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檢大觀園的罪魁禍首,竟然是襲人?脂硯齋多次作批透露答案

少讀紅樓 發佈 2024-02-29T06:06:41.641733+00:00

文本最具爭議的篇章一一第三十四回,襲人向王夫人進言:「以後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就好了」。

文本最具爭議的篇章一一第三十四回,襲人向王夫人進言:「以後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就好了」。

有人將此解讀為襲人是一心向上爬而背後進讒言的奸邪小人,最後甚至將大觀園被查抄歸咎於襲人,說襲人就是怡紅院中的那個告密者,是晴雯夭亡的罪魁禍首,她是藉此排除異己,清除自己通往姨娘之路上的的最大競爭對手之一。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其實,王夫人在「品擇了二年,一點不錯了」(第七十八回)以後,於第三十六回已經給予她准姨娘的待遇。之所以不明說,是因為一一「一則寶玉年紀尚小,老爺知道了又恐說耽誤了書;二則寶玉再自為已是跟前的人不敢勸他說他,反倒縱性起來。」,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而且,如果襲人真的想打擊報復晴雯,第三十一回寶玉正在氣頭上,晴雯被攆幾成定局,她又為何一勸再勸?同時,告密者無中生有說晴雯勾引寶玉,與寶玉不清不白,也不符合文本關於襲人的人設。將大觀園被抄檢,歸咎於襲人,也與事實完全不符,襲人只是建議王夫人讓寶玉搬出大觀園。

甄家之大觀園

文本中,其實除了賈家大觀園外,還有一個江南甄家之大觀園,我們就先從甄家之大觀園說起。

第二十五回,癩僧和跛道前去救治因魘魔法而奄奄一息的寶玉和鳳姐,脂批指出:「以幻作真,以真為幻,看書人亦要如是看為幸。」從甄士隱入夢後,文本就進入了幻境,從此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的「幻像」(脂批)一一癩僧、跛道以及「通靈寶玉」貫穿始終,但文本呈現的卻都是現實主義的情節,這是「以幻作真」。

第一回脂批指出:「真。後之甄寶玉亦藉此音,後不注。」,幻境中的賈寶玉,「正為真寶玉傳影」(第二回脂批),但第五十六回賈寶玉夢見江南的甄寶玉,看起來賈寶玉才是真的,而甄寶玉仿佛只是賈寶玉的夢境,這是「以幻作真,以真為幻」。因此,賈寶玉是夢幻和現實的混合體,文本是現實和夢幻完美融合體。

賈寶玉在夢境中來到了一個與大觀園一樣的花園,脂批指出:「寫園可知」。在花園內見到幾個丫鬟,賈寶玉心中詫異,難道除了鴛鴦、襲人、平兒外,竟還有這一干人?脂批又指出:「寫人可知。妙在並不說`更強'二字。」後來又到了一個與怡紅院一樣的院子,見到與他一模一樣的甄寶玉。因此,甄、賈寶玉,實際上是同一個寶玉;兩個大觀園,實際上也是同一個大觀園。如同幻境中的賈寶玉,「正為真寶玉傳影」,幻境中的賈家之大觀園,也正為真大觀園傳影。

脂批指出,寶玉是作者的「自寓」,因此,甄寶玉相當於藝術再現了作者,而甄寶玉之大觀園,同樣也相當於是作者少年時期的樂園一一江南曹家的真花園的藝術再現。自然,賈寶玉和他的大觀園,在夢幻的文本中,只是作者基於真而寫「假」的夢之幻影。雖然紅樓文本主要只呈現了賈家,但「寫假則知真」(脂批),其實甄家一直都沒有缺席,我們能夠從賈家中看到「真」作者和他的「真」家史的影子。

《紅樓夢》的第一正人賈寶玉「行為偏僻性乖張」,常常會讓人誤以為《紅樓夢》是反封建、反禮教的,作者也是反封建、反禮教的,但楔子中所謂的作者石頭自嘆「無材可去補蒼天」,已經暗示即使末世封建的「天空」已然殘破,但真正的作者曹雪芹還是想用他一身才華去修補,而不是從根本上去摧毀它,但是末世不給他這個機會,生不逢時的他只能在自怨自嘆中,眼睜睜地看著年華老去。其實,作者曹雪芹出生於百年世家大族,從小就接受嚴格的封建教育,不能脫離作者的家庭出身,也不能脫離作者所處的時代,人為地拔高作者的思想認識。通部書對於封建禮法,總體上是「似無禮而禮法井井,所謂`整瓶不動半瓶搖『,又曰`習慣成自然'」(第三十八回脂批)。

當然,作者如果要承擔起修補末世封建社會殘破的「天空」,就必須從性格叛逆的孩子成長為熟知封建禮儀規範的棟樑,這當然需要「父兄教育之恩,師友規訓之德」,還需要作者日常身邊最親近、最有影響力的丫鬟引導。

作為寶玉身邊頭牌大丫鬟,自從賈母將襲人與了寶玉,她心中眼中只有寶玉,她每每規諫性格乖僻的寶玉,即使寶玉不聽,讓她著實憂鬱,但還是盡心盡責地扮演了這一關鍵角色。

如果不將寶玉誤讀為反封建鬥士,就不會把第三十四回襲人的進言解讀為讒言。第三十二回,「訴肺腑心迷活寶玉」,情迷之中的寶玉誤將前來送扇子的襲人當作黛玉,傾訴自己的衷腸。襲人因此擔心釵黛是兩姨姑表姊妹,和寶玉常在一起,「將來難免不才之事,令人可驚可畏」。

其實,「情不情」的寶玉好在脂粉隊裡混,和金釧調情之類,並不像賈珍、賈璉之輩那樣意在淫亂,敗綱壞紀,但是,別有用心的小人,也會以此作為炒作的題材,添油加醋,甚至無中生有,壞了寶玉的名聲,寶玉的一生豈不就完了?這也正是「賢襲人」(第二十一回回目)在第三十二回情迷之下的寶玉誤將她當作黛玉「訴肺腑」之後所日夜懸心的,而別有用心的小人中就包含了趙姨娘、賈環一夥。

似乎是為了印證「賢襲人」的擔憂,作者在同一回安排了金釧兒投井自盡的情節,接下來的第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中,賈環就引用趙姨娘的造謠,誣稱金釧兒投井自盡,是寶玉強姦不遂造成的,火上澆油,讓已經怒火中燒的賈政近乎失控,差點將寶玉暴打致死。

作者生不逢時,又遭家族敗落,最後沒能濟世補天,光宗耀祖,顯然,如果作者也像寶玉一樣,天天在脂粉隊裡混,惹得流言紛飛,如何立足於兇險的世道?甚至像文本所藝術再現的那樣,被嚴父管教致死,生命終結,又談何光宗耀祖、延續家族輝煌?

寶玉差點夭亡,讓襲人更感到事情的緊迫性,於是在第三十四回馬上藉機斗膽向王夫人進言,將自已的憂慮和建議和盤托出。因此,襲人建議王夫人,讓寶玉搬出女兒國大觀園,她的建議深藏著一心為主的忠誠,請看「深知擬書底里」的脂硯齋是如何評價的一一「襲卿高見動夫人」、「遠慮近憂,言言字字,真是可人。」、「襲卿愛人以德,竟至如此,字字逼來,不覺令人敬聽。」

襲人的一番肺腑之言,即使也有「所謂`良人所仰望而終身也'」的考慮,但都是為了寶玉好,王夫人因此更清楚地感受到了她的忠心,原來襲人和她一樣,都是朝著把賈寶玉引入正途的方向努力。王夫人因此對襲人感愛不已,直以「我的兒」呼之,隨後不久便投桃報李,給襲人准姨娘的待遇。

事實上,寶玉一個男孩,可以在住著姨表姐和姑表妹等等青春女子的女兒國一一大觀園裡自由穿梭,這在禮教森嚴的清朝,是不可想像的,也是不可能存在的。襲人的進言,正體現了「為釵副」的她如寶釵一樣,安分從時,從規合矩。

第二十二回脂批指出:「將薛、林作甄玉、賈玉看書,則不失執筆人本旨矣」,最終甄寶玉將以出世之心積極入世,不為物羈,不為媚俗,而自成高格(即薛寶釵式處世之道)。甄寶玉最終的處世態度,其實就是歷盡人世磨難的作者夫子自道,而在達到這一境界的過程中,也不能缺少長輩和襲人、寶釵、湘雲、黛玉等所謂閨閣的規勸。

即使假定襲人的進言是讒言,抄檢大觀園是因她的讒言而起,大觀園之事關係到自己唯一的兒子寶玉的前程,王夫人直到離第三十四回那麼久遠的第七十四回,才採取行動,那麼,為了自己所剩下的唯一的兒子寶玉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王夫人,豈不是近乎於一個木偶?

紅樓夢中人,有的是肯定有現實原型的,如鳳姐、麝月、湘雲等,這都是有脂批為證的。但有的只是作者天才虛構的獨特的「這一個」,第四十二回回前總批提到:「釵、玉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此幻筆也」,釵黛只是幻境中的夢之幻影,並沒有真實存在過的真實原型。第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文本寫道「寶玉見他嬌嗔滿面,情不可禁」,脂批指出:「又用幻筆瞞過看官」,因此,個人傾向於認為襲人也是天才虛構的獨特的「這一個」。

江南甄家之大觀園,作者少年時期的樂園,確實曾經被抄檢過,第七十七回,脂批指出,抄檢大觀園文事,「況此亦是余舊日目睹親聞,作者身歷之現成文字,非捏造而成者,故迥不與小說之離合悲歡窠臼相對。」如果襲人真的只是天才虛構的,那麼,真實存在的甄家之大觀園被抄檢,當然就與襲人無關了。

或許,抄檢大觀園的文學原型,只是作者童年時期曾經和姐妹們生活在一個類似於大觀園的花園中,但隨著漸懂人事,作者和姐妹們不得不告別童年樂園,分開居住,就像最初年齡極小的湘雲和寶玉同隨賈母住一處,後黛玉初入賈府時也很小,她也與寶玉一起住在碧紗櫥里,隨著年歲漸大,在入大觀園前兩人已分房。

第二十一回,重訪榮國府的湘雲夜間仍往黛玉住處安歇,脂批就指出:「前文黛玉未來時,湘雲、寶玉則隨賈母。今湘雲已去,黛玉既來,年歲漸成,寶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雲自應同黛玉一處也。」

抄檢大觀園的第七十四回,被冠以「惑奸讒」之回目,已經暗示,導致江南甄家之大觀園被抄檢之黑手,另有其人。「前文隱隱約約已有無限口舌,謾讕之譖原非一日矣」(脂批),到了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文本提到,邢夫人自認為要鴛鴦白討了沒趣,賈母越發冷淡她,而鳳姐的體面反蓋過自己,心中積怨已深,又有身邊之人,如費婆子等,因為無法插手榮國府事務,便背地裡造言生事,挑撥主人,從榮國府的奴才漸次告到鳳姐,後來又告到王夫人,邢夫人的怨恨更深了。

脂批指出「此是一部書中大調侃寓意處,蓋作者實因鶺鴒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抄檢大觀園是由別有用心的邢夫人利用繡春囊事件發起,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推波助瀾,意在削弱王夫人、賈政一方,爭奪榮國府之控制權。這也有可能是家族傷心往事的藝術再現,第七十八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誄」中,「鉗詖奴之口,討豈從寬;剖悍婦之心,忿猶未釋!」,寄寓了作者無限的憤怒與遺憾。

脂批對於抄檢大觀園,還指出:「想遭冷落之大族子弟見此雖事有各殊,然其情理似亦有點契於心者焉。此一段不獨批此,直從抄檢大觀園及賈母對月興盡生悲皆可附者也。」「寫假則知真」的賈家「惑奸讒抄檢大觀園」之時,探春怒斥自家內鬥,並提起甄家今日被抄了,脂批指出:「奇極,此曰甄家事。」因此,賈家大觀園被抄檢,也很可能是隱喻作者被抄家之事,那是皇上幹的事,這就更與襲人無關。

本篇拙文本中所引用的觀點大部分來自於此前的《「行」走紅樓》系列拙文,由於篇幅所限,無法一一詳細展開,也無法一一註明,敬請諒解!各位朋友,如有興趣敬請關注此前系列拙文的相關文章!特此註明!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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