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散文——穿在山野(一)

漫城微光 發佈 2024-04-27T11:42:32.190995+00:00

我在山裡拍了許多照片,卻沒有幾張稍微像樣的。拿出來一翻,不是一個勁兒在那兒捂著遮著三天沒有洗的臉,就是披頭散髮騎在一個獨木橋上大喊大叫:「別!別!千萬別拍!」要不就在那裡猛啃抓肉,滿面油光,十指閃閃,根本沒注意到相機鏡頭已經對準了自己……全是他們的惡作劇。


我在山裡拍了許多照片,卻沒有幾張稍微像樣的。拿出來一翻,不是一個勁兒在那兒捂著遮著三天沒有洗的臉,就是披頭散髮騎在一個獨木橋上大喊大叫:「別!別!千萬別拍!」要不就在那裡猛啃抓肉,滿面油光,十指閃閃,根本沒注意到相機鏡頭已經對準了自己……全是他們的惡作劇。

不過說實在的,在山裡,我也的確少有整齊像樣一點的時候。那個時候,整天散著頭髮到處跑,腳上穿的也不知是誰的鞋,大得要死,「呱嗒呱嗒」響一路,老遠就讓人知道李娟過來了。

其實剛進山時,我還講究了一陣子,還真像城裡來的人一樣,身上只穿自己的衣服,鞋子上還有鞋帶,鞋子裡面還穿著襪子。可我出去玩總得過河啊,過河總得脫鞋子解鞋帶脫襪子啊。等涉到對岸,還得重新穿回襪子系好鞋帶。如此玩了半天就脫了七八次,煩得冒鬼火,於是在最後一次脫鞋時,就抹了襪子順手扔河裡去了。

往後便再沒穿過襪子什麼的,我不脫鞋子誰也不知道這一秘密。至於衣服,也從簡了,摸到誰的就穿誰的,只要禁髒就好,保暖就好。我一個夏天盡在和我媽搶她的一件灰格子大外套穿,一個夏天也看不出髒來(說來真是不好意思……)。裡面的內衣、線衣、襯衣里三層外三層,塞得再混亂,外套一罩,也顯得整整齊齊。至於前面提過的什麼「三天沒洗臉」之類的話,其實哪有三天都不洗臉這種事情!只不過是他們形容罷了。我也不知道我的臉幹嗎那麼髒,反正我天天都在洗呢,它還要髒,我能有什麼辦法?

幸好這個鬼都不過路的荒僻地方永遠不會出襯衣長褲,換上在內地穿過的花里胡哨的涼褂和膝蓋上兩寸的寬腿老太婆短褲,都是綿綢的,輕軟涼爽,很是愜意了一會兒。可卻把顧客著實給驚著了。對祖祖輩輩生活在牧場上的牧人來說,這種服裝實在太輕浮了!尤其是那些老太太們,駭得簡直要禱告了——「胡大啊!」然後私下裡嘀嘀咕咕,交頭接耳議論不停。我媽則故作鎮靜,還微笑著問她們好不好看,她們忙不迭地「好!好好!」一通。末了客氣地指出:「外面不再罩條裙子嗎……」而她們穿裙子,一般來說袖子長到手心,領子一直扣到喉結,裙擺又闊大,鋪天蓋地籠在身上。

我媽暗自悲嘆,悄悄把那身雖舒服卻大不自在的行頭換了回去,再把頭頂上的瓦楞紙移了一寸。

我就不管那麼多了,我會套了我媽的綿綢長裙,寬寬大大,從頭籠到腳,趿了拖鞋滿山跑。因為裙擺很大,撿到什麼好東西還可以用它兜了帶回家。過河時將裙子一撩,裹在腰上過去了,遠沒脫褲子那麼麻煩,上了岸還可以用裙擺把腳擦擦乾淨。

這條裙子沒有袖子,肩很寬,松松垂在臂上。領口也因為撐不起來而松松垮垮耷拉著。腰節很低,顯然不適合我,又沒有腰帶,「穿上去整個人都找不到了」——這是我媽的形容。她總笑我個子矮。我才不管,我拽著裙子走過深深的草灘,齊腰深的結了種子的草穗在四周搖擺,一直蕩漾到夕陽燃燒的地方。我深深感慨一句,然後被裙子狠狠地絆它一跤……然後捂著鮮血長流的鼻子拽著裙子往家跑。還是覺得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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