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月刊》頭條詩人 | 鍾碩 :光陰須黑白兩分

中國詩歌網 發佈 2024-02-29T19:11:06.962722+00:00

鍾碩現居貴州貴陽。曾獲 2013 年北京文藝網·國際華文詩歌大獎·首部詩集獎、2015 年度《安徽文學》評論獎,主要著作有長篇紀實小說《民王朝遺民部落》、詩集《綺語》、長篇小說《末代夜郎王》等。

鍾碩

現居貴州貴陽。曾獲 2013 年北京文藝網·國際華文詩歌大獎·首部詩集獎、2015 年度《安徽文學》評論獎,主要著作有長篇紀實小說《民王朝遺民部落》、詩集《綺語》、長篇小說《末代夜郎王》等。

光陰須黑白兩分

鷓鴣天

你頭頂的天空,只應該是古人的了

為了湛藍,你更換過許多的軀殼

每一世都活在同樣的眺望之中

你屬於南方,貪戀溫暖和纏綿

喜歡朝著太陽飛

是的,古人總叫你「隨陽鳥」

說你發出的叫聲,就像在自己呼喚自己

抹香鯨即將成為骨架

它擱淺在海岸

尾部被漁網纏住並受傷

許多路人跑來圍觀

面對它長達18米的偉岸

一位救援人員揚了下手臂

迎著海風大聲說從抹香鯨口中

掏出很多垃圾

塑膠袋、快餐盒和啤酒瓶……

忽然抹香鯨的身體動了一下

直接就在電視新聞中

從鼻孔湧出一些鮮血

某專家在畫外音中認為

它基本上無法挽救

只能讓其自然死亡

隨後將對它進行一番研究並製成標本

正啃著外賣送來的肯德基

我趕緊耷下眼帘

躲開了這個埋伏在我中年生活里的不速之客

秋日的渾圓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

順著一滴露水

山色慢慢從落地窗上滑落

一寸一寸地

途經你尚未朽壞的輪廓

這瞬時的靜默

還包含一陣陣渾圓的秋風

不停席捲你中年的體溫

那飛奔而過的棕色馬匹散發的體味

令一個散步的少女莫名臉紅

光陰須黑白兩分

滿枕頭的蛙鳴

從他的耳廓叫到窗外

再從窗外叫到他的耳廓

來來往往,從不消停

失眠者當然不理會

他席捲夜半的黑一起盪鞦韆

在快速的起伏中

他習慣尋訪另外的世界

並與最深淵處、最無形狀的事物

交換理想

這樣他很快就預演完自己的一生

失眠者的勇氣還在於

黎明時他毫不猶豫跳進白晝

用另一半的光陰

做一個白色的陌生人

且將蠻力賦明天

不管三七二十一

離開廚房和枕席吧

不剝洋蔥,不祈神跡

明天以跪碑之心

去衝破南牆

卸一切光滑之物

毀一切快速之物

寫一首誰也看不明白的詩

橫在喉結之巔

憐惜所有含沙的孤影——

大漠,古原,雪山和取經之人

品嘗百毒

埋藏四季

去喚回原來的燈盞

從「桃之夭夭」到「逃之夭夭」

鍾 碩

1

去年秋天,受邀去做一個講座,其間提及詩歌的現代性,隨口感慨了一下現代人作格律詩不容易,新詩更得心應手。原本無意去論高下,但現場還是有位中年人馬上站起來反駁我,神情頗有些激動。因為是面向大眾的活動,出於禮貌我儘量通俗地解釋了一下。我並非在否定格律詩和傳統,追求詩歌的音韻和節律之美,古今中外任何民族都一樣,只是文化和規則不同。

像《浮士德》,音律、文化、思想、表現力樣樣出色,可見規則並不一定會成為桎梏,但我不是歌德。我的感慨,僅是我個人難以嫻熟操持平仄、對仗一類的法則,以這一種古老的匠技,去承載自己所感知的詩意時,會覺得「胸臆」難抒,或陷入「有句無篇」的窠臼。

這些都是常識,但總是難以有效地表達。古今的不同,表現於對神性與人本的側重,環境、生產生活形態、傳播方式等的改變,詩學觀念、經驗和認知的疊代等等。

不可否認,無論精神內核還是表現力,工業社會、信息社會需要承載的東西,遠勝於農耕社會。對大多數寫詩的現代人而言,需要更多的「豁口」,需要謀求更多的方便和自在。或者說,從「桃之夭夭」到「逃之夭夭」,這種流變,本身就是一個有趣的寓言,不是嗎?

2

不止一次有人問我,「很多現代詩我都看不懂,到底在寫什麼?為什麼要那樣來寫詩?」我回答說,日常中我們對於人和事,有個口頭禪:「哎,說不清楚。」現代詩喜歡對「哎,說不清楚」進行「追蹤、還原和陳述」,因為我們對表象世界的習以為常,或是一種「障蔽」。但凡說得清楚的,不一定是你靜默時「內心真正的生態」。所以書寫什麼和怎麼書寫,一直是現代詩的重要課題。

現代詩承載了更多的可能,令感性的魔力和智性的尊嚴雙雙在線。某種意義上它更像一種智力遊戲,願者上鉤。我們的懂與不懂,或者接受與否,只是出於自身慣性,甚至可歸於某種稟性。

往根上看,詩歌審美,本來就是為了告別。

對於詩歌審美,其間的逸樂,以及種種「修道悟真」般的踐行,始終滋養著人的生活,這或就是文學的「無用之用」吧。從「桃之夭夭」到「逃之夭夭」,必然是一種正在進行時,它意味著驚艷、疲勞、告別和出走。

3

中學時讀《小石潭記》,「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心樂之」,其音韻節律和應景敘事,都非常到位,覺得手段好。讀到李賀,更被「崑山玉碎鳳凰叫」「石破天驚逗秋雨」這樣的奇句驚艷到,但真正讓我心靈受到觸動,則是「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上大學後不久,我確信唐代詩人中李商隱是我眼裡的No.1。現在想來,就是出於他詩行里,有更多的真切可感的個體經驗,有人本特定的內核和現場感,且表現力異於他人。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現代性。

現代性的指認,還包括可以在任何傳統里吸納營養,但不等於非得要納入文化預設的秩序和模式之中,過多地接受傳統的預製。

4

詩歌的讀寫,只是一種個體的生活方式。無論是自擬先鋒還是後衛,即便懷揣某種詩學野心,最終也得靠文本說話。這個多元共生的時代,甚至把詩歌寫成流水日誌、雜文和消息的分行也未嘗不可。對此我總想起一句老話:手電筒以為它能照亮夜空,可它只是走在自我的圈套里。

在我看來,所謂現代詩,應該是新詩的一個子概念。它很大程度上特指對經驗隱秘性的關注,對個人意志的正視,在心理上對審美共情與殊異的雙重放下。只要忠實於個人經驗的投射,其語言及意義的產生皆從本地出發,那麼詞性與物性的對應,具象與抽象的互證,就能完成對「未知」的抵達與告別。這種純粹,幾乎可視作現代詩的「倫理」。

5

詩歌,是露珠一般的存在物。能為我抵禦庸常對情緒和感覺的侵凌,可以幫助我如實地打量自己。

大約十六歲時,我寫過一首小詩《遙遠的古石屋》,大意是自己一個人在深山裡走,了無掛礙,遇到一間古石屋,完成一種曠世的等待。現在去看,似乎相當自戀和造作。但我發現,實際上我一生都在這種「我」和「非我」之間折騰——寫詩,除了審美上的享受,獲得一種抵達和實現的快樂,更讓我的心智得到發育。

早年意氣風發,一腔熱血不知道往哪兒放,虛榮心也是個問題,總想著要與別人不同。那會兒內心裡迫切需要與人交流,不時會在一些詩歌網站出沒,剛開始見誰都樂於碰撞,仿佛藏家各自要亮出寶貝,為了彼此印證。後來我發現,最後都會演化成碼頭PK山頭的遊戲——我更適合做一個多餘人,甚至不存在的人。

但願皆大歡喜,各得其妙。就如大地之所以大,是她可以任萬物生長。天地催生無盡的露珠,露珠不承擔萬物,但它在各自的位置映照萬物。

6

寫詩沒有勝利者可言。尋求自我突破和詩藝的匹配,不過是一個詩人對自己的基本要求。

無論表現還是內核,我曾認真地琢磨過,我為什麼要這樣來寫詩?或許我只能說與稟性有關。自小我都對那些我所認為的「不堪的人或事」表現出一種決絕。加之原生家庭的一些狀況,庸常的事物常令我無趣。學生時代更甚,大眾皆認可或習以為常的東西,完全不能滿足我的期待和想像。在我的內心,總對遠方和未來,甚至玄奧的事物產生興趣。

該怎麼寫怎麼讀,大概各有各的興奮點。我不讚美的,那是因為我覺得有虧欠,我不接受的,那是因為我覺得真心不稀罕。我只締造我喜歡的世界,因為我在靈魂上早已圓滿。

或者說我的詩寫,更像是對庸常的矯正與撫慰,我以之託負我的另一種命運。

7 真正的詩歌與詩人,始終待在原處。

當口水詩泛濫,把雞零狗碎和新聞由頭當日常性,用回車鍵處理家常話,分解散文或小說片段,這樣的分行斷句,的確可以為我們完成某些訴求,但也不可避免會成為娛樂佐料,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自絕於文學」。

其實,無論民間的生猛,還是學院的高蹈,真正的詩歌,都是小眾風景。

8

總有人喜歡實驗,姿態前傾,由是滋生各種主義和流派,這本身並無不妥。只是方法大都比較老套,都是要立足一個虛擬、預設的先在本源,或重構新的價值中心,然後流水線一樣出品與之匹配的文本。

但繆斯之光的降臨,往往不可言說。

詩歌的內生力,在於呈現生命與存在的隱秘層次,達成可建構的內蘊和表現力,只要走在路上,必有風光,有無理念標識其實並不那麼重要。急於下結論和貼標籤的,總要費心去織造論據——這樣的刻意,本身就是一種偏離。

9 我確信穿透一滴水,就是進入所有的水。

中年以後,我唯一顧及過的是,如果我的「第一現場」總是重複,那所謂的直覺能力以及表達的流暢,有時就可能是障礙,就如「風格」,他或許是慣性的見證。我得一次次敲碎自己。

心靈容納的事物,始終不應該是事物本身,而是一個未知數。心靈無疆,我必須給它最徹底的信任。由它負責去為生命的價值及意義尋求佐證,哪怕無功而返。

就我個人而言,不斷地告別和遇見,都是造化的恩典。對事物及奧妙給予第一次命名,一次次完成對表象世界的消解,這個過程本就圓滿。

編輯:王傲霏,二審:牛莉,終審:金石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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