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軼事之馬連良與馬派藝術(六)

浪子北方來 發佈 2023-11-14T15:10:05.388606+00:00

(接上文) 《四進士》中的宋士傑,是馬先生塑造的又一富有特色的人物。他在這齣戲裡的念白,富有鮮明的個性。尤其三上公堂,他的念白情緒高昂、理直氣壯,於幽默風趣中又蘊含著無窮智慧。

(接上文)

《四進士》中的宋士傑,是馬先生塑造的又一富有特色的人物。他在這齣戲裡的念白,富有鮮明的個性。尤其三上公堂,他的念白情緒高昂、理直氣壯,於幽默風趣中又蘊含著無窮智慧。在一些地方他用的是干板跺字的念法,有情有力,一句緊接一句、一句快似一句,使每一個字都像利箭般地射向貪官污吏,造成一種正義定要壓邪惡的氣勢。

由於馬先生對劇中人物理解得深刻,所以他的念白還能道出台詞的弦外之音。往往一句似乎極為平常的話,經他一念白卻能喚起人們的萬千思緒,寥寥數語,通過台上台下的靈犀一點,卻能勝得過萬語千言。

《四進士》的「盜書」一場,兩個差人向宋士傑索要罈子裝銀子,宋士傑念道:「嘿嘿,我早就預備下了!」馬先生念這句時能讓人聽出潛在的多種內涵:有應承兩個差人的意思;有自己的內心活動;更有對納賄受賄一事所持的態度,同時也顯示出了宋士傑熟諳世故人情的一面。

在《赤壁之戰》中,當諸葛亮得知蔣干來見周瑜時念道:「嘿嘿,蔡瑁、張允的死期到了哇。」通過馬先生的微妙表情,使人感到意趣盎然。

馬先生在很早的時候,就力求唱念讓觀眾聽清、聽懂,因而在吐字讀音上下過不少功夫。這一點我們從老的唱片中就可發現。1929年他灌過一張一面是《甘露寺》、一面是《大紅袍》的唱片,《大紅袍》中有段三眼唱腔,有一句是:「從今後綠窗下繡鳳描鸞。」這裡的「綠」字,按傳統的上口念法,讀作「錄」,而馬先生就唱作「綠」。

他幾十年前演《十道本》,其中褚遂良有句台詞是:「以酒為池,以肉為林」,這裡的「池」、「肉」,馬先生都沒有按傳統的上口念。在《赤壁之戰》裡,諸葛亮念:「曹操人馬就充州已有青州軍二十萬,平了袁紹又得五六十萬。」這裡的「六」字按上口應念作「陸」,馬先生就讀六。《趙氏孤兒》的「盤門」一場,程嬰念「藥到病除」,這裡「藥」和「除」都應上口,但這些字若按上口念,觀眾就不易聽懂,藝術效果就會受到影響,馬先生進行了相應的改革。

應當指出的是,我們今天演戲,為了觀眾聽得清,弄得懂,改變一個字的讀法是無可非議的,但在解放前馬先生所處的時代,對舊的事物只要有一星半點兒的改動,都會遭到內外行的責難。

記得馬先生曾將韃帽做過改革,他將帽沿繡上龍的圖紋,將多數絨球珠子都去掉,只留面牌上的一個絨球。這樣實際是比原來美觀了。但就為這頂帽子,卻遭到不少人的攻擊,一剎時「離經叛道」、「京劇罪人」等罪名接踵而來。所以說沒有膽識是無法跨越雷池半步的。

有一年,著名曲藝家駱玉笙來京演出到馬先生家討教。她對馬先生說:「我在演唱上進行了一些創新、改革,有些人卻說我是外江派、海派,您說這話對嗎?」

馬先生說:「我跟你一樣,我也有改革,也受到過這樣的諷刺、打擊。你覺得自己做得對,你就堅持。繼續大膽地改革吧,但要注意別脫離自己的藝術特色。」


武打也有功夫

馬先生宗的是譚派,而譚派是以文武唱念做打兼備見長的,馬先生正是繼承和發展了前人的這一優點。他不但在唱念方面有突出的造詣,在武打方面也見功夫。他在科班時是以《石秀探莊》開蒙,從小就打下了堅實的武功基礎,善於演出為數不少的武老生戲。

1930年,在北平第一舞台有一次大合作戲,是為江西水災義演。那時余叔岩已不大登台,余提出和楊小樓合演《陽平關》,於是主辦人請馬先生在前面唱《定軍山》。這兩齣戲是譚派的代表劇目,也是余叔岩的拿手戲,要動刀動槍,耍耍大刀下場。當時馬先生剛剛30歲,從未和余同過台,他為自己能否唱好考慮了幾天,最後還是答應唱。

那天晚上六點鐘,馬先生由家到離劇場較近的石頭胡同李春林先生家裡睡足了覺,然後去劇場。這場演出,北平城所有老生演員幾乎都到了,象王又宸、王榮山、時慧寶等老先生也來了。他們有的在台下看,有的在後台看,有的乾脆站在台上看。這次演出轟動了古都,得到了極高的評價。人們都說:「光看到余先生漂亮了,沒想到馬先生也這麼漂亮。」

馬先生很強調演員要進行武功的訓練,打下武功的基礎。他對青年演員說:「你們只有練好了基本功(指基本的武功),不管演什麼角色,身段表演才能漂亮。即使是文戲,像老生唱《四郎探母》,『坐宮』演完後再上場時,已脫去蟒,穿上箭衣、馬褂,若沒有基本功,身段就不會好看。」

正因為他重視基本功,所以能將不少武老生戲和表演動作繁多的文戲,演得得心應手,美不勝收。記得他演《火牛陣》時,與小王子衝散一場,在下場門有一圓場、抱馬鞭、轉身、讓鬍子、跨腿、亮相、下場連貫進行的動作,能讓人看了情不自禁地叫起好來。

過去演《打漁殺家》開打時,他還走一飛腳。年紀較大時,演《打登州》,其中舞鐧一場,可說是乾淨、利落。《戰樊城》裡有一「槍下場」,馬先生說是學當年花臉麻穆子的路子,戲中還有一個右腿夾鐧、左腿獨立射箭的動作,直到50歲他還堅持這樣演。

1961年,他61歲,但在長安戲院示範演出《馬義數主》時,還翻了一個虎跳。他晚年排的《趙氏孤兒》身段動作相當多,難度也大。「盤門」一場,他的步伐仍舊是那樣的乾淨穩健,足見功夫。


重視舞台整體藝術

馬先生演戲總是要挑最好的配角,並要求在配戲時要能充分地、高質量地表演,哪怕是劇中小角色也不馬虎。他曾讓李洪福作為二路老生配演,兩人多年合作,相當默契。李病故後,約了曹連孝、張春彥;後來又找了馬盛龍。馬先生很愛才,誰演的好就用誰。《胭脂寶褶》劇中的酒保一般都讓二三路小花臉扮演,但馬先生卻用了茹富蕙。

在初演《春秋筆》時,由馬富祿演驛卒,楊春龍的大校尉,所有配角都是相當過硬的,特別是葉盛蘭先生的差官演得尤其精彩。馬先生不怕好配角奪了戲,實際上他也沒有因此而遜色。為了陣容的整齊他是不惜代價的。

演《一捧雪》,「雪杯圓」的老旦本可以讓前面演莫懷古的李洪福兼代,何況那段戲也不太多;但馬先生表示:在外地演出那是沒辦法,在北京就一定要請李多奎。當時李多奎並不在馬先生的班社,單請他要花40元現大洋。這筆錢是要私人開支的,但為了講求藝術質量,必須這樣做。

馬先生說:「要讓觀眾覺得貨真價實,光聽我一個人的戲可不是長事。」馬先生注重演員陣容,也尊重老先生的角色專長。如他演《打漁殺家》時,丁員外一直是由霍仲三先生扮演;《四進士》裡的楊春,一直由郭春山先生扮演,直到他們年老離開舞台為止。這兩位老先生會的戲很多,郭春山先生還會很多崑曲,曾在富連成任教。他們的戲德高,演出總是甘當二三路配角,所以很受人尊重。

馬先生從不輕視次要角色。早在坐科時,適逢要演《八蜡廟》裡的一個院子,他便買包茶葉提前去後台送給管服裝的師傅,把演戲時要穿的褶子要來,把水袖拆下、洗淨、晾乾、坐在身子底下壓平,再縫到褶子上去。然後再用白色把厚靴底刷白。

在《長坂坡》裡演徐庶時,他把自己戴的鬍子理了又理,惹得管服裝的師傅不耐煩地說:「你什麼大活兒?行了!行了!」他晚年在《狀元媒》裡扮演的狀元呂蒙正,在《秦香蓮》裡扮演的王延齡,在現代戲《杜鵑山》裡扮演的鄭老萬都不是什麼大角色,但他都是精心與人合作。

馬先生是個好演員,也是個好導演。他排戲、演戲不是只顧自己。排《法門寺》時,他自己跪在那裡表演,還不時地關心著其他演員,嚴格要求,及時指導。馬先生演出時,總是很早就到了後台,到處巡視檢查。要是看到誰的頭髮長了未理,他就告訴後台管事人員或直接給他幾毛錢,一定要他去理髮;若是發現演員不得力,他更是不遷就。

一次,演《蘇武牧羊》,一個演司馬遷的演員正化裝,馬先生在一旁看著。馬先生並不認識這個演員,只是越看越覺著不對勁,最後到底把這個人換了下來。馬先生這樣做對藝術對觀眾無疑是有好處的,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在扶風社,對龍套從頭到腳地嚴格要求,是當時其他班社所沒有的。馬先生要求龍套演員必須經常理髮,保持整潔,臉上要抹彩化裝;冬天不允許在龍套服里穿大棉襖,下身要穿彩褲,腳上不許穿毛窩等便鞋上場,都要穿上統一的薄底靴;至於龍套演員在場上說閒話更不允許。為了要求做到這些,扶風社龍套演員的工資是可以得到額外增加的。

馬先生早期演出時,還沒有取消檢場,他對檢場要求極為嚴格。當時的檢場為凱玉貴,工作時要穿上特製的大褂、坎肩;無事不許上場,上場時要動作迅速,完事即下,不許停留。馬先生一般不在場上喝水,特殊需要時也是快速了事。

扶風社演出時,幕一拉開,全台煥然一新(包括樂隊在內)。馬先生重視胡琴及月琴、打擊樂的伴奏,要求這些樂器都必須由高手擔任,使樂隊伴奏與劇情、人物感情密切配合,做到以情帶聲、以聲促情。他還要求所有人員容裝整潔。冬天一律身著黑色長袍,夏天著淺灰色大褂,秋天著藍色大褂,春天著紫緞長袍。一律露白袖口。

樂隊前面要用圍子圍上,以示與表演區隔開並作為場面裝飾。

過去夏天演出時,一般都有一人在演員身後打扇。馬先生不但自己從不讓人這樣做,也不許樂隊人員在台上搖扇子,以免轉移觀眾注意力,影響演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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