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誰才是你身邊最「靠譜」的人?

南懷瑾東方講堂 發佈 2024-01-27T19:20:18.357732+00:00

這裡是自《長短經》中摘錄出來的一篇:《臣行第十》,就是如何做一個很好的大臣,換句話說如何做一個很好的幹部。


六種正臣

這裡是自《長短經》中摘錄出來的一篇:《臣行第十》,就是如何做一個很好的大臣,換句話說如何做一個很好的幹部。

「夫人臣萌芽未動,形兆未現,昭然獨見存亡之機,得失之要,豫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顯榮之處。如此者,聖臣也。」

他分類出來的第一種是聖臣的典型,如《素書》裡的講的伊尹、姜尚、張良這些人,都可算是聖臣。這裡聖臣在上古屬於三公之流,坐而論道之事。他們的位置最高,等於現代國家最高的顧問。沒有固定的辦公室,也沒有固定管哪個部門,所謂「坐而論道」,並不是坐在那裡玩嘴巴吹牛,他們的行為就是本節所講的「萌芽未動」這幾句話。天下一切大事,像植物一樣,在還沒有發芽的時候,態勢還沒有形成的時候,那就已經很明顯地洞燭機先,知道可不可以做。做下去以後,存亡、得失的機要,都預先看得到,把握得住。在火燒起來之前就預先防止,使他的「老闆」——領導人,永遠站在光榮的這一面,能夠做到這樣的,堪稱第一流的幹部,叫作聖臣。在歷史上這種第一流的幹部,都是王者之師。

「虛心盡意,日進善道,勉主以禮義,諭主以長策,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如此者,大臣也。」

其次是自己很謙虛,每天幫助領導人做好事,貢獻他寶貴的意見,這種古代稱為「骨鯁之臣」,骨頭硬的大臣,自己馬上被免職沒有官做沒關係,但主要的在使領導人走上好的這一面,領導人不對的,就是說不對,歷代都有這種大臣。宋太祖之初有一位大臣去看皇帝,當時皇帝穿了睡衣在宮裡,他就背過身子,站在門外不進去,皇帝看見他站在門外,教侍衛去問他為什麼不進去,他說皇上沒有穿禮服,一句話把皇帝整得臉都紅了,趕快去換了代表國家體制的禮服出來接見他。雖然這只是一件小事,但這種骨鯁之臣則絕不馬虎,因為皇帝代表了一個國家。在清朝的實錄里就講到,康熙自七歲登基,六十年的皇帝當下來,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即使他一個人在房裡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把頭上戴的禮帽摘下來,自己就如此嚴格管理自己。所以一個真正好的領導人,對待自己非常嚴格,這是很痛苦的事,自己如果克服不了自己,而想征服天下,是不可能的。這裡講到的大臣,對領導人要「勉主以禮義」,要勸勉老闆守禮行義。「諭主以長策」,告訴老闆要眼光看得遠,作長久的打算,使他好的地方更好,壞的地方改掉,這個樣子,叫作大臣。

「夙興夜寐,進賢不懈,數稱往古之行事,以厲主意。如此者,忠臣也。」

其次,是為國家辦事,睡都睡得很少,起早睡晚,同時要「進賢不懈」,這情形歷史上很多,就是推薦人才。這件事在中國古代很重要,一個大臣如果不推薦人才,是不可以的。這一點就可以看到中國文化的政治道德,前輩大臣是用各種方法來培養後輩,予以推薦,而且有好人才就推薦,不可鬆懈停頓。「數稱往古之行事,以厲主意。」過去的大臣,都是深通歷史,如司馬光,著有《資治通鑑》,但他也是大政治家。他有一度被貶回家,後來皇帝有許多事情,要找他去談,他接到命令進京,到了京城——洛陽的城外,洛陽的老百姓聽說司馬相公蒙皇帝召見進京,大家高興得跑到郊外去排隊歡迎他。司馬光看見這情形,問明白了原因,立刻往回走,不進京了。這就是太得眾望了也不好,這就是司馬光做人小心的地方。同時,也就是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不同的地方,當榮耀來的時候,高興不要過頭了,過頭了就不好,花開得最好的時候,要見好便收,再欣賞下去,就萎落了。這裡是說做大臣要深通歷史,因為在歷史上有很多的經驗,可以引用來幫助領導人。

在清初,皇帝的內廷,有一個祖宗的規定,皇帝每天早晨起來,一定要先讀先朝的實錄,他們祖先處理政事的經歷。可見歷史的經驗,有如此重要,不管讀得多熟,每天要讀一下,以吸收經驗,啟發靈感。隨時以自己歷史的經驗來輔助皇帝的才是忠臣。

「或問袁子曰:故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對曰:可謂直士,忠則吾不知。何者?夫為人臣,見主失道,指其非而播揚其惡,可謂直士,未為忠也。故司空陳群則不然,其談話終日,未嘗言人主之非,書數十上而外不知,君子謂陳群於是乎長者,此為忠矣。」

這裡是以附註的形式,對「忠臣」作進一步的闡述。他說,有人問袁子說故少府楊阜不是忠臣嗎?而他答覆說,像楊阜這樣的人,只能稱直士,他行直道而已,算不得忠臣。楊阜是三國時的魏人,因打馬超時有功,封為關內侯,魏明帝的時候又升了官,這人有一個抱負,歷史上寫他「以天下為己任」,也就是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意思。因此歷史上寫他「敢抗疏」三個字。「疏」就是給皇帝的報告,「奏議」是建議,「奏疏」是與皇帝討論問題,「抗疏」就是反對皇帝的意見。楊阜是常常提抗疏,上面收到他這些意見,看是看了,但往往不大理,他看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就提出辭官,但沒被批准,上面還是認為他很好。歷史上有一件故事,有一天他看到魏明帝,穿了一件便服,而且吊兒郎當,就很禮貌地告訴魏明帝,穿這樣的衣服不合禮儀,弄得皇帝默然,無話可說,回去換衣服。還有魏明帝死了一個最疼愛的女兒,發喪的時候,魏明帝下命令表示自己要送喪,這一下,楊阜火了,他抗疏說先王和太后死了,你都沒有去送喪,現在女兒死了要送喪,這不合禮。當然楊阜的話是對的,魏明帝到底是人主,並沒有理他的反對意見。在歷史上這類故事很多。

《長短經》中,在這裡借用他,對忠臣的意義,做一個闡述。他說像楊阜這樣的人,可稱為是一個直士,很爽直,有骨氣,但還不夠算作忠臣。什麼理由?作為一個大臣,發現領導人錯了,當面給他下不去。雖然指出他的不對是應該的,但方法有問題,結果是自己在出風頭而已。有如和朋友在一起,在朋友犯錯時,要在沒有第三者在場時,私下告訴他,不能當別人的面前說出來,給他下不去。而魏朝的另外一個大臣,司空陳群這個人,是非常有名的,學問、道德樣樣都好。所以研究三國時的歷史,魏曹操父子之能夠成為一個正統的政權而維持了那麼久,不是沒有理由的。從另一個角度看,很有他的道理。在曹操父子的部下裡頭,有很多了不起的人。像陳群就是有名的大臣,他就有忠臣的風度,他和高級的人員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講上面領導人的錯誤,只是直接「抗疏」,送報告上去,指出哪點有錯誤,哪點必須改。但是他上了幾十個奏疏,有的是建議,有的是批評,而他的朋友同僚都不知道他上了疏,自己絕對沒有自我表揚。所以後世的人,都尊陳群是一位長者——年高,有道德,有學問,有修養,厚道的人,這才是真正的忠臣。像楊阜只是行道的直士。其實,不但對領導人應該這樣,就是對朋友,也應該這樣。

「明察成敗,早防而救之,塞其間,絕其源,轉禍以為福,君終已無憂。如此者,智臣也。」

智臣在現代的說法,是有高深的遠見,成敗禍福,事先看得到,老早防著它的後果而採取適當措施。一個政策下來,只看成功的一面,一旦失敗怎麼辦?要早防而救之。塞其間,間就是空隙。處理任何一事都必須顧慮周全,即使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把握,總難免其中有一個失敗的因素,就要「早防而救之」,先把漏洞堵塞掉,把失敗的因素消滅了,把禍變成福,使上面領導的人,沒有煩惱、痛苦、愁悶。這就叫作智臣。

「依文奉法,任官職事,不受贈遺,食飲節儉。如此者,貞臣也。」

再其次,就是負責任,守紀律,奉公守法,上面交給任務,負責做到,儘自己的力量,不貪污,乃至送禮來都不受,生活清苦簡單,這種人是貞臣,廉潔之至,負責任的好公務員。

「國家昏亂,所為不諛,敢犯主之嚴顏,面言主之過失。如此者,直臣也。」

國家在昏亂的時候,對上面不拍馬庇,不當面恭維,而且當上面威嚴得很,生氣極了,誰都不敢講話的時候,他還是敢去碰,當面指出上面錯了的事,這樣就是直臣。

「是謂六正。」他首先提出來,聖臣、大臣、忠臣、智臣、貞臣、直臣這六種幹部,叫作六正。


恕臣之道

桓范是南北朝時代的人,他的著作中有一篇文章題為《世要論》,屬於縱橫術中的一部分,也是人臣的學問,所以講中國文化,我覺得

尤其在這個撥亂反正的時代,統一中國的今天,這一部分很重要。這個時代,不是完全講四書五經,坐以論道的時候。當然我們需要以道德為中心,但是要知道做法,而這些做法多得很,可惜現在外面一般人都不研究。

在這裡,就引據了《世要論》的話,應認清楚幹部。

桓范《世要論》曰:

「臣有辭拙而意工,言逆而事順,可不恕之以直乎?」

有些幹部不會講話,講出來不好聽,可是當主管的要注意,他嘴巴笨講不出來,而他的主意可好得很,不要對那個嘴巴笨的幹部火大而不去聽,這就錯了,就有些人一肚子好主意,可是嘴笨講不好,而且他講出來的話,好像比毒藥都難吞下去,讓人聽了難受得很,開口就是:「不行!不行!」可是他的意見,對事情非常有利,這就要領導人有高度的修養,對這種幹部要了解清楚。要有體諒人的修養,了解他雖然不會講話,心是好的,也是直的。

「臣有朴駿而辭訥,外疏而內敏,可不恕之以質乎?」

天生人物,各個氣質不同,秉賦不一樣,有種人樸實得好像永遠是鄉巴佬的樣子,有一點近乎十三點的樣子,但不是十三點,大約只是十二點半。想想他真可愛,很樸實,但有時做人又多了那么半點,但不是壞事,講話時嘟嘟嚷嚷講不清楚。這樣的人,看他的外表沒有什麼了不起,而腦子裡聰敏得很。當主管的人,對於這種人,就要了解他本質淳樸、聰敏的一面。

「臣有犯難以為上,離謗以為國,可不恕以忠乎?」

這兩句話所指的,在歷史上的故事也很多,就是冒險犯難,臨危授命,可以撥亂反正的人才。如現代史上,在二次世界大戰初,希特勒橫征歐非,把世界擾亂得那麼嚴重的時候,英國人最初對邱吉爾不敢任用,因為邱吉爾是有名的「流氓」作風,鬧事專家,但是最後抵抗希特勒,還是靠邱吉爾,實際上邱吉爾就是「犯難以為上」的人。有些人天生的個性,喜歡冒險犯難。越困難就越有興趣去干,教他做平平實實、規規矩矩的公務員,辦沒有什麼大困難的事,他懶得干。「離謗以為國」,為了國家,可以忍受一切的毀謗,大家都攻擊他,他也不管。歷史上唐、宋、元、明、清歷代開國的時候,都有這樣的人物。像有許多人,被派到前方去艱苦中作戰,後方還有人向上面密報,說他的壞話。有些精明的皇帝,接到這種報告,連看都不看,原封不動的,加一個密封,寄到前方去給他自己看,也就表示對他信任,恕之以忠。

「臣有守正以逆眾意,執法而違私慾,可不恕之以公乎?」

許多人非常公正廉明,但有時候公正廉明卻受到群眾強烈的反擊。像當年在成都開馬路的時候,就發生這種事,當時群眾認為破壞了風水,大家反對,地方的勢力很大,所謂五老七賢,出來講話,硬是不准開。某將軍沒有辦法,請五老七賢來吃飯,這邊在杯酒聯歡吃飯的時候,那邊已經派兵把他們的房子一角拆掉了,等五老七賢回家,已經是既成事實。隨便大家怎麼罵法,而事情還是做了。等到後來馬路修成了,連瞎子都說,有了馬路走路都不用拐棍了。天下事情,有時要改變是很難的。有時必須守正以逆眾意,違反大眾的意思堅持正確的政策。要有這個擔當。這就要諒解他這樣是為了長遠的公利,也有的時候,在執法上違反了自己的私慾,寧可自己忍痛犧牲,這都是難能可貴的。

「臣有不屈己以求合,不禍世以取名,可不恕之以直乎?」

有些人的個性倔強,要想教他委屈他自己的道德準則,違反他的思想意志,而去迎合某一件事,他死也不干。還有一種「不禍世以取名」這也是很難的,幾十年來現實的人生經驗,很少看到這種人。如果做一件事,馬上可以出名,個人可以成功,可是,結果將會為後世留下禍根,那麼他寧可不要成這個名,而不做這種事。要了解這種人是直道而行的操守。

「臣有從仄陋而進顯言,由卑賤而陳國事,可不恕之以難乎?」

有些人地位很低,可是他有見地,古今中外,這樣被埋沒的人很多。往往這類人提建議時,中間階層的人說他越級報告,非把他開革了不可。實際上有的人路子很窄,地位也不高,也沒有名聲,但能進賢言,有很好的意見提供給領導人,雖然他的地位很低,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而所提的意見,都是忠心為國。對於這種人,做領導人的要注意,這是難能可貴的。

「臣有孤特而執節,介立而見毀,可不恕之以勁乎?」

這個「勁」就是「節」,古代往往兩個字連起來,「勁節」成為一個名詞。每以竹子來象徵,因為竹子是虛心的,筆挺的,有些人個性孤僻,不喜歡與同事、朋友多往來,有特殊個性與才能。大約有特別長處的人,都有特別的個性,看來很孤僻,這種人也有他的操守,不隨便苟同,超然而獨立,可是這種人,容易遭到毀謗,當主管的就要了解這種人是有特別節操的。

「此七恕者,皆所以進善也。」

上面曾經說了有六種正派一面的幹部,這裡就說到,當主管做領導人的,要對部下了解、體諒的七個恕道。換言之,做主管的如果不具備這七種恕道,就不能得到這六正的幹部。這點我們要注意了。人們常說歷史上的人才多,現在的人才少,並不盡然。正如曾國藩以及歷代許多名臣都說,每個時代到處都有人才,第一在自己能不能賞識,第二在自己能不能培養。即使是人才,也還要加以培養。沒有好的環境和有利的條件,才幹發揮不出來,人才也沒有用。所以六正與七恕,是君臣兩面共修之道。

——《歷史的經驗》東方出版社

(本文轉自南懷瑾文教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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