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國之前涼政權:第二代掌門人張寔,大晉朝的忠臣還是反賊?

衣賜履讀通鑑 發佈 2023-12-07T08:26:45.751561+00:00

衣賜履按:上回我們講到,公元314年,五月,晉帝國涼州刺史張軌去世。十月,世子張寔繼承了老爹的職務,做了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七七八八還有一堆職務。這種行政職務的父死子繼,對晉朝士大夫群體而言,還是第一次,這就預示了涼州勢將成為晉帝國的一個特殊存在。


衣賜履按:上回我們講到,公元314年,五月,晉帝國涼州刺史張軌去世。十月,世子張寔繼承了老爹的職務,做了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七七八八還有一堆職務。這種行政職務的父死子繼,對晉朝士大夫群體而言,還是第一次,這就預示了涼州勢將成為晉帝國的一個特殊存在。

這一回,我們講張寔(讀如十)。

公元315年,十月,涼州一個大頭兵在山澗中撿到一個玉璽,非常精美,上面還刻了四個字:皇帝行璽。這塊玉璽被逐級呈送給張寔,文武官員都很激動,張寔如果當了皇帝,大伙兒全都坐地升官,於是,官員們組團兒向張寔表示祝賀。

張寔給大家潑了一桶冷水,說,這種東西,豈是人臣應該據為己有的!

隨後,就派使者將玉璽送到京師長安,獻給愍帝司馬鄴。

公元316年,二月,張寔下了一道命令,意思是咱涼州這幾年治理得不行啊,各種災害不斷,希望官員百姓建言獻策,不管是當面指出孤的過錯的,還是上書批評的,亦或是在大街上表達不同意見的,全都有賞。

賊曹佐、高昌(新疆吐魯番市東六十餘里高昌故城)人隗瑾進言說:

老大啊,您處理政務,大事小情,全是您自己一個人說了算,調動部隊,發布命令,州里的幹部根本都不知道。萬一有什麼過錯,連背鍋的都找不到。幹部們害怕您,表面上都很順從,即使賞賜千金,又有誰敢給您提意見呢!我個人感覺,您哪,最好別成天明察秋毫的,裝裝糊塗,要做什麼事兒,交待下面去干就行了,這樣才能聽得到下面的意見,大家都把真實想法說出來,您挑那可行的採用,好的意見建議,不就來了嗎,何必要賞賜呢?

張寔覺得隗瑾這個建議提得很不錯,進位三等,賜帛四十匹。


衣賜履說:通過隗瑾的建議,我們可以看出,張寔對涼州的掌控力是很強的,大事小情,全都是他說了算,換句話說,他的政治能力很不一般。

另,張寔並不是一個政治小白,他把「鄒忌諷齊王納諫」山寨過來,我個人認為,並非是他喜歡聽別人瞎嘚嘚,而是為了邀名。齊王納諫的事兒,我們以前討論過,有興趣的讀者可參詳拙文《我本「真小人」,奈何被你們弄成了「偽君子」?——大帥哥鄒忌》。

九月,漢趙帝國中山王劉曜攻打長安。十一月(或稍前),張寔派督護王該等人,率步、騎兵五千人前往援救,並呈報各郡縣貢品清單,包括駿馬、土產,以及各種經史資料。此時,大晉朝危如累卵,竟然還有人肯為朝廷賣力,愍帝司馬鄴很欣慰——我覺得司馬鄴恐怕是真的很欣慰,甚至很感動——下詔以張寔都督陝西(三門峽市以西)諸軍事,並任命張寔的老弟張茂為秦州刺史

衣賜履說:有兩點需要說明:第一,公元313年,五月,司馬鄴任命琅邪王司馬睿為侍中,左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南陽王司馬保為右丞相,都督陝西諸軍事。公元315年,二月,司馬鄴以左丞相司馬睿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升任右丞相司馬保為相國,卻取消了督陝西諸軍事的權力。此番,由張寔督陝西諸軍事,可以判斷,在司馬鄴心裡頭,張寔的份量超過了南陽王司馬保。那麼,司馬保對張寔,恐怕多多少少會生出一些怨恨。第二,《十六國春秋·張茂傳》載,尋拜(張茂)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加散騎常侍,領雍州牧,皆不受。也即是說,司馬鄴任命張茂為秦州刺史,張茂應該沒有接受。為什麼呢?秦州是司馬保的地盤,張茂如果接受了,張氏集團和司馬保的關係,就緊張了。

十一月十一日,愍帝司馬鄴向漢趙帝國中山王劉曜投降,被送往平陽(漢趙帝國首都,山西省臨汾市)。

公元317年,正月,黃門郎史淑、侍御史王沖,從長安逃到涼州,他們表示,愍帝司馬鄴在投降劉曜的前一天,專門下了一道詔書,拜張寔為大都督、涼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詔書同時還說:

琅邪王司馬睿是宗室中最賢能的,如今朝廷傾覆,社稷倒懸,朕已下詔,命司馬睿承接大位,老張啊,你要協助他,共渡多難之秋啊!

張寔得知司馬鄴被俘,組織全體官員,集體痛哭三天,又以天子被俘為由,推辭朝廷對自己的任命。

三月,琅邪王司馬睿秉承皇帝旨意(承制),改年號為建武,在建康(江蘇省南京市)稱晉王。

但是,張寔繼續使用司馬鄴的建興年號,記本年為建興五年

衣賜履說:張寔繼續使用建興年號,頗值得玩味。

建威將軍、西海(內蒙古額濟納旗)太守張肅,是張寔的叔父。老漢當初聽說京師被漢趙帝國軍隊圍攻時,就表示要當先鋒,率軍去救皇上。張寔認為叔父年紀大了,不予批准。等到聽說長安陷沒,張肅十分悲憤,竟然死了。

衣賜履說:不少專家學者認為,張寔已經對晉朝生出了不臣之心,因此不讓張肅救援京師。這種說法可以商榷。講真,在司馬鄴朝,張軌、張寔父子,數次派軍勤王,反而是琅邪王司馬睿,連一個大頭兵都沒派過誒。再說,張肅雖然沒去,人家王該不是率五千步、騎兵去了嘛。

史稱,張寔自稱侍中、司空、大都督、涼州牧,承制行事,派太府司馬韓璞、滅寇將軍田齊、撫戎將軍張閬、前鋒督護陰預,率步騎兵一萬人,東赴國難(應該是指進攻漢趙帝國)。


又命討虜將軍陳安、安故(甘肅省臨洮縣南)太守賈騫、隴西(甘肅省隴西縣)太守吳紹,各統郡兵,作為韓璞的先頭部隊。

張寔叮囑韓璞,你們要搞好團結啊,這次讓你督五位將軍出征,一定要政令統一,不要讓我聽到你們互相猜忌、爭鬥的事兒啊。

衣賜履說:我數了半天,韓璞督的是六個人哪,張寔為毛說是五個?我老實不客氣把陳安劃掉,陳安記到這裡,恐怕是史官筆誤。

當初,老南陽王司馬模,鎮守關中,向朝廷上表,請求任命世子司馬保為西中郎將、東羌校尉,鎮守上邽(秦州州政府所在縣,甘肅省天水市)。當時的秦州刺史裴苞不接受,派軍阻止。司馬模就派帳下都尉陳安率軍進攻上邽,把裴苞給打跑了。

也即是說,陳安是司馬保老爹司馬模的人

公元311年,漢趙帝國軍隊攻打長安,司馬模兵敗投降,被漢趙帝國河內王劉粲所殺。陳安就逃往秦州,投奔司馬保。

司馬保命令陳安率領精騎千餘,討伐叛亂的羌人,對陳安非常寵信。司馬保的部將張春等人就不爽了,他們不斷在司馬保面前詆毀陳安,說陳安打算造反,這個傢伙一定得除掉。司馬保不同意。張春等人就安排刺客刺殺陳安。陳安武藝高強,人又警覺,雖然被刺客所傷,但逃得了性命,一路狂奔,逃到隴城(甘肅省張家川回族自治縣)。之後,陳安時不時派使者拜見司馬保,進貢獻禮,從未斷絕。

鑑於陳安的特殊經歷,張寔未必會給他下令。

另外,安故郡和隴西郡,都是秦州的地盤,不屬涼州,張寔給此兩地太守下令,要麼他是在行使「督陝西諸軍事」的權力,要麼這兩個郡,已納入了張寔的勢力範圍。

張寔打發韓璞他們出發,給南陽王司馬保寫了封信,說:

王室有難,我不曾忘記捐軀報效,奈何涼州懸遠,各種麻煩也不少,因此,前向我派賈騫拜見明公,接受您的指令,中途收到敕令,賈騫回軍。忽聞北地陷沒,漢趙賊寇逼近長安,鎮軍將軍胡崧,不肯挺進,大都督麴允(麴讀如驅)送他五百金,請他救援,我於是決定派賈騫率部進軍。正巧傳來朝廷傾覆的消息,沒能對皇上盡忠,派兵也沒能解除災禍,我實在內心悲痛,哪怕死了也無法洗清責任。現在重新指派韓璞等人出征,一切聽從明公您的命令。

韓璞等在南安(甘肅省隴西縣東南)駐紮,被羌部落攔住歸路,雙方相持百餘日,韓璞軍的糧食和弓箭都吃完用盡了。

韓璞沒有辦法,只好下令宰殺拉車的牛給戰士們充飢,他流著淚對大家說,兄弟們,你們想念父母嗎?

大家說,想!

你們想念老婆娃娃嗎?

想!

你們想活著回去嗎?

想!

那麼,你們聽我的命令嗎?

聽!

吃飽肚子,韓璞下令,擊鼓進攻。恰好此時撫戎將軍張閬率金城(金城也屬秦州,甘肅省蘭州市東)的部隊趕到,雙方合力,大破羌軍,斬首數千級。

衣賜履說:此處有點迷惑,韓璞為什麼不能進軍?

《晉書·張寔傳》載,及璞次南安,諸羌斷軍路,相持百餘日,云云。

《十六國春秋·張寔傳》載,璞等卒不能進,而還次南安,諸羌斷路,云云。

兩條記錄,就差幾個字,但意思差別很大。前者給我們感覺,韓璞進軍到南安,被羌軍給攔住了;後者則顯示出,韓璞因了某種原因,不能繼續東進,只好返回到南安,這才被羌軍攔住。

我傾向於認為,可能是司馬保不讓他們過境。張寔給司馬保的信中,說那個叫胡崧的,不給錢就不救皇上那位,就是司馬保的手下。張寔在信中專門提到胡崧,顯然是表達對司馬保的不滿。司馬保不放韓璞過境,也在情理之中,甚至,他可能會擔心韓璞是來搶占地盤的。

永嘉年間(永嘉年號為公元307年—公元313年),長安流傳民謠:

秦川中,血沒腕,唯有涼州倚柱觀。

秦川大致上指關中平原,這首民謠的意思是:

大秦川,大秦川,

血水洶洶沒手腕。

唯有涼州未波及,

靠著柱子一旁看。

等到漢趙帝國征服關中,氐人、羌人又在隴右地區燒殺搶掠,雍州、秦州一帶的老百姓,死亡的十之八九,而涼州卻得以保全,民謠所說,都變成了現實。

公元318年,三月,陳安舉兵進逼上邽(秦州州政府所在縣,甘肅省天水市)。南陽王司馬保派使者向張寔求救,張寔派金城太守竇濤督步、騎兵二萬赴援。大軍到達新陽(甘肅省天水市西北),愍帝司馬鄴被漢趙帝國殺害的消息傳來,張寔下令,舉哀三日。


衣賜履說:張寔派軍來援,陳安可能就撤軍了。

司馬鄴死了,司馬保可能表現出了某種躍躍欲試,破羌都尉張詵(讀如深)向張寔建議說:

南陽王司馬保,論皇室血統,根本排不上號兒,他對國家莫大的恥辱,一點兒沒放心上,卻一心想著當皇帝,依我看,上天是不會眷顧他的。晉王司馬睿,名望甚高,而且血緣親近,先帝對他也很倚重,老大您應該給晉王上表,勸他即尊位,然後向各郡國發出檄文,號召大家都支持他,這樣,其他野心家沒了念想,也就不會再瞎鬧騰了。

張寔覺得張詵的話很有道理,於是傳檄天下,推崇司馬睿為天子,又派牙門蔡忠出使建康,勸司馬睿登基。蔡忠馬不停蹄,到達建康,人家司馬睿已經登上了皇位,改元為太興。

張寔得知之後,做了一件事,讓人詫異——他拒絕使用太興年號,依然用愍帝司馬鄴的年號,建興六年

衣賜履說:年號這個東西,對專制王朝來說,太重要了,奉誰的年號,就是向誰臣服。公元317年,司馬睿就改年號為建武,張寔沒有接受,我們尚不能說他對晉朝有二心,畢竟,皇帝司馬鄴雖然被漢趙帝國俘虜了,但還活著。司馬睿改元太興時,已經登基了,愍帝司馬鄴已經死透了,張寔依然使用司馬鄴的年號,則顯示出他的某種志向了。

一般認為,張寔不用司馬睿的太興年號,標誌著張寔已完全脫離司馬氏的管控,成為一個獨立政權,史稱「前涼」。

本年,張寔造了一百口刀,每口刀上都顯示出一種特殊紋路,是一個「」字。

衣賜履說:甭問啊,如果紀錄屬實,這是老張專門讓人刻上的。

公元319年,四月,南陽王司馬保自稱晉王,改元建康,並設置百官,派使者任命張寔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增邑三千戶。

衣賜履說:司馬睿稱帝都滿周歲了,司馬保突然自稱晉王,還改元建康。司馬保大約對司馬睿是不服的,但我對司馬保是真服了。改元就改元吧,居然改成「建康」,東晉首都,這都怎麼想的?司馬保這人,大約是比較愚笨的,這些個騷操作,可能是被手下攛掇的。

史稱,陳安背叛司馬保,自稱為秦州刺史,氐族、羌族很多部落都支持他。司馬保感覺在上邽呆不下去了,就與部將張春前往南安(甘肅省隴西縣東南)祁山(甘肅省禮縣東北)。張寔派韓璞率步、騎兵五千救援,陳安退守綿諸(甘肅省天水市東),司馬保這才回到上邽。沒過多久,司馬保又被陳安打敗,派人向張寔求救。張寔派威遠將軍宋毅率軍救援,陳安退兵。

衣賜履說:陳安不是一直給司馬保進貢的嗎,怎麼就三番兩次攻打司馬保呢?《十六國春秋·陳安傳》上有一句話,(陳安)舉兵攻張春,春奉保之南安祁山。也即是說,陳安大約不是要為難司馬保,而是要幹掉張春,以報被刺之仇。司馬保很可能一直被張春等人挾持著。

公元320年,正月,漢趙帝國皇帝劉曜大舉進攻司馬保,節節勝利,張春等人就打算帶著司馬保前往涼州,投奔張寔。

張寔踅摸著,司馬保身為宗室,頗有些聲望,他如果跑涼州來,老百姓很可能就歸附他了,這可不行。於是,張寔派部將陰監,率軍迎接,對外宣稱護衛司馬保,實際上是打算把司馬保攔在路上。

恰巧這個時候,司馬保死了,時年二十七歲。司馬保手下人逃奔涼州的,有萬餘人。

關於司馬保怎麼死的,有兩種說法:

一說是司馬保病薨,病死的。

另有一說,司馬保是被人殺害的。司馬保身材澎湃,據他自己說,體重八百斤。他最喜歡幹的事兒就是睡覺,睡素覺,一個人睡的那種,主要是因為太胖,睡不了葷的,只能素睡,所以,沒有兒子。他還喜歡讀書,但是糊塗懦弱,缺少決斷。司馬保手下幹部張春、楊次,與另外一個幹部楊韜不和,哥兒倆就勸司馬保殺了楊韜,又勸司馬保攻打陳安,司馬保都沒有答應。張春怒了,幽禁司馬保,不久,將其殺害。陳安率軍攻打張春,張春一道煙逃得沒了影子。楊次跑路的功夫不行,被陳安抓了個活的。陳安在司馬保的靈柩前砍了楊次的腦袋,用來祭祀司馬保,然後,按照天子禮節將司馬保安葬。


衣賜履說:陳安以天子禮節安葬司馬保,我個人認為,他和司馬模、司馬保父子,還是很有些老感情的。這個舉動,更證明之前說陳安背叛、攻打司馬保,應該都是在尋張春的晦氣。

六月,涼州發生一件大事。

此前,有個京兆(陝西省西安市)人叫劉弘的,頗會一些旁門左道,住在涼州天梯第五山(甘肅省武威市西南五十公里冷龍嶺),在山中搞了些神神怪怪的把戲,老百姓都覺得他是個活神仙,跟著求道的有千餘人。

劉弘很有兩下子,不光老百姓信他,張寔左右的幹部,很多都拜在他的門下。帳下閻涉、牙門趙卬等人,都是劉弘的親老鄉。

劉弘對哥兒倆說,上天賜給我神璽,我應該在涼州稱王。

閻涉、趙卬對此深信不疑,就暗中找了十幾個人,商量著刺殺張寔,奉劉弘為主。

張寔的老弟張茂,聽說此事,就建議把劉弘這幫人除掉,張寔派牙門將史初收捕劉弘。史初已經上路,閻涉等人並不知曉,於夜間提著刀進入張寔的居所,把張寔給殺了。

劉弘見到史初,說,張寔已經死了,你又何必殺我?

史初哪管那麼多,讓人把劉弘摁住,割下他的舌頭,然後押送到姑臧的市集之上,當街斬首,同時誅殺劉弘黨徒數百人。

張寔享年五十,在位六年。

晉元帝司馬睿追贈張寔為大司馬,涼州牧,賜諡號為元公。

左司馬陰元等人認為張寔的兒子張駿年齡太小,就推舉張寔的老弟張茂為涼州刺史、西平公,於是,張茂成為前涼政權的第三位掌門人。

這回,不是父死子繼,而是兄終弟及

衣賜履說:前涼被視為一個獨立政權,是從張寔開始的。但你非說老張同志是大晉朝的反賊,我估計他不會同意,人家明明用的是晉朝的建興年號;但你要讓他把涼州的治權交還給朝廷,那也是萬萬不可以的,你憑什麼啊!

老張是忠臣,還是反賊,其實不在於老張本身,而是在於,大晉朝的扛把子,究竟是漢高、光武之儔,還是漢獻、劉禪之輩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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