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君臣都是人,懂人性自然也就懂帝王

譯林出版社 發佈 2023-12-19T05:50:54.398715+00:00

有這樣一位皇帝:「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兩句耳熟能詳的諺語,即出自他的手筆;他組織編修的《冊府元龜》,為北宋四大部書之一;他簽下備受爭議的「澶淵之盟」,卻同時開啟北宋長達百年邊境貿易的發展之路;他賜額的「應天府書院」是中國四大書院之一,後成為北宋最高學府。

有這樣一位皇帝: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兩句耳熟能詳的諺語,即出自他的手筆;

他組織編修的《冊府元龜》,為北宋四大部書之一;

他簽下備受爭議的「澶淵之盟」,卻同時開啟北宋長達百年邊境貿易的發展之路;

他賜額的「應天府書院」是中國四大書院之一,後成為北宋最高學府。

他主政時期的國都東京,成為當時全球最繁華最著名的國際化大都會。

他——就是北宋第三位皇帝,宋真宗。

宋真宗

但歷史上的宋真宗,卻還與另外一件大事息息相關。

因為這件事,朱熹對他幾全盤否定,「東封西祀,糜費巨萬計,不曾做得一事」;

因為這件事,他以「一國君臣如病狂然」的形象出現在《宋史》中,被歷史狠狠記了一筆;

因為這件事,他成為兩千餘年封建王朝帝王封禪的終結者,雖非前無古人,卻是後無來者。

這件事就是——東封泰山。

⛰️

作為北宋第三位皇帝,宋真宗為什麼要啟動勞民傷財的封禪大業?

由皇位邊緣人的三皇子到登極為帝,宋真宗懷有怎樣的隱秘心理?

從「」到「澶淵之盟」再到「東封、西祀、南謁」,是本性暴露還是環境使然?

面對封禪,朝野內外是支持還是反對?宰相王旦是順水推舟還是情非得已?

「一國君臣如病狂然」,又如何結局,怎樣收尾?

這些來自歷史深處的叩問,被作家夏堅勇寫進了《東京夢尋錄》。

《東京夢尋錄》是夏堅勇繼《紹興十二年》《慶曆四年秋》之後「宋史三部曲」收官之作。

作品由《宋史·真宗本紀》中的一句敷衍而來,「及澶洲既盟,封禪事作,祥瑞沓臻,天書屢降,導迎奠安,一國君臣如病狂然。吁,可怪也」。

北宋真宗東京城,舉國十年荒誕夢。

宋真宗,兩千年封建帝王史上東封泰山的終結者,作為一位仁厚但自卑、愛民卻迷信的太平君王,宋真宗東封泰山的心理不可謂不複雜。

他是北宋第三位皇帝,太宗趙光義三皇子,曾用名趙德昌、趙元休、趙元侃。985年,皇長子元佐焚宮被廢;986年,二皇子元僖意外暴斃。

三年後,一直在立儲問題上首鼠兩端的太宗正式下詔,立元侃為皇太子,並改名趙恆。

此時,屬於三皇子的大劇方才真正拉開帷幕。

景德四年(公元1007年),曾訂立下「澶淵之盟」的宋真宗趙恆登基執政已屆十年。

歲末一日,真宗賜宴,召當朝宰相王旦「飲於內中」,席間賞賜珠寶一壇;年後正月初三,趙恆在崇政殿召對群臣,有司報告,左宮門南角的鴟吻上掛著一束黃帛,號稱天書。

由是,一場長達七八年之久的天書頻降、祥瑞四起的歷史劇目徐徐開啟……

由地處皇位繼承邊緣、不受重視資質平庸的三皇子到登極帝位,「燭影斧聲」中長大的真宗身影踉蹌,登上皇位回憶往事之時,他仍心有餘悸。

作為北宋第三位皇帝,真宗在太祖、太宗之後承繼大統,北宋從戰爭走向和平,逐步進入宋歷史過渡期。

澶淵之盟則是真宗朝分水嶺,在宰相寇準力勸下前往督戰的真宗身影遲疑,條約對西夏的招撫消除了宋朝外部威脅,由此獲得和平發展百餘年的局面,與此同時矛盾也轉向內部,對於澶淵之盟的不同解釋,再次在真宗心底投下陰影。

帝王君臣都是人,夏堅勇將帝王的隱秘心理從歷史的故紙堆,以及一件件具體而微的事件中剝離出來,在權力的分配與較量中昭然而揭,呈現鮮活生動的歷史相貌和帝王君臣百姓黎民的本來面目,揭示人性的複雜幽微與亘古如斯。

下面為夏堅勇全新歷史散文、「宋史三部曲」收官之作《東京夢尋錄》的精彩節選,讓我們試圖走進宋真宗這位帝王的真實心理世界。

第一章 瑞雪兆「瘋」年

景德四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比往年來得要晚些。

雖說姍姍來遲,卻並不是蓄謀已久的樣子,反倒顯得有點隨意,早晨還是很明朗的天色,到了小晌午說變臉就變臉。

雪花剛飄下來時,似乎還有點試探的意思,但轉瞬間就紛紛揚揚地肆虐開來,攪得天地間一片混沌。大街上的人都顯得很狼狽,到處是抱頭鼠竄的身影。

但畢竟是入冬後的第一場雪,氣氛終究還是歡樂的,即便是逃亡,也是歡天喜地的逃亡。慌亂者當然也有,例如在皇城前橫貫內城的東西大街上,那就真的是兵荒馬亂了。

兵荒馬亂是因為大街上確實有「兵」和「馬」,他們是到城東的汴河碼頭倉庫去背糧的。開封四平之地,無險可守,本朝自開國以來,即以數十萬禁軍駐紮京師。

太祖皇帝深謀遠慮,為避免禁軍染上城市生活的奢靡之習,規定士兵每人每月的一石半口糧,均需自己去倉庫背負,而且還規定:

營在國城西,給糧於城東,南北亦然。相距有四十里者,蓋恐士卒習墮,使知負擔之勤。

趙匡胤

趙匡胤是行伍出身,他知道軍隊如果長期沒有仗打,要麼就腐化墮落,要麼就無事生非,當然更多的情況則是腐化墮落加無事生非。

通過長途背糧鍛鍊意志體格以防止驕兵,設計者的初心可謂良苦。可宋王朝開國已快五十年了,特別是宋遼「澶淵之盟」後,化干戈為玉帛,邊事浸寧,當兵的閒著沒事幹,沒有理由不驕惰。這些年,背糧制度已流於形式,仍然是城西駐軍到城東背糧,城北駐軍到城南背糧,丘八們已懶得親力親為,一個個皆僱人搬運,自己或騎馬或步行,一路監工,眼睛卻盯著滿街的紅男綠女,權當是每月一次到內城觀光而已。

但今天觀光者的運氣不好,從城西的殿前司軍營到城東的汴河碼頭倉庫,單程二十里,冬天日頭短,早上優哉游哉地出發,現在背糧返回,大致正走在大內前面的東西大街上。

這一帶殿闕巍峨,金粉繁華,本是觀光的好去處,但驟然間大雪彌天,一時來不得也去不得,從城東到城西的通衢大街上,說兵荒馬亂一點也不過分。

這裡要說明一下,上文中的「城東」「城西」是《宋史》中的說法,《宋史》是元朝人修的,所謂「城東」「城西」是元朝人自說自話,北宋時的東京人決不會這樣說,他們只會說「州東」「州西」。

為什麼不稱「城」而稱「州」呢?開封當然是城,而且已經一千多年了,太史公筆下所說的魏國「七仞之城」就是那時候的開封。但到了後梁太祖朱溫在這裡建都稱帝時,突然城將不城了,因為他的老子叫朱誠,避諱,凡是該叫「城」的都改叫「州」。

某種語言習慣一旦形成——即使是由於專制者的強權——其生命力甚至遠遠超過了某個專制王朝的盛衰周期。

朱家的後梁在歷史上只逗留了短短十幾年,但屈指算來,開封這種稱「城」為「州」的特殊用語已整整用了一百年,而且還要繼續用下去,因為至少到了北宋末年,在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中,人們仍然能看到「州北瓦子」「州西瓦子」之類的記載。

孟元老的《東京夢華錄》

俯瞰京師的雪景,最理想的所在是封丘門外的開寶寺塔,那是京師的制高點。憑高眺遠,首先映入眼帘的應該是逶迤莽䍚的三重城牆:外城、內城和皇城。

尋常日子,那大圈圈裡的小圈圈,小圈圈裡的黃圈圈是極醒目也極壯觀的。但現在,天地萬物都被大雪遮蔽了,那雄碩的城牆也仿佛被施了隱身術似的不甚分明,只有幾座城樓呆頭呆腦地突兀著。

反倒是順天門外的金明池白亮白亮的,那裡的水面沒有結冰,雪落平湖靜無聲——不僅無聲無息,而且無影無蹤——因此,金明池非但沒有被大雪遮蔽,反而被大雪映出素麵朝天的容顏。

這說的當然是湖面,至於臨湖的亭榭、水殿、樓台,還有作為金明池標誌物的大小龍舟,就只剩下了臃腫的輪廓。

金明池最大的一艘龍舟乃宋初吳越王錢俶所獻,長二十餘丈,龍頭鳳尾,高大華貴,上為宮室層樓,皆雕鏤金飾,並設有御榻,以備游幸。

金明池

開寶年間朝廷準備用兵後蜀和南唐,太祖常乘坐龍舟在這裡檢閱水師。後蜀和南唐收入版圖後,仗打得少了,即使打也是和北邊的契丹或西夏打,沒有水軍什麼事,金明池的水戰演習逐漸變成了水嬉演出。

每年三月,這裡有龍舟爭標及水上百戲,官家亦親臨觀看,且賜宴於龍舟。但龍舟水嬉的歡娛中偶爾也會聞到政治陰謀的血腥氣,根據傳說中杜太后和太祖立下的「金匱之盟」,太祖身後當傳位於太宗,太宗身後傳位於弟弟廷美,廷美最後再把皇位交給太祖的兒子德昭。但世世代代當皇帝的誘惑力太大了,與之相比,所謂手足之情根本一錢不值。

太宗在「燭影斧聲」的迷霧中登上皇位以後,為了掃除傳位給自己兒子的障礙,便指使人誣告秦王廷美圖謀在太宗泛舟金明池時作亂。廷美因此獲罪,並被貶死房州。

這是宋廷高層政治鬥爭迴響在金明池的一段插曲。錢俶所送的這艘豪華龍舟後來一直用到北宋後期,哲宗紹聖末年,朝廷才新造了一艘更大的龍舟。

據說新龍舟落成後,京師大風晝冥,池水洶湧澎湃。風息之後,有關方面報告說,原來是新舊龍舟在池內大戰三日,舊龍舟固然遍體鱗傷,新龍舟也瞎了一隻眼睛。

哲宗得知後「降敕悉杖之」,把雙方都打了一頓,兩舟始得寧貼。這當然是「有關方面」為了逃避責任而編造的鬼話,但官家和大臣們居然相信了,還煞有介事地對龍舟施以杖刑。可見謊言只要藉助鬼神的名義,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暢通無阻。

登開寶寺塔是為了俯瞰全城,若是要看皇城的雪景,最好的視角還是東華門外的樊樓。樊樓是京師最有名的酒樓,又緊鄰皇城,其中的內西樓,居然可以「下望禁中」。「禁中」就是皇城,從「下望」這個詞,我們可以想見樊樓的高度。

樊樓

皇城習慣上稱為大內,大內其實並不很大,這裡原先是唐代的宣武軍節度使衙署,作為「王室藩屏」的節鎮衙署不算小,但作為一個王朝的宮城就顯得逼仄了。

如果以東華門和西華門之間的通道為中軸線,正好可以將大內分為南北兩大部分,其南部為外朝,又稱前朝。這中間包括舉行大朝會的大慶殿,官家日常視朝的垂拱殿,以及「二府」建築群。

「二府」為中央主要的辦事機構,包括政事堂和樞密院。政事堂為宰相治事之所,又稱東府,管理行政。其西的樞密院管理軍政,又稱西府。兩者對持文武二柄,號稱「二府」。

此外,前朝東區則有集賢、昭文、史館組成的「三館」,是文化精英們扎堆的地方,一個時代的文採風流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從這裡「流」出去的。

前朝諸殿的名字皆古雅華麗,不少都包含著典故,例如官家視朝的垂拱殿,語出《尚書· 武成》,垂衣拱手而治,堪稱為政的最高境界了。但這樣無為而治天下者,誰曾見過?

中軸線以北就是後苑了,這裡是官家和嬪妃們的生活區,你看那一排溜名稱:「尚食」「尚輦」「尚醞」「尚衣」「尚藥」「尚書」。「尚」者,管理也。這麼多的「尚」,全是負責皇帝一家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的機構,統稱「內諸司」。

從總體上看,前朝建築多是禮儀性的,體量較為宏敞;後苑的建築則精巧緊湊,曲徑通幽,更加人性化。

後苑

雪中的後苑,若套用兩句陳詞濫調,就是玉樹瓊花,銀裝素裹。若套用唐人張打油的名句,就是「黃屋頂上白,白石身上腫」。「黃屋」不難理解,但「白石」是什麼呢?太湖石(太湖石俗稱「白石頭」)。宋朝的皇帝多好文之君,後苑崇尚園林風格,每座院子裡,太湖石堆砌的假山自是不可或缺。下雪了,那些瘦皺漏透婀娜多姿的石頭,現在只能用一個「腫」字來形容,實在是委屈了。

比之於外朝的辦公區,這裡更多了些煙火氣或者閨閣氣,偶爾有妃子或宮女在雪地里追逐,灑下一串笑聲。這些平日裡被森嚴的禮法所拘禁的女人也因為大雪而得以展現她們自由的天性。後苑有各種規格的院落,從它們的大小和位置可以看出主人的身份。從高處看,這裡有點擁擠。

但有意思的是,擁擠的後苑居然有一塊稻田,那不是為了追求稻香村的農家情調,而是官家為了推行占城早稻,特地在這裡闢田試種。到了收穫的時候,便把臣子都召過來參觀,讓他們寫詩唱和,謂之「觀稼」。這除了進行農本思想的灌輸而外,主要是一種娛樂。後來為了觀稼,還專門建了一座觀稼殿。這麼多年下來,宋王朝君臣之間關於觀稼的唱和詩已經收穫了不少,到底占城早稻推行的成效如何,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是知道的,那就是這幾年就全國而言,糧食問題確實不是問題,例如今年秋天「諸路皆言大稔」,淮南、京西諸路「麥斗十錢,粳米斛錢二百」。

這樣低的糧價,既是草民百姓們過日子的底氣所在,也是官家一看到下雪就把臣子召來喝酒的底氣所在。

官家把臣子召來喝酒這件事在史書中有記載,略云:

辛巳,上謂王旦等曰:「……比歲稼穡屢稔,朕嘗以災沴為慮。兼聞今年宿麥甚廣,得此時雪,農家無冬旱之憂也。」遂賜近臣飲於中書,又宴館閣官於崇文院。上作《瑞雪》詩,令三館即席和進,兩制次日來上。

同時在兩個地方請兩撥大臣喝酒賞雪並賦詩,看來官家的興致確實很高。

這一年是北宋景德四年,辛巳,即十一月十六日。

官家即宋真宗趙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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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BN:978-7-5447-9514-2

作者:夏堅勇

出版年月:2023年4月

裝幀:平裝

開本:32開

頁碼: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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