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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家，是中國古代的傳統處罰，官方雅稱「籍沒」，意思是，沒收全部財產和家族成員，男的或殺或充軍流放，女的沒收進宮廷當丫鬟，通俗地說，叫「解散全族」。辛辛苦苦幾十年，甚至幾代人的基業被一朝叫散，算是頂格處罰了。
影視劇中，賈府被抄的情景。來源/電視劇《紅樓夢》截圖
什麼樣的人會被處以這種重刑呢？早先，被抄家的對象，都是一些犯案情節十分嚴重的罪犯，典型的像謀反罪等。比如，唐初上官儀家族，就是被睚眥必報的武則天構陷為謀反，從此家族叫散，親近男性被殺，女性沒入宮廷。到了清代，統治者吸收傳統進行改造，將抄家做成家常便飯，官員們一旦犯事，動輒就有抄家的風險。
滿人初期為部落形式，每個人有多少軍隊和財產，代表他勢力的強弱，一旦某人被打倒，他的權力和財產就可以被再分配，這種瓜分蛋糕的形式，高層均能獲利，自然可以長期施行。清初的褚英、阿敏、多爾袞等獲罪抄家時，他們所統帥的軍隊，家產如通行貨幣、牲畜、奴婢等，都被下一任統治者收繼。睿親王多爾袞生前曾直接統帥正白、鑲白旗，又控制了正黃和鑲黃兩旗，掌握了滿洲八旗一半的軍力，但在他死後兩個月，順治帝將他所有職位一竿子擼到底，正白旗也自此被納入皇帝親管，成為「上三旗」之一。這種抄家，約等於打劫。
對於犯什麼罪會被抄家，《大清律例》並沒有白紙黑字寫明，而且，抄家這件事，清朝皇帝們已經得心應手，並不需要按律法來實操。有人疑惑，只是抄家沒收財產，比起之前的殺頭、流放，好像輕了許多？可別長得不美想得美，對重要政治犯，抄家只是行政處罰殺頭、流放之外的附加必備項。也就是說，還是照前例，不僅得死，還要解散你全家。
雖無明律，但詳細閱覽清朝的抄家檔案，被抄的對象大致可以粗略分為四種：1、犯有或被定性為謀逆的；2、貪腐虧空的；3、在任期枉顧律法的；4、文字獄相關的。
第一種，一般都發生在新舊權力過渡期，被抄家的對象，已然對新皇帝構成了威脅。如順治對多爾袞、康熙對首輔大臣鰲拜或「三藩」，雍正處置年羹堯，嘉慶扳倒和珅等等。四人被處以各種行政處罰：革職、流放、殺頭後，還附帶了抄家之罰。作為新皇權力的阻礙，在收拾他們時，必然要從政治和經濟兩方面清除他們的勢力，包括依附這些權臣的官員，也都被連帶清算和抄家。
第二種，是打擊貪腐形成的模板。順治帝於順治十二年（1657）下了一道聖旨給刑部：「貪官蠹國害民，最為可恨，向因法度太輕，雖經革職擬罪，猶得享用贓資，以至貪風不息。嗣後內外大小官員，凡受贓至十兩以上者，除依律定罪外，不分枉法不枉法，俱籍其家產入官，著為例。」算是形成制度了。所以，清朝有很大一部分被抄的家族，都是因為財務問題。
影視劇中，和珅被抄家，其財富令人震驚。來源/電視劇《夢斷紫禁城》截圖
其中，最典型的是給皇帝打理私人財務和提供生活服務的內務府。作為皇家的財務，服務皇室成員的日常生活，這巨大開銷，不能只出不進呀！所以，但凡涉及錢財的生意和政務，如鹽政、織造、海關等，皇帝都會讓內務府人前去插手承管或監督。但問題是，這個全天下最大的肥缺機構，誰不想從裡面撈點油水，把皇家的錢存入自己口袋？它本身就是最腐敗的地方：採買上做假帳、收受賄賂、與官員交往、巴結或分紅，天長日久的，積累的就是一大筆虧空。等皇帝發現時，對他們進行抄家，讓錢財回歸內庫，一切回到初始。
和內務府一樣存在巨額虧空的，還有歷任皇家織造、鹽政、海關監督的家族，這些人最後當然都逃不過東窗事發，被判刑抄家的命運。《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家，表面上就是因此被抄家的。既然是「找錢」，依附這些權貴做生意的商人，自然也會被拔出蘿蔔帶出泥，遭遇抄家清算。《內務府奏銷檔》裡，記載著不少人從發家到被抄家清產的記錄，在紙上就讓我們領略到「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興衰過程。
第三種，針對的都是在職官員或宗室貴戚。其中總督、巡撫類高級行政長官特別突出。畢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反義句，就是「權力越大，危害越大」。他們掌握幾個省的軍政大權，既能獨當一面，也能一手遮天。因此，皇帝對他們並不十分放心，經常在他們所處理公事中查找出紕漏，隨後進行降級、革職甚至抄家等處罰。從抄家檔案看，被抄的罪名是多種多樣的，有貪污、失職、延誤軍機、專擅等等。
其中最奇葩的兩例，一個是七省漕運總督周學健「剃頭案」。1748年閏七月，乾隆鍾愛的孝賢皇后病逝，乾隆下旨，「在京王公百官，咸縞素二十七日，百日剃頭」，規定官員在喪期內不能理髮。六月，乾隆又下諭旨：「本朝定製：遇有國恤，百日以內均不剃頭，倘違例私犯祖制，立即處斬。」結果，周學健不知哪根筋不對，還是確實愛護儀表，皇后喪期不到百日，他就跑去剃頭了。此舉遭到江蘇巡撫舉報，乾隆大怒，罵他「喪心悖逆」，並革職罰去當工頭。這邊還沒消停，江西巡撫又來湊熱鬧，檢舉揭發周學健在江西老家時有受賄行為。本來就心情沉悶的乾隆爺更加心火難遏，查驗周學健貪污屬實後，責令其自盡並抄家。
另一則是乾隆年間的閩浙總督兼浙江巡撫的陳輝祖。他奉命查抄上一位大員王亶望家，看到好物件時，一時貪慾起，忍不住偷拿了點，然後偷梁換柱，塞了點次品充數，這可算是賊遇上賊祖宗。結果，陳輝祖並沒有打點好一切手續，布政使盛柱在審查清單時發現了貓膩，王亶望家被送進官府的東西和登記在冊的物件對不上。乾隆一看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又讓大學士阿桂去查陳輝祖，果然發現了他當賊的證據。本來，乾隆還大發善心，認為陳輝祖雖然犯罪，但和王亶望畢竟不同，不能判處一樣的罪。他這行為，頂多算「盜臣」，就判個監候吧。可惜陳輝祖不乾淨是事實，以權謀私的事跡被多人舉報後，乾隆終於也給了他王亶望一樣的結局。
可以說，以上這些被抄家的家族，大多是確有其罪，並不算冤枉，而最後一種事關思想覺悟和意識形態的抄家案，那是冤假錯漏百出，人頭滾滾，在民間造成了一定的恐怖氛圍。
眾所周知，清朝一度盛行文字獄，即便擁有明君之稱的康熙，也曾用文字製造了不少冤假錯案。印刷和賣書的都遭到株連，在《子遺錄》一案中，連早已死了的方孝標也被挖出來剖棺鞭屍。雍正朝的文字獄，宮斗頂流的《甄嬛傳》中有所體現。在處置年羹堯之後，雍正窮追不捨，早年跟年羹堯有詩文往來的，如汪景琪、錢名世等人，都遭到了嚴懲。電視劇中，雍正下令百官寫詩罵錢名世，甄嬛的父親甄遠道就因為不肯寫詩而遭到貶斥、抄家發配寧古塔。這段故事並非虛構，歷史上的錢名世一案中，雍正也曾命三百八十五位文臣寫詩文聲討錢名世的「劣跡罪行」，寫完了還要親自過目批示。寫得不好的，就有同情逆黨的嫌疑，最終喜提抄家流放的處罰。如翰林院侍讀吳孝登，就因為詩作被批為「謬妄」，於是發配寧古塔為軍奴。著名的還有「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等案件。乾隆朝文字獄就更誇張了，例子不勝枚舉。
影視劇中，乾隆朝的文字獄，因為說了「明兒」而被拿下。來源/電視劇《宰相劉羅鍋》截圖
康雍乾祖孫三代大搞文字獄，「胡」「虜」「夷」，甚至一首詩裡帶有「明清」兩字的都成了敏感詞，稍不留意，文字就成了置人於死地的罪證。正如那句話，字寫出來之前，字是你的奴隸，寫出來之後，你就是字的奴隸，任人解讀了。
文字獄帶來的抄家案，因為關注重點不在經濟收穫上，所以一般只查抄書籍、詩文、往來信件等，對於財物，乾隆還會特地批示：「此皆不必動。」而對文書和紙片，那是一網打盡。故宮博物院文獻館編的《清代文字獄檔》中記錄，每一則文字獄案中，皇帝都有「嚴查有無違礙應毀應繳書籍」「細查有無不法字跡，片紙隻字不得遺留」「即牆壁窟穴中亦必詳檢無遺，倘致透漏風聲，伊家得以藏匿，惟爾等是問」等批示。這類抄家，被整治對象並不一定在官場，許多文人墨客、社會各階層的人都有涉及，一時間人人自危。這無疑是清朝統治者對臣民的鎮壓和對意識形態的把控。
那麼，官員在被抄家時都在乖乖就範嗎？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其中，當然有不少與朝廷鬥智鬥勇的人。你要查抄，我可以移形換影、乾坤大挪移。如《紅樓夢》裡，賈府與另一個大家族互相藏匿財產。雍正朝查抄直隸總督李維鈞時，最初的抄家單上只有3800兩財物。如此「小貪」，雍正當然不信，在基層小吏的辛苦搜羅下，李維鈞原形畢露，直接查抄出現銀34萬多兩，另外還有土地田宅無數。乾隆朝曾任廣東、廣西巡撫錢度，被舉報以後，立即派人把家產往各地轉移。可你有對策，人家有天眼呀，誰也逃不過乾隆的雙眼。在貴州、江西以及他老家江蘇武進，一共攔截和查獲了不下五六萬兩銀子，連埋在書房地窖里的都被發現了。
正常都督撫大員，除了家中金銀玉器樣樣俱全，土地、房產、店鋪等數不勝數，所以，抄家清單上，往往能列出幾百上千項。奏報的文書，厚得宛如一部書。
影視劇中，鰲拜被抄家羅列的清單。來源/電影《鹿鼎記》截圖
以上可以看出，抄家並無一個特定的罪名，有資格對他人判定抄家的人，也只有皇帝一人。因為其中大多由皇帝個人意志支配，於是，即便同樣是被抄，也有區別對待。有些罪犯在尚未定罪前，就被皇帝下旨抄家，抄家之後獲得的大量贓款贓物，又是他們犯罪的鐵證，甚至牽扯出更大罪證，於是本人被殺，財產被抄，家族成員也「妻子俱充發寧古塔」，可算罪與罰環環相扣了；有些罪犯，皇帝仁心起，便有「妻子免入辛者庫」的特赦。《紅樓夢》裡，賈府雖然被抄，賈寶玉等人就沒有被沒入辛者庫為奴。原型曹雪芹本人也還可以喝喝酒，寫寫稿子；還有的抄家，大抵等於開了「天恩」。乾隆皇帝在對直隸總督楊景素髮出抄家令之前，還特批了一句「著加恩將伊家產內酌量撥給三四萬兩以資養贍，其餘分別估變解京。」意思是，給他們家人留點錢用。
影視劇中賈府被抄。來源/電視劇《紅樓夢》截圖
從特批中我們看到，被抄後的財產都由皇帝全權處置。通常情況下，皇帝會先挑選一部分，現銀、珠寶、古董字畫等，幾乎都被收入皇家內庫——內務府。偶爾也會撥一些入國庫，或留一部分在地方興辦工程；不好搬運的家具，則在當地變賣，變為錢財再回到朝廷。你偷皇家的錢，皇帝再要回來，不愧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房產、土地等，要麼收歸官府，要麼也是按市場價變賣；至於其他的珠寶、家族的奴婢等，押解回京後，再由皇帝統一分配，有的賞給宗室子弟、親貴大臣，有的則讓其他官員拿錢來買。皇帝對這些財產的分揀工作十分上心，還要寫上小紙片說明賞給誰，如「交養心殿」「交寧壽宮」「交崇文門變價」等等。那些沒人看上的奴婢，就會被拉到崇文門公開變賣。
影視劇中，和珅被抄家。來源/電視劇《乾隆王朝》截圖
有人問，被抄家的人或家族還能翻身嗎？當然有可能。順治朝在睿親王多爾袞的打壓下，索尼曾被削爵抄家，被踹到盛京看昭陵，但在多爾袞死後，順治八年（1651），順治便把索尼重新召回，恢復一切職權，成了首席大臣。還有些被抄家的家族，因為由皇帝特批的家屬不必充公，那麼，他們就可以繼續參加科考，光耀門楣。
參考文獻：
《清代奴婢制度》《內務府奏銷檔》《諭旨匯奏》《軍機處珠批奏摺·內政職官類》《清史稿》
END
作者 | 大梁如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