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的記憶

舊夢痕 發佈 2024-01-24T20:56:33.118552+00:00

我從黑龍江兵團一師調到六師前哨農場的第二年的7月份,雨下得很大,兩天多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根本無法出工在外面幹活,各排都在宿舍里組織政治學習。

塵封的記憶

作者:韓湘生



我從黑龍江兵團一師調到六師前哨農場的第二年的7月份,雨下得很大,兩天多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根本無法出工在外面幹活,各排都在宿舍里組織政治學習。這時候寒蔥溝的郵電所給連部打來了電話,讓我去郵電所去取電報。我一頭霧水,不知是怎麼回事,但心裡很害怕,生怕家裡會出現什麼事。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冒著大雨來到了寒蔥溝的郵電所。當我把電報打開,裡面的內容頓時讓我驚呆了:父去世,速回京處理。還有一封加急電報,是父親的單位發過來的,讓我火速返京。看到電報內容我當時頭都懵了,站在郵電所都不知道怎麼出的門,淚水順著臉頰一個勁兒流淌不停。外面的雨下的很大,淋濕了我的頭髮,淋濕了我的衣裳,我痛哭著在二撫路上狂奔著,頭昏沉沉的,險些滑倒在兩旁的水溝里。我不知怎麼跑回到連隊宿舍的?濕衣服也沒脫,趴在炕上一個勁的哭泣。


我的父親非常慈祥,對我們教育非常嚴格,而家中幾個孩子父親最喜歡的就是我。我從小很乖,也十分聽話,性格溫順從來不惹父母生氣。我每次探親回家臨走時父親都拖著年邁病重的身體送我去北京火車站。難道這次我真的失去了父親嗎?我的戰友把指導員叫過來,讓他們看了已被雨水打濕的我手中的電報內容。連領導商量後很快同意我馬上回京去處理喪事。


我帶著滿臉的淚水,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裝,幾個戰友又給我湊了60元錢,陪我冒著雨一同到汽車連去找車。由於連著幾天下雨,山洪似猛獸傾斜而下,泛濫成災,把二撫路上的兩座橋全沖塌了,即使冒著雨搶修也得好幾天。此時雨下的很大,似乎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我的心情更為沉重,怎麼辦啊?我無能為力,也沒有一點頭緒。父親高大的身影,一次一次的在我腦海中不停的閃現。我的心裡亂極了,這樣再等四五天路才能修好,我的家人該多麼焦急啊!


大約上午十點多鐘,反修營獨立營我的戰友李和急匆匆地跑來找我。他聽他的戰友回連隊告訴他說:「看見你68團的那個會跳舞的好朋友,下著雨在二撫路上抹著眼淚哭泣,不知是為什麼?」李和到宿舍見到我,焦急的一個勁兒的追問我:「湘生,你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出什麼事了嗎?你快跟我說呀?別讓我這麼著急啊?」我再也無法控制住我難過悲傷的心情,撲在李和的懷裡,哭著對他說:「我剛從汽車連回來,我家中剛發來了電報,我的父親去世了,讓我趕快回京處理喪事,但是二撫路上被洪水衝垮了兩座橋,現在走不了,聽說得過好幾天才能把橋修好。」此時我哭得更傷心了,李和聽後也非常為我難過,一邊幫我擦著淚水,一邊握著我的手。


他哽咽著對我說:「你先在宿舍歇著,我來去想想辦法?」。我的心裡十分清楚,李和在前幾天,檢查康拜因時,不巧油箱發生了爆炸,將他和三名戰友被氣浪衝出很遠,身上起著火,而李和不顧個人安危,一次次用土去滅火,被爆炸聲震的耳聾眼花,手和臉全被煙燻黑了,起了一層水泡,衣服有很多地方也全燒壞了,手上現在還纏著繃帶呢。李和一個勁兒的安慰我:「湘生,你等著,你等著我啊!」說話間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一片朦朦朧朧的雨中。


大約過了有兩個半個小時,李和開著一輛小型車來接我,他對我說:「湘生不要怕,二撫路不能走,咱們繞23團24團,從那個方向到師部。雖然有點繞遠,但總比再等幾天橋修好了,要節省很多時間的。」


雨不停下著,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我感覺好似奏起悲傷的樂曲。路上一片空空蕩蕩,悲傷的氣氛瀰漫在整個二撫路上,雷聲也不斷從遠處傳來,天空中烏雲翻滾,天空成了一片灰濛濛的煙雨世界。



李和把我拽上了車,駕駛著小型車在雨中艱難行駛著。他開的十分小心,路旁的積水在車兩邊濺得很高。我心疼地問他:「李和你的手沒事兒吧?還疼嗎?」他微笑著回答我:「沒事,你看這不挺好嗎?咱們在天黑前一定要趕到24團,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到了富錦車就多了。」路上李和一個勁兒的安慰叮囑我,讓我不要太悲哀太難過,父親雖然走了,但他老人家肯定希望我堅強起來,好好的生活。他對我說逝者安息,生者一定要奮發。


路坑坑窪窪的,既泥濘又滑,李和十分用心的開著車,雨水打濕了他的頭髮和臉,他也顧不得擦上一把。他心裡知道自己受傷的手在這個時候,必須要把方向盤緊緊把握好,否則滑到溝里就會有生命危險。李和告訴我,他本來也要開車去富錦給連隊拉康拜因上的配件,因為下雨就先擱下了,今天特別請示了連長才把車開了出來。出來時連長一再叮囑李和,路上要小心,不要著急,千萬要注意安全,讓李和把車開到勤得利27連就先好好休息,第二天再走。李和一個勁兒點頭答應著連長。


車開到勤得利基本天也快黑了。我們在一個招待所住下,簡單吃了點飯,但我心裡非常難受,一點也不想吃。李和一個勁兒勸我,讓我多少吃一點,因為後面的路還有很長,不吃飯可怎麼行?李和又興奮地告訴我,我們已經繞過了被水沖塌的兩座橋,明天的路一定會很好走的。我把提包里的兩件衣服拿出來讓李和換上,把他的濕衣服擰乾又晾了起來,我知道這衣服到明天也不會幹的。


外面的雨還在下著,好像沒有停止的樣子。招待所的屋裡陰冷陰冷的,聽著幾隻老鼠「吱吱」打架的聲音,


我一晚上也沒一點睡意,隨著不斷的雨聲,我的心裡是那樣的懷念我的父親,心情也變得煩躁和不安。伴著窗外滴答滴答的雨聲,我不知怎麼才熬過了這樣一個艱難的夜晚。北大荒一連這麼多天的陰天,我此刻竟然那麼渴望太陽的出現。


李和早早的就起來了,從招待所食堂給我買回了一碗粥,一個烤餅和一小碟兒鹹菜。而且他冒著小雨檢查了一下車況,把油箱也加滿了油。李和很心疼地問我:「湘生,你昨天晚上睡覺是不是又哭了?我說:「沒,沒有啊?」他說你看你的眼睛都腫了,還說沒哭呢?沒事了湘生,今天咱們一定會趕到富錦的,前面路也好走了,而到富錦以後你就不用發愁了。」望著我的戰友李和面如方田的臉,看著他手上被雨水浸濕的黑乎乎裹著的繃帶,我把淚水咽進了肚裡,心裡有說不出的痛。戰友情啊,你是一把雨傘下的兩個心影,我們不是兄弟勝似親兄弟,讓我如此感動,內心裡涌流著神聖的情愫,那是北大荒所擁有的真正青春和友誼。


此時雨似乎下的小了一些,李和精神抖擻地駕車從勤得利向富錦的方向驅駛。路似乎好走了一些,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李和一路上開車十分小心翼翼的,生怕發生一些閃失。我們經過了創業農場、紅衛農場,到天快黑時到達了富錦縣城。此時的李和已經累得筋疲力盡,但他長出了一口氣,高興地對我說:「可到了,你明天就可以坐上開往北京的火車了,把家裡的事情處理好,願你父親的靈魂在天堂得到安息,九天含笑!我會在反修營,前哨農場等待你的歸來。」我握著他的手說:「真的太感謝你了,我都不知道對你說什麼好了。」李和回答我:「謝什麼啊?我們是戰友,是兄弟。」短短的一句話,讓我刻骨銘心!我想如果我們每個人都有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態度,那麼世界一定會充滿快樂和溫馨的!



在我回京處理完父親喪事返回前哨農場後,緊接著我就要辦理困退回北京了。在回北京之前我找到了李和,那是76年的冬天。我對李和說:「當地的孫大爺孫大娘一家,這麼多年給了我很多的照顧和安慰,使我能夠在艱苦的環境中健康生活成長,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們二位老人對我無微不至的親切關懷。我想在即將離開前哨農場時,幫助孫大爺,孫大娘他們家進山砍一些燒柴,以儘自己報答他們的一點心意。」李和聽完我說的話後表示非常同意,馬上決定利用休息時間,和我一同進山為孫大爺、孫大娘去砍一車燒柴。


就這樣,李和交給了連隊會計8元錢,把小型車開了來,我們冒著風雪就進了山。那天山里雪下的很大,迷糊了我的視野。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葉子落光的樹枝上掛滿了潔白的雪花,風一吹雪花仿佛春風裡的達子香一樣,花瓣紛紛落下。遠處濃江河的沼澤地上成了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煞是壯觀美麗。


在進山砍燒柴的路上,我和李和突然看到了三隻狍子,兩隻大的和一隻很小的狍子,在雪地里四處不停的張望。這麼多年了,在北大荒我也經常遇到過狍子,但一般它離人很遠就四處逃竄了。今天不知為什麼,那兩隻狍子始終站在那裡久久不肯離去。我很好奇地跳下了車,地上積雪已經沒過膝,雪上面還有一層被「大煙炮」刮的硬蓋子。李和這時也下了車,他隨手拿起車上的撬槓,我拄著一根樺樹棍子,每走一步都那麼吃力。當我倆接近狍子時,兩隻大狍子突然一躍而起,瞬時間竄出了約有十幾米遠,那隻小狍子仍站在那裡搖頭擺尾,發出「嗚依,嗚依」的慘叫聲。


原來小狍子的四肢陷進了厚厚的雪地里,很難自拔。逃跑不遠的那兩隻大狍子,有一隻使勁兒刨著地上的積雪,另一隻在不安地叫著張望著。我和李和來到小狍子的跟前,只見它肚子餓的癟癟的,連在雪地上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我想一定是它太餓了,它的父母才領著它出來覓食的。當時我對李和說想把它抱回連隊裡養起來,等到春回大地,青草發芽,我再把小狍子放歸大自然。李和這時對我說:「你不能把小狍子帶回連隊,一些嘴饞的知青一定會把小狍子打死當下酒菜的。」


在我猶豫不定的時候,小狍子突然又慘叫了幾聲,當時把我的心都被叫碎了,我更不忍心讓它們母子分離。我和李和很艱難地扒開了周圍的積雪,將小狍子抱了起來。這隻小狍子非常可愛,它的頸部細長,有著一雙大眼睛和大耳朵,吻部是棕色,鼻端是黑色,兩頰黃棕色,腹部是淡黃色的。我撫摸著小狍子它那又光滑又漂亮的皮毛,抱著它朝著它媽媽的方向慢慢走去,待我走到一片沒有硬殼的雪地上後,我輕輕地把小狍子放了下來,只見小狍子蹦蹦噠噠,非常高興地朝著媽媽的方向跑去,那兩隻大狍子四隻蹄子一個勁兒地踏著雪,似乎像在感謝我和李和。我倆見它們一家團聚之後,內心的感覺無法用語言形容,像陽光,像美麗的雪花,播撒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我倆做了一件我們認為最欣慰的事。如果我們把小狍子打死吃了肉,讓它們母子分離,我將會悔恨終身,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



雖然我對這隻小狍子很是戀戀不捨,真想再多看幾眼那兩隻大狍子,但只見大狍子領著它的孩子,蹬起地上的片片積雪,銀光閃爍,雪花飛舞,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林海之中……


四十多年的滄桑,四十多年的塵封記憶竟只在彈指一揮間。我忘不了北大荒那山、那水、那片情。歲月雖然捲走了我們的青春年華,但我們每一段難忘的故事,無論塵封多久都會被我們重新拾起。歲月如故,是那樣讓我刻骨銘心!


作者韓湘生簡歷:北京人,1969年下鄉赴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一師三團後調入六師工作。畢業於北京影視藝術學院,中國小說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北大荒作家協會會員,中華知青作家學會副主席,《文學月報》雜誌社常務主編,《荒土文學》副總編,《青年作家》網簽約作家,《文學與藝術》簽約作家,《知青》文學專號《烏蘇里江綠色風》特邀撰稿人。至今已發表作品1200餘篇,多篇文章在全國各類徵文大賽中獲得大獎。出版了個人專輯《那一片遙遠的山林》《夢中的白樺林,另一部專集《歲月的歌吟》由中國華僑出版社正在編輯出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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