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日藏《崇禎曆書》抄本及其影響考論

古籍 發佈 2024-04-09T22:42:36.504416+00:00

內容摘要:江戶中期作為「唐船持渡書」的《崇禎曆書》以商業渠道傳入日本,其中在日本流傳較廣的朱㿥校訂《崇禎曆書》一百二十卷抄本,含有多種明本之未刊著作,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

內容摘要:江戶中期作為「唐船持渡書」的《崇禎曆書》以商業渠道傳入日本,其中在日本流傳較廣的朱㿥校訂《崇禎曆書》一百二十卷抄本,含有多種明本之未刊著作,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崇禎曆書》抄本在日本的傳播得益於仙台藩戶板保佑等天文學家參與幕府改歷,以及廣納門徒傳授西洋歷算等活動。除了傳抄《崇禎曆書》,江戶學者在研學歷算過程中,還針對中國與日本地理經度的不同,因地制宜地對《崇禎曆書》的內容進行調整。天保改歷之後,由於《曆象考成後編》以及蘭學天文著作的傳入,《崇禎曆書》逐漸淡出日本天文學家的視野。

《崇禎曆書》被認為是中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天算引進項目,也是明末西學東漸最為重要的成果之一。梁啓超曾指出「明末有一場大公案,為中國學術史上應該大筆特書者,曰:歐洲歷算學之輸入」,而《崇禎曆書》的編撰便是其中最為核心的內容。該書由徐光啟(1562-1633)和李天經(1579-1659)等人主持編撰,由在華耶穌會士和曆局官生共同參與完成,是一部較為全面的介紹西方數理天文學知識的大型歷算著作。

《崇禎曆書》書稿大多由徐光啟編定後進呈崇禎皇帝,徐光啟去世後則由李天經繼續代為進呈。崇禎九年(1636),該書總體上編修完成後,卻因保守勢力的反對,以及難以滿足崇禎皇帝「務求畫一」的要求,直到崇禎末年才被頒用。入清後,《崇禎曆書》又經過數次易名和重編,命運多舛。順治二年(1645),該書進呈和未進呈本被增刪、改編和挖刻後,由德國傳教士湯若望(Adam Schall von Bell,1591-1666)更名《西洋新法曆書》,重新進呈清廷,隨後得到官方採納。康熙十二年(1673),再次由比利時傳教士南懷仁(Ferdinand Verbiest,1623-1688)易名為《新法曆書》。乾隆年間,該書因避諱改名《新法算書》,被收入《四庫全書》。《崇禎曆書》以上幾次重編各有增刪,但其主體內容基本保持一致,因此不少圖書館也常誤編這一系列著作。

《崇禎曆書》成書過程非常複雜,刊印次數和實際卷數幾不可知,其先後五次進呈書目與正式刊印卷數也頗有出入。據《治歷緣起》所載,徐光啟和李天經五次進呈書目中,《崇禎曆書》(不含目錄)共有一百三十四卷(見表1),除了著作還包括恆星屏障一架以及恆星總圖一折。不過,徐光啟後人所作《徐氏家譜·翰墨考》稱該書有一百二十六卷,而《文定公行述》又作一百三十二卷。

日本學者中山茂認為《崇禎曆書》大約在1733年從中國傳入日本,這也是日本江戶時期較早接觸到的西方天文學著作之一。日本學者藪內清也認為《崇禎曆書》傳入中國後,在明清之際西洋科學東漸過程中占據了極為重要的地位,並且隨後對江戶時期日本天文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同時,他發現據《明史·藝文志》記載「徐光啟《崇禎曆書》一百二卷」,但其內容與《治歷緣起》奏進目錄有若干不同,即便算上《學歷小辯》等奏進目錄所無者,總體來說其卷數也是比奏進目錄要少。

據王重民等人研究,《崇禎曆書》明刊本並無全本可核。目前,該書明刊本皆非常罕見,只有少數殘本散見於世界各地圖書館。藪內清也指出,即便作為其清刊本的《西洋新法曆書》現傳本甚多,但他自己依然無機會得見該書全本。在查閱了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藏《西洋新法曆書》後,他統計得出,除了《治歷緣起》等奏疏外僅有68卷,與《西洋新法曆書》的一百卷,數量相差甚多。由此可見,作為清刊本《西洋新法曆書》的全本,如今亦實屬難得一見。

根據以上五次進呈書目可知,《崇禎曆書》中共有十二種著作,計二十六卷並未刊印。其種類占總數的26%,卷數占總數的19.4%。這部分內容,在隨後刊印出版過程中,不斷被改編和合併,亦或因不同原因被刪減和捨棄。

不過,《崇禎曆書》除存有不同版本的刊本外,還有一些不同的抄本。其中,《崇禎曆書》一百二十卷抄本歷經輾轉,於十八世紀中期傳入日本,有多個藏本現存於日本各地。這些抄本含有不少明刊本中未刊著作,因此具有很高的歷史研究和文獻價值。本文通過實地調查和整理藏於日本的這批《崇禎曆書》抄本,考證其傳播途徑,並進一步討論其在江戶時期的使用和研究情況。

一、「唐船持渡」與抄本的來源

17世紀初,日本幕府推行全面鎖國政策,並於1612年禁止天主教傳教活動。此外,除允許中國和荷蘭商船在長崎進行有限的貿易之外,嚴禁日本人和日本船隻航渡海外。當時有不少中國商船往返長崎和中國江南地區進行貿易,攜帶大批中國書籍至日本出售,被稱作「唐船持渡書」。

寬永七年(1630),幕府發布禁書令,禁止天主教書籍流入日本,此為禁書之濫觴。由於書籍輸入的手續比一般商品複雜,為此幕府特地在長崎奉行屬下設有「書物改役」一職,留下了大量記載流入日本書籍的帳目。例如,據《商舶載來書目》記載,在享保至寶曆年間,日本人就曾多次購入《崇禎曆書》。如今,在日本東北大學等多家藏書機構還存有《崇禎曆書》明刊本和抄本多種。例如,日本東北大學「平山文庫」就存有明刊《崇禎曆書》多卷,主要為《交食歷指》和《恆星曆指》部分,「林集書」亦存有《崇禎曆書》抄本數十卷。

現存日藏《崇禎曆書》抄本中,有多部抄本有著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皆源自朱㿥校訂的一百二十卷本《崇禎曆書》,然而該版本在國內已難覓蹤跡。

朱㿥字素臣,號苼庵,又號天水生,蘇州人。他是明末清初的劇作家,曾參與校訂《西廂記演劇》(1688),此外也曾參與《崇禎曆書》的校對工作。有研究認為,自崇禎三年(1630)起,朱㿥可能因同族朱廷樞等人參與曆局改歷,得以在曆局負責抄校《崇禎曆書》稿本,在曆局解散後有機會攜出《崇禎曆書》的部分內容。此後,朱㿥在康熙年間又將《崇禎曆書》加以補充,校訂為一百二十卷,即為朱㿥校訂本。該書在國內雖難覓蹤跡,但隨著唐船持渡,在日本被廣泛傳抄,留存至今。江戶時期不少天文方家族都藏有朱㿥的校訂本,如日本東北大學藏《曆書目錄·涉川家藏書》中就列有其各卷書名。此外,西村太沖也曾記「《崇禎曆書》之來於我邦也,獨在於官,而外無知之者。後華人偶得傳一本,土州侯欲求其書,善則求之,否則止。遍問歷家,然無敢言書之善否者也。先君子見而承之,於是天下知《崇禎曆書》之貴」。

朱㿥校訂的一百二十卷《崇禎曆書》抄本,共收錄著作三十八種,全書具體書目如下:

1.《明題疏》十四卷(第一至十四冊)

2.《清奏疏》六卷(第十五至二十一冊)

3.《歷引》(第二十二冊)

4.《幾何要法》四卷(第二十三至二十六冊)

5.《學歷小辯》(第二十七冊)

6.《籌算》(第二十八冊)

7.《比例規解》(第二十九冊)

8.《開方簡法》(第三十冊)

9.《通率表》(第三十一冊)

10.《西曆目錄》(第三十二冊)

11.《簡平儀論》(第三十三冊)

12.《日晷圖法》四卷(第三十四冊至三十七冊)

13.《月離歷指》四卷(第三十八冊至四十一冊)

14.《交食歷指》七卷(第四十二冊至四十八冊)

15.《古今交食考》(第四十九冊)

16.《交食蒙求》二卷(第五十冊至五十一冊)

17.《遠鏡說》(第五十二冊)

18.《交食表》十卷(第五十三冊至六十二冊)

19.《諸方晝夜晨昏論及其分表》一卷(第六十三冊)

20.《七政蒙求》(第六十四冊)

21.《日躔歷指》(第六十五冊)

22.《日躔表》二卷(第六十六冊至六十七冊)

23.《月離表》六卷(第六十八冊至七十三冊)

24.《黃赤道距度表》(第七十四冊)

25.《恆星曆指》三卷(第七十五至七十七冊)

26.《恆星經緯圖》一卷(第七十八冊)

27.《恆星經緯表》二卷(第七十九至八十冊)

28.《恆星出沒表》二卷(第八十一至八十二冊)

29.《天漢經緯表》(第八十三冊)

30.《夜測時法》(第八十四冊)

31.《五緯歷指》(第八十五至九十三冊)

32.《五緯表說》(第九十四冊)

33.《五緯表》十卷(第九十五至百四冊)

34.《測天約說》二卷(第百五至百六冊)

35.《大測》二卷(第百七至百八冊)

36.《八線表》二卷(第百九至百十冊)

37.《渾天儀說》五卷(第百十一至百十五冊)

38.《測量全義》十卷(第百十六至百二十五冊)

以上三十八種著作中,有《明題疏》《清奏疏》《開方簡法》《通率表》《西曆目錄》《簡平儀論》《日晷圖法》《交食蒙求》《諸方晝夜晨昏論及其分表》《七政蒙求》《天漢經緯表》《夜測時法》《五緯表說》共十三種書名不見於《崇禎曆書》和《西洋新法曆書》明清各刊本,這些著作分為以下情況:

首先,關於書名有所調整者。如《明題疏》十四卷即為《治歷緣起》明刊本和清刊本的合抄,收錄奏疏的時間範圍自崇禎二年四月二十九日至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二日。《清奏疏》六卷分為《熙朝章奏》和《熙朝定案》兩部分,內容分別源自《湯若望奏疏》和《熙朝定案》,包括「順治元年五月十一日起,順治十七年二月初一日止,奏疏移文共一百一件」和「康熙十年十一月十四日起,康熙十三年正月二十九日止,奏疏移文共十件」。《西曆目錄》和《交食蒙求》實則分別為《西洋新法曆書》中湯若望所撰《曆法西傳》和《測食》。《五緯表說》題有「古吳薄珏子珏甫宣述」以及「廣陽劉獻廷君賢校訂」,其內容對應為《崇禎曆書》刊本之《五緯表·卷首》。

其次,內容確實不屬《崇禎曆書》和《西洋新法曆書》者,有《開方簡法》《簡平儀論》《日晷圖法》《天漢經緯表》數種。雖然朱㿥在其《崇禎曆書》抄本「崇禎曆書目次」提及有「《開方簡法》,羅氏著(即羅雅谷)」,且第四次進呈書目中也有類似書名《方根表》二卷,但該書實為朱㿥補遺之作,文中記有「愚按《曆書總目》載者,《開方簡法》卷帙殘闕。原書不復可得,因為竊取遺意,推衍補入」。因此,這些著作皆為朱㿥所補遺,皆因其與《崇禎曆書》內容有關,或原本就存有相關書名。

第三,可能為《崇禎曆書》未刊之著作,如《通率表》《諸方晝夜晨昏論及其分表》《七政蒙求》和《夜測時法》等數種。在徐光啟和李天經的歷次進呈書目中,可查得相同或相近書名。

此外,朱㿥校訂抄本中,還有數卷與《崇禎曆書》刊本所對應著作略有差異。如《交食表》,《崇禎曆書》刊本有《交食表》九卷,朱㿥校訂本則多出一卷,題為「《交食表》卷十」。但其內容與交食算表無關,卻記載有「萬曆丙申八月朔日食新法」、「崇禎壬申三月望月食」、「康熙十五年丙辰五月朔日食」等交食推算假令。這些內容或為朱㿥補充,可以為我們了解《崇禎曆書》交食實際推算的過程提供難得的證驗資料。朱㿥本《月離表》共有六卷,比刊本多出兩卷,但其卷數與最初進呈書目中「《月離歷表》六卷」相符;增補內容包括「太陽日差度分表」、「太陰日差度分表」、「周歲各日平行表」等。其《月離表》卷六前有序雲「凡算日月交食,欲以太陰細行變時,此表尤為簡潔。原刻雖有目無書,而遺意頗可竊取。余不嫌貂續,因為推衍補入焉」,知亦為朱㿥補遺之作。

目前,在日本天理大學和島根大學圖書館各藏有一部較為完整的《崇禎曆書》朱㿥校訂本。此外,日本東北大學、東京天文台和北京大學亦藏有殘本數種。以上這些抄本中,皆題有「古吳苼庵道人朱㿥較訂」、 「後學朱㿥素臣氏補遺」、「後學苼庵道人朱㿥校」等字樣(圖1),或模寫有­「朱㿥」印章(圖2)。

圖1 天理大學圖書館藏《崇禎曆書》抄本

(有「朱㿥較訂」字樣)

圖2 島根大學圖書館藏《崇禎曆書·大測》抄本

(書中模寫有­「朱㿥」印章(左),以及「古照堂」和「憤思談劍,窮徒說著書」印)

在這些藏本中,天理本鈐有「天理圖書館,昭和卅五年十二月十日」藏書印;島根本則題有寄贈者氏名「松江圖書館」,時間為「昭和廿七年八月壹日」,可知該藏本曾由日本島根縣松江市圖書館寄贈於剛成立不久的島根大學;日本東北大學本有「名取三郎寄贈」印,為仙台藩天文方名取春仲後人捐贈;東京天文台本有「東京大學圖書」印,原為東京大學藏書;北大本《晝夜晨昏論》一卷注有「右天保五年甲午六月八日執筆,同月十三日模寫成,長澤保謹書」(圖3),屬於李盛鐸木犀軒藏書。

圖3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崇禎曆書·諸方晝夜晨昏論》所在單冊之首與尾

相較而言,在這些抄本中,天理本抄寫工整,且錯漏較少。島根本則為新舊兩種抄本拼合而成,大體上是在搜集舊本的基礎上,輯全的一套《崇禎曆書》。不過,其中《明題疏》有缺,《八線表》則以《割圓八線互求法》代替。另外,島根本除舊本以外,抄寫的質量有好有壞,總體較天理大學及東北大學為差,其缺漏之處與天理本有重合之處,一些校語亦明顯相同。因此,兩者應該有所關聯,但似乎又不是直接抄自對方。

此外,與天理本《崇禎曆書》一同抄錄的還有一本名為《崇禎類書》的著作,其序言有云:

日本寬保延享之頃(1741-1747),東武有德大君有命清士商舶人求歷數精微之書、天文器儀之機巧。於是後年之商舶獻《崇禎曆書》及《儀象志》、《八線互求法》等之寫本……是皆近世渡海之書。

天明二年(1782)壬寅二月春分日,多多良保佑謹序。

由此可知,組織抄寫天理本《崇禎曆書》的為江戶時期和算家、天文學家戶板保佑(1708-1784,又名多多良保佑,號多植茂蕃),且該書原為中國商舶而來。另據天理本朱㿥所補充的《崇禎曆書總目》記載:

以上共書目一百二十卷,前廿卷乃治歷疏揭,後百卷皆系曆法全書。已經六次繕寫,進呈御覽,是皆奉命修歷以來所著之成書也。先是,閣學徐光啟、冏卿李之藻於崇禎二年奉旨修政曆法。譯未幾,更冏卿、鄧遠臣相繼奄逝。……第此書翻測推算,未免集思成益,故其系訪舉某士所較訂,某士所修潤,咸用附刊篇首,不敢蔽厥善也。然歷來諸疏所進之書,為百二十餘卷,今付剞劂,止百卷者,蓋進上之書,一主敬慎,寬行大幅,勢所不免。今茲廣諸同好,須以適觀為宜,且有欲便於施用之法,不得不約其卷帙,非別有所異也。至於遠人八載苦心,寓內不乏深明斯道者,敢以俟而質之。

崇禎丙子歲(崇禎九年,1636)暮春之初遠西會士羅雅谷、湯若望謹識。

康熙庚戌歲(康熙九年,1670)壯月既望古吳苼庵道人朱㿥較訂。

如果以上內容可靠,那麼除了前人研究中據《治歷緣起》而得出《崇禎曆書》先後五次進呈的史實之外,應當還有後續的第六次進呈,即朱㿥提到的「六次繕寫,進呈御覽」。這便解釋了正式刊印於崇禎九年(1636)的《歷引》和《渾天儀說》等書,為何不見於前五次進呈書目之中,也為《崇禎曆書》的成書過程提供了更多的線索。

二、仙台藩天文家與《崇禎曆書》的傳播

朱㿥校訂《崇禎曆書》日抄本的傳播與江戶時期仙台藩天文學者的一系列工作有著緊密聯繫。以戶板保佑、藤廣則(1748-1807)、小圃仲達(1746-1806)和名取春仲(1759-1834)為代表的仙台藩的天文學家們(圖4),正是《崇禎曆書》在江戶時期的重要研習者和傳抄者。

圖4 仙台藩天文學者譜系圖

日本曾長期沿用中國唐代的宣明歷,直到貞享元年(1684)才由涉川春海(1639-1715)以中國的授時曆和大統歷為基礎撰成貞享歷,成為第一部日本人自己創立的曆法。貞亨歷施行後,西川正休(1693-1756)指出其中不完備之處,建議吸納西方天文學成果嘗試再次改歷。由於陰陽道土御門安倍泰邦等人的阻撓,1755年新頒布的寶曆歷與貞享歷並無多少本質差異,這次改歷活動實際上更多地是政治妥協的產物,戶板保佑則是參與這次改歷的仙台藩天文學者。

戶板保佑自幼從其父學習算術,21歲時成為仙台藩士遠藤盛俊(1672-1734)的弟子,此後作為遠藤盛俊的繼承人,成為仙台藩天文家。戶板保佑早年曾撰《仙台實測志》,實測了發生在仙台的40次月食(1729-1780)和18次日食(1730-1776)。寶曆三年(1753),戶板保佑赴京都協助安倍泰邦進行改歷。在此期間,他還跟隨山路主住(1704-1772)學習關流算術以及西洋歷算。寶曆改歷之後,戶板保佑返回仙台,通過與山路主住和山路之徽父子書信往來,繼續學習西方天文歷算,並且在《崇禎曆書》和梅文鼎《歷算全書》等著作的基礎上,完成了日本的第一部西曆,然而該歷未被採納。

據天理本《崇禎曆書·歷引》,其題記有「此書舊號《西曆入門》,於京都山路先生所傳葉」。此外,戶板保佑還在「山路先生父子稽校十餘年」的《崇禎曆書》《儀象志》和《八線互求法》等寫本的基礎上,又作「西洋推步考之書」,並較以五十年來交食實測志,完成《崇禎類書》一百一十五卷,從而「欲使後天學士知歷算殊密」且「以備於後世改歷之公事云爾」。

戶板保佑培養有眾多門生,其中在《崇禎曆書》傳承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有藤廣則。藤廣則姓藤原,名為蒼海,17歲時從戶板保佑學習天文歷算,他的門生小圃仲達和名取春仲等人也都跟隨其學習西洋歷算。

東京天文台有小圃仲達《崇禎曆書》抄本多種(原為東京大學藏書),這些抄本皆鈐有「小圃誼印」和「仲達」等印,主要抄寫於寬政五年至十一年(1793-1799)。其中,《交食表》題有「寬政五年(1793)歲次癸丑二月,依藩君之命自藤蒼海所受之書也」,落款為「蒼海門人水澤小圃誼謹受之」(圖5)。另外,《崇禎交食歷術》和《日躔表》,分別題有「寬政六年(1793)五月從蒼海先生所賜之書也」、「寬政七年(1793)歲次己卯五月,從蒼海先生受之」。

圖5 東京天文台藏《崇禎曆書·交食表》抄本

此外,位於仙台的日本東北大學也藏有名取春仲的《崇禎曆書》抄本,這些抄本與其他眾多圖書一起由名取春仲的後人名取三郎於大正七年(1918)寄贈當時的日本東北帝國大學。名取春仲,名權右衛門,號春仲,字敬純,出生於岩出山釀酒業的商人家庭,寬政八年(1796)左右,隨藤廣則學習西方歷算。

名取春仲不但擁有《崇禎曆書》抄本,他還基於該書進行了大量的推算,保留有不少詳載推算過程的細草。細草是明清時期,用於實現曆法推算程式化的一種運算操作方式。對此,梅文鼎有言:「《崇禎曆書》之有《細草》,以便入算,亦尤授時曆之有《通軌》也。」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藏有寬政九年至十年署名為「敬純」的《氣朔草》和《交食草》等著作,另有文化元年(1804)的《土星細草》,以及天保五年(1834)的《日躔細草》等,這些都是名取春仲在學習和研究《崇禎曆書》過程中完成的。

圖6 日本東北大學圖書館藏《崇禎曆書·測量全義》抄本

三、《崇禎曆書》在江戶時期的使用

仙台藩幾代天文學者不僅學習和大量傳抄《崇禎曆書》,他們還以梅文鼎的《歷算全書》等著作作為補充,因地制宜地進行了某些改進。如日本東北大學藏有戶板保佑於安永二年(1773)完成的《崇禎曆法細草月食術》抄本,就含有「推安永二年癸巳八月十四日辛丑望月食」的細草。其中,戶板保佑還注有「又山路先生傳云:日本里差當加八十分」,也就是說,當時已經考慮到日本與中國在地理經度上的不同,並據此對推算結果進行了適當的修正。另外,書中在介紹太陽引數時,還記有「山路先生傳云:今年癸巳當減五十二分一十○秒」,還指出《崇禎曆書》與《歷算全書》在具體推算步驟上的一些不同,如注有「《歷算全書》不用三率,直求,故引數餘分滿三十分進一度」。

在另一抄本《崇禎諸表合算法》中,戶板保佑則以「安永二年癸巳已板行歷閏三月」和「安永二年癸巳三月朔日日食」的推算為例,介紹了如何運用《崇禎曆書》平行表和均數表進行計算。

東京天文台藏小圃仲達抄本中,亦有不少紅筆和墨筆批語,反映了《崇禎曆書》在當時的使用情況。如《交食表》有不少紅筆批語,標註有對應的日本年號,以方便實際推算時查詢(圖6)。另外,在《崇禎交食歷術》中,小圃仲達不但在「萬曆丙申八月朔日食新法」和「康熙十五年丙辰推五月朔日食」兩處算例里分別標註了對應的日本紀年「日本慶長元年丙申」和「日本延寶四年丙辰」,他還創立了一套標記日躔盈縮和月離遲疾的運算符號,如「×」、「Å」、「㊀」、「○○」、「△」、「·」等,可以通過這些符號表示天體運動修正值的加減(圖7),這在同類著作中是不多見的。

圖6 東京天文台藏《崇禎曆書·交食表》抄本紅筆批語

圖7 東京天文台藏《崇禎交食歷術》

此外,除了前文介紹名取春仲基於《崇禎曆書》推算的細草之外,他還有《崇禎曆法則解》(1800)等著作,這些都反映了當時仙台藩學者對《崇禎曆書》的深入學習和研究。

延享年間(1744-1746),幕府曾命西川正修(1693-1756)依據《崇禎曆書》以及清朝的《時憲歷》等進行改歷,但未能成功。戶板保佑等仙台藩學者也曾在寶曆年間參與寶曆歷的改革,並且試圖採用西法,依然未獲成功。寬政七年(1795),幕府任命麻田剛立(1734-1799)的學生高橋至時(1764-1804)和間重富(1756-1816)參與改歷。在研究《崇禎曆書》、《曆象考成》等天文學著作後,他們還掌握了《曆象考成後編》中所載的天文學知識,並在這些歷算著作的基礎上,於寬政九年(1797)完成了寬政歷。與《曆象考成後編》相似,寬政歷雖然採用了克卜勒的「橢圓軌道」天體運行理論,但該理論只被用於日、月運動的計算,而沒有運用於行星運動。為此,高橋至時又開始研究和翻譯拉朗德的天文學著作《拉朗德曆書》。高橋至時去世後,其遺志由長子高橋景保(1785-1829)、次子涉川景佑(1787-1856)繼承,最終完成《新巧曆書》(1836)。天保十二年(1841),涉川景佑受命為改歷御用,次年十月他開始主持改歷,新曆於弘化元年(1844)開始實施,是為天保歷。

寬政年間(1789-1800)的改歷中,仙台藩天文學者未能深入參與幕府改歷活動,天保改歷是以高橋至時家族為中心,完全由幕府來主導進行。因此,當進入文化和文政時期,仙台藩天文學者的主要工作轉向子弟門生的教育,並逐漸淡出了歷史舞台。

寬政年間,為了改歷的需要,麻田剛立、高橋至時、間重富等人曾重新研讀《崇禎曆書》。涉川景佑還曾長期以高橋至時的「手澤《崇禎曆書·歷引》」作為講義,給門生講授天文。為方便使用,其門人還於安政二年(1855)以和刻活字出版該書,因此該書在日本流傳極廣。此外,涉川景佑認為「初學非圖以解之,則多難明者」,於是在《歷引》的基礎上循序編輯,抄出崇禎以降各家所著籍圖,編輯為《歷引圖編》,以幫助讀者學習和理解《歷引》的內容。《歷引圖編》作為《歷引》的圖注,來源寬泛,不但包括《崇禎曆書》其他各卷內容,如《歷指》《測量全義》《大測》和《測食》等部分,還包括了《天問略》《渾蓋通憲圖說》《管窺輯要》《數理精蘊》《遠鏡說》《曆象考成》,以及梅文鼎的《歷學疑問》和《歷算全書》等。至此,《崇禎曆書》的部分內容與其他歷算著作一同被吸納後編入《歷引圖編》等書,成為初學者的入門教材。

結語

中國古代天文曆法曾對日本產生重要影響,隋唐時期多部中國曆法便已傳入日本。自862年起,日本採用中國唐代的宣明歷長達八個世紀(沿用至貞享元年,1684)。江戶時期,大量中國的天文和數學典籍通過「唐船持渡」傳入日本。貞享歷被頒布後,幕府發現其中許多不完善之處。隨後,幕府第八代將軍德川吉宗準備再次修改曆法,改歷也開始考慮吸納在中土和朝鮮皆已採用的西法。在此背景下,明末西學東漸中發揮重要作用的《崇禎曆書》也得以傳入日本。

目前,在日本天理大學、島根大學、東北大學和東京天文台等地圖書館保存有康熙年間朱㿥校訂的《崇禎曆書》一百二十卷抄本。該版本含有明刊本中多種未刊著作,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得益於仙台藩戶板保佑等天文學家參與幕府改歷,以及廣納門徒傳授西洋歷算等活動,《崇禎曆書》抄本在日本廣為流傳。藤廣則、小圃仲達、名取春仲等仙台藩學者不但傳抄和學習《崇禎曆書》,還對《崇禎曆書》因地制宜地進行部分調整,使其滿足在日本的推算需求。

天保改歷之後,由於《曆象考成後編》以及蘭學天文著作的傳入,幕府的天文歷算工作由高橋至時家族主導。以《崇禎曆書》研究為主的仙台藩天文學者逐漸淡出歷史舞台,其重心轉向子弟門生的教育工作。

致謝:2014年至2017年期間,筆者曾對《崇禎曆書》的海外刊本和抄本進行了系統地整理和研究。在對日藏抄本的調研過程中,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李儼圖書館」館長孫顯斌研究員、京都大學王孫涵之博士提供了大量的幫助,在此一併表示感謝。感謝審稿專家對本文的修改意見,並提供兩篇日文文獻資料,幫助本文進一步提高國際視野。

本文原刊於《文獻》2020年第5期,注釋從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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