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文化:太昊與伏羲

曉形樓主人 發佈 2023-12-18T17:10:34.837178+00:00

在上古神話世界中,太昊伏羲氏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神祗,被奉為三皇之首、百王之先。然而,在先秦可靠的典籍中,言太昊則不言伏羲,言伏羲則不言太昊,二者決不並稱。

在上古神話世界中,太昊伏羲氏是一個十分重要的神祗,被奉為三皇之首、百王之先。然而,在先秦可靠的典籍中,言太昊則不言伏羲,言伏羲則不言太昊,二者決不並稱。事實上,太昊是東夷部族(其後裔是殷商)的神祗和始祖,伏羲是南方苗蠻族(後與楚族融合)的神祗和始祖。那麼,太昊與伏羲到底是什麼關係?二者何以融為一身?二者的融合包含有什麼文化意義?這是有待於我們廓清其線索,探求其源流的。

一、太昊、帝嚳與帝舜

太昊之昊,從日從天,表示太陽經天而行的意思,義即光明。金文作

,這是一個頭上有太陽或冠戴太陽王冠的大人(即神)。古籍中「昊」無定字,可寫作皞、皓、顥等,均以日或從白,都有太陽和光明之意。所以,太昊即是太陽神。

太昊是東夷部族的神衹(或曰上帝)。《淮南子·天文訓》:「東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執規而治春。」唐蘭先生對昊字的解釋甚為精到:

古代人的想像中,大人就是巨人,是真的頂天立地的。所以他的頭代表了天,而大字下面畫一畫來代表他,就是立字,也就是位字。昊字本來作吳,像正面人形頂著太陽,也可以說他的頭就是太陽,所以古代把天叫做昊地。……那麼,東方民族稱他們的君長為太昊、少昊,就是因為他們是代表上天的太陽神。因為東方民族自認為他們的地區是太陽出來的地方,所以認為太陽神是天神中最尊貴的。

《左傳·僖公二十一年》載太昊風姓:

任、宿、須句、顓臾,風姓也。實司太皋與有濟之祀,以服事諸夏。

這裡的任、宿、須句、顓臾四地均在山東境內,是東夷的族居之地。風即風,甲骨文風、鳳乃一字。「卜辭中多借鳳字為風字」。《周易·說卦》:「離為雉。」離,火也,太陽也。雉,乃鳳的原型。《淮南子·精神訓》:「日中有踆鳥。」踆鳥即是鳳。所以,可以認為鳳鳥即是太陽。而且,鳥為東夷部的圖騰,《左傳·昭公十七年》所載甚詳:

秋,郯子來期,公與之宴。昭子問焉,曰:「少皋氏鳥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太皋氏以龍紀,故為龍師而龍名。我高祖少皋摯之立也,鳳鳥適至。故紀於鳥,為鳥師而鳥名。」

少皞,從名稱上即可看出是晚出於太皞的東夷另一大神,或曰東夷另一支的始祖。

前面說過,昊別字作皓,皓亦轉作俈,皆從告聲。嚳古作告,亦從告聲。嚳與昊(皋)乃同音通假,因而太昊即帝譽。丁山先生曾指證太皞可能是「帝嚳的音轉」。

帝嚳為誰?帝嚳又名「帝夋」。「夋」又寫作「俊」。近人楊寬先生在《中國上古史導論》中引大量史料證「嚳」即是「夋」,所論甚詳。這樣,太昊就與在甲骨卜辭和《山海經》中大量出現的又一上古太陽神帝俊聯繫在一起了。據長沙出土楚帛書上說:「日月交生。」又說「帝夋乃為日月之行」。也就是說,參創造了太陽和月亮,並且安排了太陽和月亮的運行。《史記·五帝本紀》也說過帝嚳「曆日月而迎送之」。

《山海經》中帝俊之說凡十六處,其中幾處給我們很大啟發:

大荒之中有不庭之山,滎山窮焉。有人之身,帝俊妻娥皇,生此身之國,姚姓,黍食,使四鳥。

——《大荒南經》

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羲和之國有女子名日羲和,方浴日於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大荒南經》

有女子方浴日。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

——《大荒西經》

我們知道,上古傳說中五帝之一的虞舜,也屬於東夷神話系統。舜姚姓,有二妻,曰娥皇、女英。郭沫若著《中國古代社會研究》、《甲骨文研究》、《先秦天道觀之進展》等書,舜與帝俊、帝嚳為一。郭沫若並指證女英(或女瑩、女醫)乃常羲、常儀之音變。因而,帝俊之妻娥皇、常羲(或曰羲和)即是帝舜之妻。舜姚姓,同於《大荒南經》的記載。查晉人郭璞注《山海經》,即從俊字為舜字。所以,舜就是帝俊,可為定論。《史記·五帝本紀》載:「虞舜者,名曰重華。」「華」有光義。另傳說舜為重瞳,這也跟光明崇拜有關。可知,舜也是太陽神。

綜上所述,我們已經理清了太昊、帝嚳(俊)、帝舜同根同源的線索。據此,我們可以明白,為什麼周代分封諸侯時,把虞舜的後代胡公妨滿封於陳地。《左傳.昭公十七年》載:「陳,太皞之虛也。」既是太昊之墟,也自然是虞舜之故地。所以周武王「庸以元女大姬配胡公,而封諸陳,以備三恪」。

太昊、帝嚳、帝舜為東夷始祖。陳地是東夷部族的主要活動地區,是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這塊豐腴的土地,孕育了中華早期文明。

二、伏羲的出現與東夷諸神南下

女媧、伏羲同為南方苗蠻集團的祖先神,此說聞一多先生論列甚詳,已是不爭之論。《山海經·海內經》謂:「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長如猿,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名曰延維。」對此的訓釋當如聞一多、袁珂諸家所言。袁珂說:「聞一多《伏羲考》謂延維、委蛇,即漢畫像中交尾之伏羲、女媧,乃南方苗族之祖神,疑當是也。」古籍所載女媧、伏羲均言其蛇身人首。蛇是龍的原型。

伏羲是中華民族神話系統中另一地位顯赫的大神,被為三皇之首。一般認為,伏羲早於女媧,是女媧的哥哥兼丈夫。我們認為,這是錯誤的。其理由如下:

其一:前已言遠古時代,世界各地的人類都經歷了一個從女性生殖崇拜到創世母神崇拜演進的階段。作為「為天地母」的創世母神女媧,是原始社會母系氏族社會女性生殖崇拜的產物。女媧蛇身。《詩經·小雅·斯干》言:「維他維蛇,女子之祥。」蛇,在大地上匍匐,「在古代的原始民族,以蛇像征『地』、『繁殖力』、『女性』或『陰司』等等,是常見的。……在原始神話傳說中,蛇往往與女性相聯繫。」《抱朴子·釋滯》:「女媧地出。」這裡也像征了女媧像大地一樣滋生萬物。

其二:從可按查考的先秦南方古籍來看,《楚辭·天問》首見女媧而無伏羲。其云:「登玄為帝,孰道留之?女媧有體,孰制匠之?」是說女媧在諸古帝中資格最老,女媧造人造神,她的身體又是誰創造的?《山海經·大荒西經》云:"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言女媧化生諸神。《山海經》太昊兩見,伏羲卻不見載。《楚辭•大招》始著伏羲之名,但這已是秦、楚之際的作品了。《莊子·大宗師》云:「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女媧又稱女希,「韋氏」即女媧,「伏戲」即是伏羲。莊子置女媧於伏羲之前,亦可知女媧早於伏羲。聞一多從訓詁學角度證女媧、伏羲同名同出。他說:「女媧之媧,《大荒西經》注,《漢書·古今人表》注,《列子·黃帝篇》釋文,《廣韻》、《集韻》皆意瓜。《路史·後紀二》注引《唐文集》稱女媧為『匏媧』。以音求之,實即匏瓜。包戲與炮媧,匏瓠與匏瓜皆一語之轉……然則伏羲與女媧,名雖有二,義實只一。二人皆葫蘆的化身。所不同者,僅性別而已。」此可為一證。且《路史·後紀一》注引《玉犢記》云:「帝女游於華胥之淵,感虵而孕,十三年生庖犧。」虵」即是「蛇」,「庖犧」是伏羲的又一種寫法。此亦可知伏羲出於女媧的真相。淮陽太昊陵廟會「擔經挑」舞,有一種舞步稱「履跡步」,象徵「華胥履跡,怪生伏羲」。華胥女或稱女媧。

其三:從社會形態發展來看,女媧為母系氏族制的神衹。隨著男子在氏族中地位的提高,又出現了一個男性神祗,即伏羲。女媧、伏羲並祀。到了父系氏族制,婦女的地位轉為低下,伏羲的地位也高於女媧之上,女媧甚至成了伏羲的妹妹兼妻子了。

陳地民間故事稱:女媧母親感雷而生女媧。女媧與伏羲同母,但「首生(頭蓋骨縫)女媧,左生(左肋骨縫)伏羲」。且為「神界三天,人間三千」,故女媧比伏羲大三千歲。女媧與伏羲是姐弟關係而非兄妹關係。

女媧系創世母神,本與東夷日神崇拜無涉。楚族南遷,對南方女媧始祖神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伏羲的出現,當在楚族南遷之後。

楚人屈原《離騷》追溯其祖先說:「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楚先祖高陽顓頊氏的命名,即取自太陽,楚學論者多持此說。何新認為「高陽即太昊,即太陽神」。他的論據是在《左傳》中,顓頊又記作「顓臾」。《左傳·僖公二十一年》載,顓臾,「風姓也,實司太嗥與有濟之祀」。顓頊,太昊皆風姓,故一。我們認為,顓頊是否就是顓臾?顓頊是否就是太昊?何新的推論還要求進一步的文獻和訓詁。但從字面上看,高陽就是「高踞長天的太陽」,與「昊」字的形義相同,所以,顓頊與太昊一樣,都是太陽神,此說不妄。

我們並不認為楚族就是東夷部族的一個分脈。它可能是夷族近鄰的一個弱小部族,與夷族衝突,交結,混血相當頻繁,終而臣服於夷。《山海經·大荒東經》載:「東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國。少昊孺帝顓頊於此。」龔維英以為此言意謂顓頊曾寄養東夷少昊,充當養子。其實,我們認為這表明的是楚族對夷楚的臣服關係。高陽顓項氏是楚族的始祖,正如太昊是東夷的始祖一樣。兩種文化相互交流,甚而融為一體,楚族文化暫時納入東夷文化,所以楚文化帶有濃重的東夷文化色彩。楚族南遷,東夷諸神南下。所以在《楚辭》中帶有許多東夷神話內容。

伏羲的產生,是東夷神話與南方苗蠻神話結合的產物。前證太昊即是帝嚳,帝嚳即是帝俊(夋)。《山海經》中的《大荒南經》和《大荒西經》言羲和生十日,常羲生月十有二,此為母系氏族的古老神話。到了父系氏族時代,羲和、常羲配與男性大神帝俊,帝俊升格為日月大神。「日月交生」。對南方神話影響巨大的帝舜,他的妻子娥皇、女英,相當於羲和、常羲。「皇」為日光閃耀;「英」是光華煥發。且「娥」與「羲」古音近,可相轉。她們也是日月大神,她們共同的丈夫帝舜同樣也是日月大神。

羲和、常羲源於另一大母神女和。《山海經·大荒東經》載:「有女和,月母之國。……是處東極隅,以止日月,使無相間出入,司其短長。」郝氏箋疏謂:「女和,月母,即羲和、常羲。」可知女和分身為羲和與常羲。

《說文·女部》言「媧,古之神聖女,化萬物者也」。既可「化萬物」,當然日月也為其所「化」,並駕馭之,就像羲和、常羲生日月並主日月一樣。在這裡,女媧與羲和、常羲發生了密切聯繫。

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彩繪帛畫裡,女媧人首蛇身,高居上方正中,左月右日拱衛,亦見其「主日月」而「登立為帝」之身份。蕭兵先生說:

女媧是惟我獨尊的大女神,是南方民族的「總先妣」。她的存在或出現應古老於伏羲。馬王堆一號漢墓《帛畫》裡女媧就高踞日月之間,畫面上方。某些伏羲女媧人首蛇身交尾圖上出現的處於二者中間的大神或說為「老伏羲」,實際上應稱「大女媧」,伏羲女媧兄妹故事裡的妹妹該是她的「分身」。這有點像東方的日、月之母的女和,後來分化為日母羲和和月母常儀並且成了帝俊的妻子那樣。

他在這裡指出了女媧一分為二,成了女媧與伏羲陰陽二神。

蕭兵先生還說:

最大的可能是,先是女媧,後是伏羲,曾經被南方的某一氏族、部落或集團尊祀為日月大神,或者是太陽神。其情形有點像東方「生日月」的女和即羲和,以及後來成了羲和之夫的帝俊。隨著社會的發展,尤其是父系氏族制度的成熟,男女——夫妻神有了尊卑、陽陰之別。伏羲、帝俊成了太陽神,女和(月母,亦即常儀)、女媧做了太陰神。

漢墓出土磚畫中,亦見女媧與伏羲人首蛇身,連體交尾,伏羲手中常捧太陽(或執日規),女媧手中常捧著月亮(或持月矩)。伏羲是日神,女媧是月神,頗近於東夷神話中的羲和和常羲。

羲和為日神。《楚辭·離騷》:「吾令羲和弭節兮。」王逸註:「羲和,日御也。」《山海經·大荒南經》郭璞注云:「羲和蓋天地始生,主日月者也。」這個「主日月」的羲和,原系女神,後為男性。與女媧神話碰撞、融合後,伏羲從此而生。

何新先生從訓詁學的角度說:

以音求之,我認為伏與包都是"「溥」字的同音通假字(此字既讀 fu ,亦可讀 buo三聲)。《說文》:「溥,大也。」溥就是偉大。而所謂伏羲或包羲,其實就是「偉大的羲」。……凡今音 xi 者,先秦古音均讀作雙音節的 xi - e ,若連續即成為"「xie」,亦即「羲俄」或「些」。……原來,這位偉大的羲,或者更確切地按古音應讀作「偉大的羲俄」的人物,不是別人,正是先秦典籍中那位赫赫有名的太陽神「羲和」。由此可知他與《尚書·堯典》中那位其名曰「析」的春天之神,以及甲骨文中那位東方之神「析」,也正是同一個人。

至此,我們明白了伏羲是從東夷日神神話中衍化出來,與南方女媧神話結合的產物。這也就是為什麼伏羲主日而龍軀的原因,在他身上打下了東夷和南蠻兩種文化的印記。但要指出的是,伏羲和女媧的關係,是在秦漢之際的造型藝術中大量出現的,而在先秦典籍中卻提及不多。據此可知伏羲神話的形成不早於戰國,亦可證它是楚族南遷以後的產物。

三、太昊與伏羲合稱

一般認為,太昊與伏羲並稱始於《世本》。《世本》這本書的出現不早於漢初,南宋佚亡,今在清代張澍粹補註本,是採集各書注錄綴補而成的。《世本》一書多有妄誤,已為學者所指證。顧頡剛先生說《世本》以太昊言伏羲乃劉歆所竄偽,引證甚詳,言之鑿鑿。楊寬先生也說:

太皋初不與伏羲氏有關,至劉歆輩始以《易經·繫辭傳》之炮犧神農比附於《左傳》之太昊炎帝(見《漢書·律曆志》引《世紀》),蓋歆借《易經》以壯《左傳》之聲勢耳。

《漢書·律曆志》載:「炮羲氏繼天而王,為百王先,首德始於木,故為帝太昊。」

但值得思考的是,劉歆為何要以太昊與伏羲並稱?楊寬先生說是為新莽篡漢而樹立理論依據:「堯後漢歷既中衰,繼起有必舜後之陳。」王莽自稱舜後,見《漢書.王莽傳》:「黃帝二十五子,分賜厥姓,十有二氏。虞氏之先受姓曰姚,其在陶唐曰妨,在周曰陳,在齊曰田,在濟南曰王。姚、媯、陳、田、王五氏,凡五者皆黃虞苗裔。」此可備一說。

而我們認為,其中還有更深厚的文化基礎。陳,太昊之墟,是東夷文化的腹地。楚文化北上,從楚滅陳到楚亡國幾百年間,陳為楚國北方重鎮,並為楚都三十八年,一直處於兩種文化相碰撞、交融的前沿。太昊與伏羲兩個始祖在這裡也經歷了從對立、到並行,再到合稱的過程。也就是說,在漢代以前,陳地已將太昊與伏羲混同為一。不然,博學如劉歆者,不會妄加竄偽。其說或許有據。

前言伏羲源於羲和,是太陽神(龍圖騰則是因出於女媧而帶的胎記)。這樣,楚文化北上後,南方伏羲與東夷太昊,因都有太陽神的名號,於是就被陳地初民混同為一了。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帛畫上天正中人首蛇身的女媧,或有人認為是伏羲,其實前已證女媧、伏羲同源。但不講這位大神是誰,我們看他(她)左右各有月日。月、日之下有一對長身獸足,展翅而翔的飛龍。這一造型直接代表著「陳地一個部落的主神,或竟是一個以蛇為圖騰的氏族的傳說祖先」。從這裡可以看到南方龍圖騰與東夷日神崇拜融合的遺蹟。

四、龍鳳合璧

《左傳·昭公十七年》載:

太皞氏以龍紀,故為師而龍名。

這是否是太昊與伏羲合稱的依據?這是一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我們並不認為太昊氏的圖騰是龍。前證太昊是太陽神,東夷的圖騰為鳳鳥。太昊風姓,風即是鳳。《說文解字》言:「姓,人所生,因生而以為姓,從女從生。」姓是人之初生,即是原始社會的圖騰。

顧頡剛說《左傳》中的這句話也是劉歆竄加作偽。此說未免唐突。龔維明把龍與日連在一起。「由於雷雨時的閃電極似金蛇,故太昊時代的東夷初民,很可能視太陽里物為蛇,後來方才神化成龍。陽光與電光(火)在光亮奪目方面找到了共同點,說太昊風姓,不過是後代風姓諸『國』(族)奉太昊為精神祖先罷了」。他又說:「風,繁體作『風』,從『重』或『蟲』,其實就是蛇,後來經神化便成了『龍』。」此說牽強,且不能自圓。

郭沫若也不認為太昊為龍圖騰。他指出,同屬於東方夷人集群的太昊與少昊在以鳥為圖騰上具有一致性。而不像某些上古史家那樣迷信文獻記載,僅僅據《左傳》言太昊「以龍名官」的孤證,硬把太昊列入龍圖騰文化並以其為伏羲。「傳太皞是風姓,應同九夷中的風夷有更直接的關係」。卜辭風、鳳同字。而「風夷在夷人氏族部落中居於首要地位,因而太皞又是所有夷人想像中的祖先」。

今淮陽太昊陵廟會期間,當地農民出售的大量泥塑「泥泥狗」,被視為原始圖騰的活化石。「泥泥狗」多為玄鳥造型,可見此鳥圖騰崇拜之遺蹟。「泥泥狗的淵源比戰國晚期與漢代磚畫和帛畫上才出現的世俗化了的女媧、伏羲連體交尾像要早得多,故其中尚不見龍蛇之蹤影。

負載著東夷文化(鳳圖騰)的楚族,南遷以後,與南方苗蠻文化(龍圖騰)相交融,這在楚人的習俗、神話的器物雕刻以及刺繡和漆畫上有顯著的表現。

楚族是一個崇拜龍鳳的民族。相傳楚人的祖先祝融是鳳鳥的化身。《白虎通·五行篇》說祝融「其精為鳥,離為鸞」。鸞即是鳳。楚人把自己的祖先說成是鳳的化身是因為他們從東夷故土而來,所以楚對於鳳總存在著一種深厚的感情。他們尤其喜歡以鳳鳥喻人。傳說楚莊王剛剛即位時,整天尋歡作樂不問國事。伍舉便進諫問:「有鳥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鳴,是何鳥也?」莊王答道:"三年不蜚,蜚將沖天;三年不鳴,鳴將驚人!伍舉以鳥喻人,莊王也以鳥自喻。《論語》和《莊子》都曾記載「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之事。孔子到楚國,接輿見到他後唱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在《楚辭》中,詩人也愛將自己或者好人比作風,而將群黨醜類斥為雞鶩。《懷沙》云:「鳳凰在筱兮,雞鶩翔舞。」意思便是說自己有著卓絕的才華、高貴的品質被放置不用,而那些無德無才的小人卻當道橫行。

楚人喜愛鳳,也同樣喜歡龍。龍鳳的圖案廣泛地見於楚人的各種器物用品之中。在江陵楚墓出土的一件銅尊上,蓋周便有四個鳥形鈕;在蓋頂和蓋緣之間,鏤有變形的龍紋和鳳紋。「以四個鳥形鈕為界分為四個單元,每個單元有六龍六鳳,龍紋與鳳紋之間施以雲紋。龍游、鳳翔、雲流,極婉轉、裊娜、飄蕩之美。腹部紋飾分為六個單元,每個單元有六龍糾結。此器通高僅17.1厘米,口徑為24.4厘米,而有嵌銀的龍六十條,鳳二十四隻,其麗如此。在刺繡絲織品中,龍鳳的圖案也尤受楚人厚愛。1982年在江陵馬山發掘一座楚墓,出土衣物35件,絲綢碎片425片。這些絲織物刺有花紋圖案,其中鳳紋最多,龍紋次之。漆畫中如江陵李家台四號墓出土的漆盾,繪有一舞人與虬龍鸞鳳相率而舞的圖案。在包山發掘的楚左尹邵舵的棺蓋及棺材的兩側壁板上,也繪有六單元龍鳳紋圖案,每單元為四龍四鳳,鳳壓於龍紋之上。龍鳳間填紅彩,整體為四方連續結構。龍一首雙身,黃首黃足,黑身黑鱗,盤繞成圓角方形。鳳黃身黑尾,展翅卷尾,昂首作鳴叫狀。鳳圖騰與龍圖騰之間,當然也有一個從相爭到相融的過程,這一遺蹟在古代藝術品中十分鮮明地表現出來。我們所能見到的早期龍鳳合璧造型,往往是鳳大龍小,龍鳳之間也往往是相銜咬的關係。楚人從東方而來,起初是作為征服者的形象來到南方的,所以楚人尊鳳貶龍。「鳳是楚人先民的圖騰,戰國時代的楚人對此仍有朦朧的印象。因此,他們把一切美麗特性和特徵都賦予鳳了。在刺繡紋樣中,鳳是無可爭議的主角「。作為被征服者的苗蠻人的圖騰的龍,則通常只能擔當陪襯甚至反襯的角色。在楚人刺繡圖案中,鳳幾乎無不簪花佩花,龍簪花佩花的卻少得可憐。「已見刺繡紋樣18幅,其中鳳與龍俱出的10幅,有鳳無龍的7幅,有龍無鳳的1幅。在鳳與龍俱出的刺繡紋樣10幅中,鳳與龍互斗的8幅,鳳與龍相安的2幅。在鳳與龍互斗的刺繡紋樣8幅中,鳳進龍退,鳳勝龍敗的5幅,勢均力敵的3幅"。而到戰國時期,龍鳳合璧,造型的形象與含義都發生了質的變化。它們往往成對出現,或顧盼,或曼舞,其中充滿著和諧、歡快的氣氛。龍鳳呈祥——這已成為一種吉祥、和美的象徵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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