爾索的內心反而越來越平靜豐富。從肉身走進監獄的那天開始,他的心靈反而漸漸從牢籠中走出去,他的思想要比很多在監獄之外的人更自由。在這裡,加繆借一個將死之人的視角,從心理學和哲學層面探討死亡時刻、生命長度、生存意義這些終極問題。

這條哲學思考的線索完全不受外界影響,是高度個人主義的。在監獄裡,默爾索覺得時間連成了一片,他在這片時間的海洋里,感知生命的意義,當馬路上的大部分人都過得渾渾噩噩,整齊劃一時,他卻在黃昏的囚車中聞到夏季傍晚的氣息,聽出這座他所熱愛的城市,聽到在這個曾經讓他心情愉悅的時間裡,所有熟悉的聲音,享受著孤獨的感受力帶給他的幸福感。

他觀察著那些審判團的人,冷靜的等待他們的審判,深切地體察到所有這些流程的荒誕,當他拒絕上訴,拒絕神甫的憐憫,甚至把神甫氣得發抖時,我們很難不被默爾索這種清醒執著而震撼。

在那一刻,也許每個只能在生活中隨波逐流的人會感到默爾索其實正在天空中自由飛翔,而真正被關進囚牢的反而是監獄外的芸芸眾生。

現在,我面對著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我體驗到這個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愛融洽,覺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幸福的,現在仍然是幸福的。

我期望處決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前來看熱鬧,他們都向我發出仇恨的叫喊聲。

默爾索以充滿尊嚴的特立獨行的方式,實現個體意志對群體意志的反抗,並且在戛然而止的人生中獲得了許多完整人生都難以體會的幸福感。

這當然是荒誕的,也是蘊含著巨大力量的,在一個簡短的結構如此完整的故事裡,將這種荒誕哲學表現到極致。


寫在最後

小說的結局,默爾索死於他的「另類」,他太忠於自己,太表里如一,不懂得融入圈子,屈從外部規則。

同時,我們也直觀地看到,人類群體的愚昧,烏合之眾的效應,道德對法律綁架、法律系統的荒謬,個人在集體面前迷失等問題。

這是個並不複雜的故事線,作者把蘊含虛無主義,存在主義的核心理念,以反抗的方式面對荒誕世界,同時用通俗、具象、特別的形式呈現出來。

理解小說主人公,要把作者生平經歷和成書時代放置在歷史背景下,當時二次世界大戰的硝煙瀰漫,社會秩序、公序良俗都是危險混亂的,人們在不安和絕望中生活,加繆11個月大尚在襁褓之中,父親就死了,孤兒院的經歷等等對他的人生價值觀有重要影響。

所以,《局外人》寫的是人在荒謬世界中的孤立無援和身不由己,默爾索的「無所謂」態度體現了存在主義者面對世界所採取的無聲抗爭。

我雖然改變不了什麼,但我知道自己不妥協什麼,我不與你們同流合污,我就是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書中多次出現「異己」這個詞,消滅「異己」似乎是從人類文明開始就有了,新舊思潮的爭端,打破秩序的進步,都會有堅持真理而不妥協的「異己」被送上死亡的祭台。

布魯諾因堅持和發揚哥白尼的「日心說」 被殘忍火刑, 蘇格拉底受審入獄,拒絕信徒的營救,坦然接受死刑…… 世上有許多真知,是需要堅守和捍衛的。

「知其不可而為之」 ,偏偏有種 「大無畏」的精神,這是加繆賦予書中主人公默爾索平庸里的動人之處,因為他做了大部分人都不敢去做的選擇。

人生在世,永遠也不該演戲作假。

我知道我不需要什麼,我享受當下的真實

當然,芸芸眾生中的你我,並不想成為英雄,作為獨立的個體,也不可能完全脫離於群體,做個純粹的局外人,兩手一攤,什麼都無所謂。

但我們,通過對本書的反思,是不是可以,在共同遵守的秩序中,也警惕著決不人云亦云,眾口鑠金,保持自己獨立的思考和判斷。

人既需要有與集體的融入,也要有相對的疏離,這也許就是入世與出世的動態平衡吧。

《局外人》是加繆早期的作品,完成的時只有26歲,年輕而富有戰鬥力,即使是寫一個隨意疏離的小職員,也穿插很多的個人思考、憤怒甚至堅持,有股子抗爭的決絕。

待他年歲漸長,到後期的《鼠疫》,作品就表現得更成熟和包容,有了從容面對,除了上述哲學思想,會告訴你將如何面對這個荒誕的世界。

每個人的一生,從童年開始,走過青年、迎來中年和老年,隨著年齡的增長,也逐漸消磨了個性的稜角,學會與複雜的社會適應相處,與戲謔的生活握手言和。

其實有時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面對某些誘惑而又虛偽鬧局,做個清醒的局外人,沒什麼不好。

作者簡介:

夢裡風鈴 , 業餘侍弄文字。希望通過讀書提醒自己,永遠對這個世界保持好奇保持謙卑。

簡書優秀創作者 【腦動讀書】發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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