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文章退出教材引熱議,同樣是批判,為何魯迅讓人醍醐灌頂?

腦洞烏托邦 發佈 2023-12-20T13:10:42.078979+00:00

每個在中國上過學的人,學生時代可能都經歷過三怕:一怕寫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樹人。但凡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大概都能背出來一兩句魯迅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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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在中國上過學的人,學生時代可能都經歷過三怕:

一怕寫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樹人。

但凡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大概都能背出來一兩句魯迅的文章。

2010年9月,一則魯迅文章被移除教科書的新聞引發了輿論海嘯。

編劇劉毅在其微博上發帖稱,「開學了,各地教材大換血」。

他列舉了20多篇被踢出語文教材的課文,

其中魯迅的《藥》、《阿Q正傳》、《記念劉和珍君》等多篇作品赫然在列。

劉毅將這一事件戲稱為「魯迅大撤退」。

我不知道大家對此事件持怎樣的態度,就我個人而言,

我覺得魯迅的部分文章被移除教科書也許是件好事,

畢竟不用再背那麼多晦澀難懂的課文了嘛,

絕大多數小學生和初中生其實是無法真正理解魯迅文章的內涵的。

當代著名作家余華就曾經說過,他小時候最討厭作家就是魯迅。

那是不是說魯迅的文章放在今天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呢?

恰恰相反,當今社會的每個成年人,都應該再讀一遍魯迅。

而成年人最大的悲哀,可能也是突然讀懂了魯迅。

1996年,一位導演想把魯迅的小說改編成電影,

就找到了余華,請他幫忙策劃,並承諾將重金酬謝。

當時的余華雖然小有名氣,但也常常囊中羞澀,於是就應了下來。

當晚他便重新拾起了那些讓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魯迅的作品。

第一篇讀的是《狂人日記》,裡面有句話是「要不,趙家的狗為何看了我一眼。」

讀到這兒,余華一驚,心想這個魯迅有點厲害,

他只用一句話就讓一個人物精神失常了。

很多沒有天賦的作家想讓自己筆下的人物精神失常,

費力寫了幾萬字,人物仍然很正常。

那晚,當讀完《孔乙己》後,余華給導演打去了電話說

「不要糟蹋魯迅了,這是一位偉大的作家。」

第二天余華就去書店買來了《魯迅全集》。

那個夜晚,對余華而言,魯迅從一個詞彙變為了一個作家。

金庸曾說過,中國文人提到魯迅時,通常稱之為「魯迅先生」,

而不像對茅盾、巴金、沈從文、老舍、冰心等人那樣直呼其名,

可見魯迅在文學界的特殊地位。

日本著名作家大江健三郎、村上春樹、太宰治都是魯迅的粉絲。

美國著名的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家Fredric Jameson詹明信

曾譴責西方學界無視魯迅這樣偉大的作家,是一種恥辱。

魯迅的一生究竟經歷了什麼,何以被各國大咖追捧?

今天我們來聊聊魯迅其人和他的民族魂。

朝花夕拾

魯迅,本名周樹人,清光緒七年,

公元1881年出生於浙江紹興府會稽縣的一個沒落的士大夫家庭。

祖父周福清曾任江西金谿縣知縣,後來花錢捐了個從七品的內閣中書。

魯迅的父親名叫周伯宜,母親名名叫魯瑞。

魯瑞出生於一個舉人家庭,哥哥弟弟也全都是秀才。

她從小便看過《水滸傳》《西遊記》等名著,

還倡導過反纏足運動,算得上是當時少有的新時代女性。

魯迅的父母婚後共生下了5個孩子,四男一女。

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年幼時不幸夭折了。

只留下了周樹人、周作人、周建人三兄弟,

周樹人也就是魯迅,算是長子。

童年的魯迅最喜歡的就是繪本,

後來家裡長輩送了他一本二十四孝圖。

這本書收錄了24個關於孝道的故事,是封建社會的兒童必讀繪本,

但就是這本繪本,讓魯迅對舊社會的愚孝產生了反感。

我們先看看這裡面的幾則小故事。

「子路負米」,講的就是子路為了讓父母吃到米,

跑到百里之外去買,然後背回來。

「黃香扇枕」,講的是黃香天熱的時候用扇子把床枕扇涼,

天冷的時候用身體把被褥暖熱,再讓自己父親去睡。

這些都還問題不大,但接下來的「臥冰求鯉」就有點扯了。

說的是對王祥很壞的繼母生病了想吃鯉魚,但是天冷河水結冰了。

王祥就赤身臥在冰上。

冰忽然化開了,兩條鯉魚蹦了出來。

最恐怖的是「郭巨埋兒」。

郭巨家原本很有錢,但老爸死後把家產分給了兩個弟弟,郭巨一分錢沒有得到。

不過,他卻非常孝順獨,獨自供養老母。

這個老母親又非常疼愛郭巨的兒子,

自己捨不得吃飯,也要把好吃的留給孫子吃。

郭巨覺得長此以往母親的健康會受到影響,就和妻子商量說:

兒子死了可以再生,媽媽沒了就沒法復活了,

不如把兒子埋了節省糧食供養母親吧。妻子欣然同意。

有沒有一種恐怖片的既視感?

就在兩人挖坑的時候,天降異象,坑裡突然出現了一把黃金斧子,

上面刻字「天賜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

於是郭巨夫妻拿了黃金,回家孝順了父母又養活了孩兒。

魯迅的回憶性散文集《朝花夕拾》中收錄了一篇題為《二十四孝圖》的散文,

寫的非常幽默,陰陽怪氣地批判了繪本中的很多經典故事。

魯迅說,小時候他也是立志要做一個孝子的,

可看了繪本才知道,這真是痴心妄想了,孝順原來這麼難。

魯迅說,我家鄉的氣候倒是溫和,嚴冬中,水面也只結一層薄冰。

可即使孩子的重量再怎么小,躺上去也一定嘩喇一聲,冰破落水,

鯉魚還不及游過來,孩子就性命堪憂了。

還有郭巨的兒子也實在值得同情,

他被抱在母親的胳膊上,高高興興地笑著,

他的父親卻正在掘窟窿,要將他埋掉了。

我最初實在替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黃金釜,這才覺得輕鬆。

然而我也已經不敢再想做孝子,並且害怕我的父親去做孝子了。

家景正在壞下去,常聽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

倘使我的父親競學了郭巨,那麼,該埋的不正是我麼?

說到這兒,你可能會覺得魯迅不孝,

其實魯迅批判的只是肉麻虛偽的愚孝,那是封建糟粕。

魯迅本人也是很孝順的,父親去世後,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母親。

甚至為了讓母親高興,娶了他不愛的女人,痛苦一生,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魯迅在《二十四孝圖》中說,家景正在壞下去,

是因為1893年,魯迅12歲時,周家發生了一件大事。

魯迅的父親周伯宜屢試不第,到了33歲還是一名秀才。

祖父周福清很為兒子的前途擔憂,

心急之下走起了旁門左道,賄賂了考官。

不料事情敗露,被革職下獄,判了「斬監候」。

斬監候一年一審,皇上的硃筆圈在哪個犯人姓名上,哪個犯人就要掉腦袋。

為了讓周福清得以活命,周家每年要花費大筆資金疏通官府,從此家道中落。

周福清被關了8年,直到八國聯軍侵華後才得以釋放。

禍不單行,舞弊案事發後第二年,魯迅的父親也患上了重病。

13歲的魯迅每天穿梭於當鋪和藥鋪之間,

這段經歷被魯迅寫在了散文《父親的病》裡。

根據魯迅的弟弟周作人所說,父親得的是肺結核。

但如今不少醫學家認為,根據魯迅描述的症狀,

他父親得的應該是肝硬化腹水。

不過不管怎麼樣,魯迅的父親於1896年去世,

從此魯迅這一房在周家失去了依靠。

1898年,17歲的魯迅離開了從小就讀的私塾「三味書屋」,

來到了南京,入讀「江南水師學堂」。

這是一所在洋務運動中開辦的軍事學校,專門培養海軍人才。

不過,學洋務在當時是深受歧視的,

被認為是走投無路的人把靈魂出賣給鬼子的行為。

就連一向開明的魯迅的母親,聽到兒子要去學洋務,也是嚎啕大哭。

魯迅在「江南水師學堂」只待了幾個月的時間,

就轉入了同樣在南京的礦務鐵路學堂。

這所學校主要教授的課程是礦務採煤,這讓魯迅感到非常新鮮。

在校三年期間,魯迅學習了《礦學》、《地質學》、

《測算學》和《測圖學》等課程,還掌握了德語,

並自學了《化學衛生論》等西方醫學知識。

1902年1月,魯迅以第三名的成績從礦務鐵路學堂畢業,

獲得了金質獎章,還拿到了公派赴日留學的名額。

1902年2月,魯迅漂洋過海踏上了日本的土地。

留學日本

1902年4月,魯迅和一群中國學生進入了東京的弘文學院,學習日語和基礎科目。

同時,在東京積極參與浙江同鄉會的革命救國活動。

1903年,魯迅在東京剪掉了辮子,

以示對清政府的抗爭,並照相留念、明志。

1904年,魯迅從弘文學院畢業。

按照清政府的指令,魯迅的升學方向本應該是

東京帝國大學的採礦冶金系,但魯迅卻選擇了棄礦學醫。

一方面,父親的去世一直是魯迅心中的結,

他想要學成回國後,救治像父親那樣被耽誤的病人。

另一方面,魯迅對東京的其他中國留學生感到失望。

魯迅留學日本的時候,日本的國力正逐漸強盛,

獨霸東亞的野心也日漸膨脹,中國留學生不可避免地受到種種歧視。

很多留學生又偏偏那樣不爭氣。

魯迅看到有的學生整天把地板踏得咚咚作響,塵土飛揚地學跳舞;

有的不遵守客店裡排隊洗澡的規矩,搶先鑽進洗澡間,把水濺得四處都是。

一面是日本人輕蔑的眼光,一面是同胞不成器的醜態。

魯迅忍不住感嘆說:

「一個人乏到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也就難保別人不來打你的嘴巴。」

1904年9月,魯迅離開東京,

來到了地處日本東北部的偏僻小城仙台,入讀日本仙台醫學專門學校。

這所學校是日本東北帝國大學醫學部的前身。

魯迅是這所學校的首位中國留學生。

不僅免試免學費,學校還幫忙安排了住處。

在這裡魯迅遇到了恩師藤野先生。

魯迅的回憶性散文《藤野先生》中,是這樣描述這位恩師的:

「一個黑瘦的先生,八字須,戴著眼鏡,挾著一疊大大小小的書。

用緩慢而很有頓挫的聲調,向學生介紹自己道:

『我就是叫作藤野嚴九郎的……』」

藤野先生當時上的是解剖課,

他對班上這個唯一的留學生魯迅非常友好,

甚至會將魯迅抄錄的課堂講義單獨收去,並做了詳細的批註。

魯迅《藤野先生》一文中這樣寫到:

「我交出所抄的講義去,他收下了,第二三天便還我,

並且說,此後每一星期要送給他看一回。

我拿下來打開看時,很吃了一驚,同時也感到一種不安和感激。

原來我的講義已經從頭到末,都用紅筆添改過了,

不但增加了許多脫漏的地方,連文法的錯誤,也都一一訂正。」

魯迅在仙台求學的日子,過得並不輕鬆。

每天的飯食是難以下咽的芋梗湯,還要忍受來自周圍日本同學的白眼。

藤野先生後來寫了一篇題為《謹憶周樹人君》的文章,

文中說到「那時社會上有很多日本人把中國人罵為『梳辮子和尚』。

在仙台醫學專門學校也有這麼一伙人以白眼看待周君,把他當成異己。」

學習方面魯迅自謙地說「我那時太不用功,有時也很任性。

同學一百餘人之中,我在中間,不過是沒有落第。」

這一句「沒有落第」背後包含了多少心酸苦楚可能只有魯迅自己知道了。

藤野先生在他的那篇文章中說:「周君上課時非常認真地記筆記,

可是從他入學時還不能充分地聽、說日語的情況來看,學習上大概很吃力。

在仙台,因為只有周君一個中國人,想必他一定很寂寞。

可是周君並沒有讓人感到他寂寞,只記得他上課時非常努力。」

那一時期,藤野先生對魯迅的種種照顧,就猶如一道光,

照亮了在異國他鄉備受冷遇的魯迅的世界。

棄醫從文

1906年的一天,仙台醫專的一堂微生物課的課餘時間,

老師照例放了些風景或時事的幻燈片給學生們看。

當時正當日俄戰爭,有關戰事的畫片自然較多。

魯迅突然在畫片上看到了許多中國人的臉龐。

一個被綁在中間,其他人站在周圍。

被綁著的那個中國人在戰爭中給俄國人做了偵探,

被日軍捕獲了,日軍要將他槍斃示眾。

圍觀的是一群體格強壯、神情麻木的同胞。

課堂上,看幻燈片的還有一個魯迅。

班上的日本同學在歡呼鼓掌,大喊「萬歲」,這一聲在魯迅聽來特別刺耳。

他對當時在東京學習的摯友許壽裳說

「我決計要學文藝了。中國的呆子,壞呆子,豈是醫學所能治療的麼?」

這就是讓魯迅棄醫從文的幻燈片事件。

在《吶喊》自序中,他還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

「從那一回幻燈片放映以後,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

魯迅要投身去關注的是中國人的「精神」。

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

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

而要改變國人的精神面貌,最有效的途徑,莫過於文藝運動了。

1906年3月,大二的魯迅辦理了退學。

不久後接到了母親發來的「母病速歸」的電報。

魯迅匆匆回國探望,不料一進家門,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被逼娶妻

1906年農曆6月初6的周家大院張燈結彩。

回國後的魯迅發現母親並非生病,先是鬆了一口氣,

可再定睛一看,家裡裝扮喜慶,房屋已重新修繕過了,家具全新。

這才反應過來,母親的那份電報是騙他回來結婚的。

魯迅幾乎是被按著戴上了紅纓大帽,帽子下來還壓了一條假辮子。

女方名叫朱安,有著三寸金蓮小腳,

成親這天卻特意穿了大一號的鞋子,假裝是大腳。

花轎進門,轎簾掀起,新娘朱安下轎的一瞬間,鞋子掉落,

朱安的一生,也隨之墜落了。

朱安比魯迅大兩歲,出生於紹興府山陰縣丁家弄的朱家台門。

和周家一樣,朱家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祖上曾在揚州府做過官,

並收養了後來的著名作家朱自清的曾祖父餘子擎qíng,余氏子嗣自此改姓朱。

這麼算來,朱安也算是朱自清的遠房姑母。

周、朱兩家締結婚約的時間大概是1899年。

那時,魯迅剛去南京讀書。

魯迅的母親魯瑞喪夫不久,小兒子又夭折了。

朱家的一位少奶奶和魯瑞走的很近,

經常約魯瑞看戲,打麻將,給了她不少安慰。

正是在這段時間,魯瑞為兒子相中了丁家弄朱家台門的安姑娘。

朱安生得遠算不上天生麗質,不過魯迅也不是在乎外表的人。

真正讓魯迅感到牴觸的是朱安的內在。

雖生在大戶人家,但朱安目不識丁,

從小被長輩灌輸最多的就是《女兒經》:

「女兒經,仔細聽,早早起,出閨門,燒茶湯,敬雙親,

勤梳洗,愛乾淨,學針線,莫懶身,父母罵,莫作聲」。

朱安5歲的時候,族中婦女就開始為她纏足了,為的是她將來能嫁一戶好人家。

卻沒有想到,這雙小腳有一天會變得不合時宜。

常年在外讀書,接觸了那麼多新思想的魯迅,和朱安沒有半點共同語言。

裹小腳、不識字、包辦婚姻這一切都是魯迅厭惡的東西。

1903年夏天,魯迅也曾回國探親,但拒絕完婚。

後來又從日本寄信回來,提出要朱家姑娘另嫁他人。

母親魯瑞卻說,這婚事原是她求親求來的,

不能退聘,悔婚對周、朱兩家名譽都不好。

魯迅也知道,按照舊習俗,定了親的女子如果被夫家退婚,

這輩子都會被笑話,根本不可能再有人要。

作為讓步,魯迅又提出希望女方放足、進學堂。

這是為了縮短他們之間的思想差距。

可這一要求被保守的朱家拒絕了。

1906年,朱安已經28歲了。

紹興一向有「養女不過二十六」的規矩,魯瑞只能將兒子騙了回來。

而對於朱安而言,從1899年與周家少爺訂婚,

到二人舉行結婚儀式,她苦等了7年。

魯迅對這這樁婚事的態度,她不可能不知道。

但從小接受的女德教育,讓她從訂婚的那一刻起,就下了決心,

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

根據周家的傭工王鶴照回憶,大婚後第二天,魯迅就住進了書房。

四五天後,返回了日本,

這次還帶上了同樣取得公派留學資格的弟弟周作人。

朱安又陷入了漫長的等待。

其實魯迅能答應這樁婚事,自始至終,都是出於對母親的孝敬與尊重。

對外,他從來不願談及這段婚姻,只對好友許壽裳說過

「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它,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返回日本後,魯迅先去了仙台,

把學籍從仙台醫專轉到了東京獨逸語學會下屬的德語學校。

去東京前,魯迅向藤野先生辭了行,

告知他自己以後不學醫了,而且會離開仙台。

告別藤野先生

魯迅看著藤野先生與自己告別時神情哀傷,

只好撒謊說自己要去研究生物學,

從先生那兒學到的東西還是會派上用場的。

藤野先生嘆息說,為醫學而教的解剖學在生物學上並沒有用武之地。

臨別時,藤野先生送給魯迅一張自己的照片,背面寫著「惜別」二字。

魯迅當時沒有合適的照片回贈,便說日後照了會寄給藤野先生,

還說會時時通信告知先生自己的狀況。

然而魯迅這一走,照片沒寄,信也不見一封。

對此,魯迅自己的解釋是:

「離開仙台之後,就多年沒有照過相,又因為狀況也無聊,

說起來無非使他失望,便連信也怕敢寫了。」

魯迅所謂的「狀況無聊」其實就是狀況糟糕。

離開仙台,回到東京後,魯迅和弟弟周作人、

好友許壽裳、袁文藪sǒu、蘇曼殊等人,

花了極大的精力嘗試創辦文藝雜誌《新生》,欲藉此鼓吹新文學革命。

可臨印製前,雜誌出資人突然不見了蹤影,

原本答應寫稿的幾個作者也聯繫不上了。

幾個人長時間的努力,就這樣化為泡影。

那些年裡,憤青周樹人在黑暗中尋找光明,四處碰壁。

1909年8月,旅日7年的魯迅決定從東京回國。

關於回國的原因,後來魯迅透露說,

因為弟弟周作人娶了日本女子羽太信子,在日本成了家,

並且還想繼續深造,魯迅需要回國謀職,為弟弟提供經濟上的支持。

回國後,恩師藤野先生的照片一直被魯迅掛在書房的牆壁上。

每當夜間疲倦時,仰面在燈光中瞥見先生黑瘦的面貌,

魯迅頓時就覺得勇氣增加了。

後來魯迅成為了大文豪,他也再不怕自己的狀況會讓藤野先生失望了,

於是開始托人四處打聽藤野先生的下落。

20世紀30年代,日本學生增田涉來上海留學,

研究中國文學,拜了魯迅為師。

魯迅教學生一向用心,對這個日本留學生更是格外照顧,

一如恩師藤野先生當年的風範。

1934年,增田涉和另一位日本詩人佐藤春夫

想要翻譯一些魯迅的文章,在日本出版一本文集。

魯迅說文章你們來選就是了,

只是有一篇《藤野先生》一定要包含在內,

我希望借這個機會,找到藤野先生。

據增田涉回憶,有一次魯迅拿著藤野先生的照片給他看,

說著:「不知道老師現在狀況如何。大概……可能……已經去世了?

不知道他有沒有子女,能找到他的子女也好……」

1936 年 末,增田涉終於通過魯迅的日本同學小林茂雄找到了藤野先生。

他依然健在,並且在家鄉福井縣本庄村的一家診所為村民治病,

但此時魯迅剛過世不久。

其實一年前的1935年,魯迅和藤野先生是機會見上一面的。

那時《魯迅選集》剛在日本出版,藤野先生的兒子藤野恆彌在讀高中。

有一天老師把藤野恆彌叫了過去,交給他一本書,說:

「這本新出的書,是中國大文學家魯迅先生的散文集,

裡面有一篇寫的人叫藤野嚴九郎,跟你父親的名字一樣。

你拿回去問問你父親是不是他。」

那天61歲的藤野先生讀到了魯迅寫的那篇題為《藤野先生》的散文。

文集的卷首印有魯迅的照片,藤野拿放大鏡看了好一會兒,

合上書說「真的是周君啊!」

但藤野先生告訴兒子「寫的是我。但是,你不要跟別人說。」

他這樣交代兒子是有原因的。

1915 年,仙台醫專併入東北帝國大學,

那時大學風氣崇洋媚外,藤野先生因為沒有留學經歷而失業。

後來他嘗試去別的學校謀求教授職務,但都被拒絕了。

無奈之下,只能進修了臨床外科,

回到家鄉,在一家小診所里,給人看診。

但彼時的魯迅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大文學家了,

藤野先生審視自己當前的處境,覺得再以師長的身份去見魯迅,著實不合適了。

說白了,就是有些自卑。

後來,藤野先生從報紙上得知了魯迅的死訊。

看著報紙上刊登的魯迅的照片,藤野先生把報紙舉過頭頂,拜了幾拜。

直到1936年底,小林茂雄找到了藤野先生,

他這才知道原來魯迅不只是把他寫進了散文里,

還把他的照片掛在書房,多年來也一直在找他。

1937年,藤野先生寫下了《謹憶周樹人君》一文,

文中說「聽說周君直到逝世前都想知道我的消息,

如果我能早些和周君聯繫上的話,周君會該有多麼歡喜啊。

可是現在什麼也無濟於事了,真是遺憾。」

扯得有點遠了,我們把時間線拉回1911年,

看看魯迅是怎麼崛起於文壇的。

民族魂

回國後,魯迅起初在浙江兩級師範學堂教書。

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發。

幾個月後的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南京成立,

孫中山被推舉為臨時大總統。

從德國留學歸來的革命家、教育家蔡元培出任了中華民國教育部首任總長。

魯迅也在好友許壽裳的推薦下前往南京教育部任職。

那時候,在蔡元培大刀闊斧的改革下,

新成立不久的教育部一改封建衙門的陋習,氣象為之一新。

魯迅後來回憶說「當時我也在南京教育部,覺得中國將來很有希望。」

只可惜,辛亥革命勝利的果實很快被袁世凱竊取。

為徹底推翻封建腐朽的清政府,孫中山向袁世凱表示,

只要袁世凱能讓清朝皇帝退位,並宣布共和,

「不勞戰爭,達國民之志願」,

孫中山就願意把大總統之位讓給袁世凱。

1912年2月12日,清帝宣布退位旨,

當晚南京總統府就收到了袁世凱發來的電報。

孫中山信守承諾,次日就在南京向臨時參議院提出辭職。

但袁世凱卻不願離開北京。

3月10日,袁世凱在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

4月2日,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正式遷都北京。

5月,魯迅與許壽裳共赴北京,

魯迅上任教育部僉qiān事、社會教育司第一科科長。

此後,魯迅做了14年的中華民國北洋政府公務員。

既未降職,也未升職,不過工資提了兩次,

每個月能拿到360塊大洋,這著實是筆不菲的薪水。

但魯迅卻日漸對北洋政府感到失望。

1915年,袁世凱復辟想當皇帝。

1916年夏,袁世凱稱帝未遂死了。

其後的民國北洋政府,一字並肩,

排列著六位大總統,他們全是原清朝官員。

統治了中國幾千年的君主專制制度雖然被推翻了,

但新政府依然不能給人民帶來希望,因為領導班子還是舊人物,

他們各個都想說一不二,人人都想當土皇帝。

1918年,魯迅在陳獨秀主編的《新青年》雜誌上

發表了第一篇白話文日記體小說《狂人日記》,

開創了新文化運動的新紀元。

在此之前,大家寫文章用的都是文言文,之、乎、者、也,是必須的。

然而,當時中國的大部分普通百姓都不識字,

更不用提理解文言文的內容和含義了。

想要對普羅大眾進行思想啟蒙,就必須要用普通人能聽得懂的語言。

這就是李大釗、陳獨秀、魯迅、胡適、錢玄同、

劉半農等人極力推行白話文的用意。

魯迅在發表《狂人日記》時,首次用了「魯迅」這個筆名。

魯,來自母親的姓。迅,代表「迅行」。

魯迅,則有愚魯而迅行之意。

做學問幹事情,天賦不好不要緊,

只要更加勤勉,有朝一日定能收穫成效。

魯迅在《狂人日記》的開端用文言文寫了一篇序,

簡明扼要地交代了故事的起因:

說有一對兄弟是筆者的中學同學,多年沒有聯繫了,

前段時間聽聞其中一個生了大病,筆者正好回鄉,就順道探望他們。

到了才知道病的是弟弟。

哥哥說,弟弟得的是是類似「迫害狂」之類的精神病,

不過現在已經痊癒了,還去某地當官了。

現把弟弟發狂時期的日記拿出,供醫學家研究。

一個白話文的小說,為什麼要配一個文言文的序呢?魯迅其實用意極深。

他創造了一個二元對立的、充滿張力與撕裂感的世界。

文言文代表的是現實中的黑暗吃人的世界。

白話文代表的是,已經覺醒的狂人的精神世界。

第一篇日記:「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見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見了,精神分外爽快。

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發昏;然而須十分小心。

不然,那趙家的狗,何以看我兩眼呢?我怕得有理。」

魯迅為什麼要在正文的開頭描寫月光呢?

因為西方文化中,月亮象徵著邪惡,瘋狂,

類似於吸血鬼見到月光會變得更加強大的故事設定。

這也就是狂人看了一眼月亮就瘋了的原因。

而在東方文化中,月亮象徵著悟道,清醒。

這也是為什麼狂人說他已經30年沒有見到月亮了,前三十多年全是發昏。

今晚,月光很好,他徹底清醒了。

《狂人日記》中最廣為人知的片段出現在第三篇日記中:

凡事總須研究,才會明白。

古來時常吃人,我也還記得,可是不甚清楚。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

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

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

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狂人日記》全文約4700字。

其中28處提到「吃人」,7處提到「吃我」。

吃人在這裡有兩層含義,一是物理層面的,

統治階級對底層百姓的壓迫,讓百姓的生活飽受苦難;

二是封建禮教束縛麻木了人們的思想。

統治者壓迫百姓固然有錯,可百姓心甘情願被壓迫,

做了奴才還要維護主子,更是荒謬無比。

狂人說「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

這裡代表著魯迅對彼時社會的看法。

在他眼中,2000多年的中國封建歷史

是沒有任何實質性進步的,不過是一種可怕的迴旋。

眼下的一切也讓人灰心:辛亥革命的成果被竊取,

所謂革命,最後只剩下一地雞毛,丟掉的不過是一條辮子;

所謂中國覺醒,眼下愚昧民眾的劣根性始終無法被剔除。

小說中,狂人的結局則向我們揭示了更大的悲哀。

序言裡,魯迅就說,狂人痊癒了,還去某地當官了。

狂人是這個撕裂的世界中,唯一覺醒的人。

倘若狂人沒有被「治癒」,麻木的群眾還有可能會被狂人喚醒。

倘若狂人沒有被「治癒」,民族的希望還有可能會被狂人照亮。

然而,狂人卻向現實妥協了。

我個人認為,《狂人日記》是魯迅人生中的一個分水嶺。

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個心灰意冷的教育部小公務員。

在此之後,他邁出了走向偉大革命者的步伐。

此後,他又寫出了《孔乙己》、《藥》、《阿Q正傳》等不朽名篇。

相伴十年

1919年11月,魯迅、周作人、周建人三兄弟賣掉了紹興老宅,

合力購置了北京西城八道灣11號三進的四合院,全家搬遷到北京。

1923年7月,周作人寫信與魯迅絕交。

次年,魯迅攜母親、朱安從八道灣四合院搬出,

遷至磚塔胡同61號院居住。

關於魯迅和周作人兄弟失和的原因,

以及周作人後來是如何淪為「文化漢奸」的,

時間關係,在這裡就不展開講了。

還是老規矩,會員視頻里見吧。

1923年10月,魯迅受邀到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兼課。

一名叫做許廣平的女學生,每次上課都坐在第一排,

神情專注地凝視著魯迅,但魯迅起初並沒有注意到她。

1924年,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改為

「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簡稱「女師大」。

新上任的校長楊蔭榆,

由於極力維護封建禮教而引起眾多進步師生的不滿。

1924年11月,女師大爆發了驅楊運動,後來演變為「女師大風潮」。

學生自治會主席劉和珍是這次學生運動的組織者,

許廣平是骨幹成員之一。

她們帶領女師大學生們向封建禮教、北洋軍閥宣戰。

1925年3月11日,許廣平鼓起勇氣給魯迅寫了第一封信,

請教探討中國女子教育的前途。

魯迅很快就回了信,在信中稱呼許廣平「廣平兄」用詞誠懇,沒有一絲一毫的傲慢。

就這樣,兩人在不斷通信中變得親密起來。

女師大風潮愈演愈烈,劉和珍、許廣平等人被學校開除。

校長楊蔭榆還打算派軍警押送她們回鄉。

在舊社會,女學生如果被軍警押送回家,

以後在家鄉是很難再生存下去的。

無奈之下,幾名骨幹成員紛紛躲到了北京的親戚家中。

但許廣平舉目無親,關鍵時刻,魯迅挺身而出,

讓許廣平到自己家中避難。

那段時間,許廣平對魯迅的崇拜化作了愛慕。

而魯迅又怎會看不出這位小姑娘心中的情愫呢?

但彼時魯迅已經44歲了,許廣平只有27歲。

魯迅家中還有一位目不識丁髮妻,他不能休了朱安。

因為休了她,就等於斷了她的生路。

可不休妻,在外人眼中,許廣平的身份就是「妾」,這對許廣平又不公平。

所以面對許廣平炙熱的告白,魯迅只能說著「我不配」。

然而,許廣平接下來的一句話

卻瞬間讓魯迅繳械投降,她說:「神未必這樣想」。

這是英國詩人白朗寧的一首詩的題目。

魯迅曾經在女師大的課堂上講過這首詩。

詩中描述了一個年輕女子愛上了一個年長男子,

而男子卻因禮教和年齡差距,選擇把女子推開。

後來,他們各自找了別的伴侶,卻過著沒有愛的生活,導致了4個人的悲哀。

用魯迅曾經講過的詩歌來回應魯迅,讓魯迅啞口無言。

1925年11月,魯迅和許廣平確立了戀人關係。

1926年3月,三·一八慘案爆發,劉和珍被殘忍殺害。

4月,魯迅作《死地》、《記念劉和珍君》等文章

抨擊段祺瑞政府屠殺學生的罪行,遭到追捕。

1926年8月,魯迅和許廣平同乘火車,雙雙離開了北京。

不過,魯迅的目的地是廈門,而許廣平的目的地是廣州。

魯迅在廈門大學擔任了4個月的文科教授,

隨後於1927年1月,來到廣州中山大學任教。

此後,開始了與許廣平的同居生活。

另一邊,朱安還在北京苦守著這段無愛無性的婚姻。

不久後,魯迅在信中告知母親和朱安,他與許廣平同居的消息。

雖不在意料之外,但朱安還是難免傷心,

她對人說「過去大先生(魯迅)和我不好,

我想好好地服侍他,一切順著他,將來總會好的。

我好比是一隻蝸牛,從牆底一點一點往上爬,

爬得雖慢,總有一天會爬到牆頂的。

可是現在我沒有辦法了,我沒有力氣爬了。

我待他再好,也是無用。

看來我這一輩子只好服侍娘娘一人了,

萬一娘娘歸了西天,從大先生一向的為人看,我以後的生活他是會管的。」

只可惜誰都沒有想到,這大一家子人里,魯迅竟然是最先走的那個。

1927年4月15日,廣州發生了四一五事變。

同年10月,魯迅和許廣平離開廣州,搬至上海。

1929年,他們的兒子周海嬰出生了。

1936年10月19日,在與許廣平相伴十年後,

魯迅於上海溘然長逝,死因是肺結核。

10月22日,出殯那天,成千上萬人從城市不同的角落

匯入了莊嚴肅穆的萬國殯儀館,大家自發為魯迅送行。

人群中出現了宋慶齡、蔡元培、沈鈞儒、葉聖陶、胡愈之等身影。

為魯迅抬棺的是黃源、巴金、黎烈文、胡風等十六人。

魯迅的靈柩上覆蓋了一面旗幟,

上面寫著沈鈞儒親題的「民族魂」三個大字。

眾所周知,魯迅在逝世前不久寫的一篇雜文《死》中,

有一段遺囑,現在讀來,仍然不禁讓人落淚。

一、不得因為喪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錢。

——但老朋友的,不在此例。

二、趕快收斂,埋掉,拉倒。

三、不要做任何關於紀念的事情。

四、忘記我,管自己生活。

——倘不,那就真是糊塗蟲。

五、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

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

六、別人應許給你的事物,不可當真。

七、損著別人的牙眼,卻反對報復,

主張寬容的人,萬勿和他接近。

文中,魯迅還說,我曾想到歐洲人臨死時,

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

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我來,怎麼回答呢?

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也一個都不寬恕。

這就是魯迅,一生以筆為刃,以墨為鋒。

到死,都不會低頭。

不願喪事鋪張,更不會寬恕怨敵。

整份遺囑沒有一個字提到遺產,全在教我們如何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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