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中梅:《荷馬史詩》能夠幫助我們少走彎路,找到求知和探索的新起點

第一讀者 發佈 2024-04-27T14:57:51.530890+00:00

作為希臘歷史的講述者和民族精神的塑造者,古希臘詩人荷馬用《伊利亞特》和《奧德賽》這兩部長詩為散居在遼闊地域內的希臘人打造了族群的文化共同體意識,給了他們一種能夠確定其民族身份的標誌。

作為希臘歷史的講述者和民族精神的塑造者,古希臘詩人荷馬用《伊利亞特》和《奧德賽》這兩部長詩為散居在遼闊地域內的希臘人打造了族群的文化共同體意識,給了他們一種能夠確定其民族身份的標誌。《伊利亞特》講述了發生在歷時十年的特洛伊戰爭最後一年裡的故事。《奧德賽》以倒敘的方式,講述了足智多謀的英雄奧德修斯用木馬計攻陷特洛伊之後,在率領軍隊歸航途中遭受各種磨難,十年漂泊,歷經艱辛,終於回到家鄉,擊殺求婚人,最終一家團聚的故事。幾千年來,這兩部史詩以其鮮明的希臘風格、宏大的規模、跌宕起伏的情節和極高的藝術品位,逐漸形成了跨越城邦的影響力,成為人類共同的精神財富。

史詩是一種複雜的文類,融合了神話、傳說、諺語等諸多相對獨立的民間文學樣式,主要記錄重大歷史事件、歌頌著名英雄人物,全面反映一個時代、一個民族的社會歷史面貌和人民生活狀況。當然,史詩講述的大多是英雄的故事。比如,已發現的最早的古巴比倫英雄史詩《吉爾伽美什史詩》,講述烏魯克半人半神的國王吉爾伽美什和他的朋友——曾與野獸為伴的泥人恩奇杜之間的故事;最著名的史詩作品《伊利亞特》和《奧德賽》講述發生在希臘城邦的特洛伊戰爭和伊塔卡之王奧德修斯在眾神的幫助下返回故鄉的歷程。

《伊利亞特》和《奧德賽》這兩部長篇史詩,被人們稱為《荷馬史詩》,因其作者的姓名叫荷馬。荷馬是詩人、哲學家、神學家、語言學家、社會學家、歷史學家、地理學家、農林學家、工藝家、戰爭學家、雜家——用美國古典學者哈夫洛克的話來說,是古代的百科全書。在古希臘,熟悉他的詩歌是有知識的表現。至遲在公元前五世紀,他已是公認的希臘民族的老師;在亞里士多德去世後的希臘化時期,只要提及「詩人」,人們就知道指的是他。此人的作品是文藝復興時期最暢銷的書籍之一。彌爾頓酷愛他的作品,拉辛曾熟讀他的詩篇。歌德承認,此人的詩作使他每天受到教益;雪萊認為,在表現真理、和諧、持續的宏偉形象和令人滿意的完整性方面。可以說,《荷馬史詩》在西方影響深遠,是古希臘口述文學的重要開端代表作,也是古希臘從氏族社會過渡到奴隸制時期的一部社會史,被稱為西方文學中最偉大的作品。

據譯林出版社最新版《伊利亞特》和《奧德賽》譯者陳中梅介紹,在《荷馬史詩》問世之前,經由吟遊詩人們的演唱,一些有關特洛伊戰爭的故事片段和別的英雄傳奇,已經以較短的敘事詩形式在各地的希臘宮廷和民間流傳。《伊利亞特》和《奧德賽》與此類故事屬於同一種文學門類,但在質和量兩個方面均遠遠勝出,絕非後者可以同日而語。《伊利亞特》講述發生在歷時十年的特洛伊戰爭最後一年裡的故事,以希臘聯軍統帥阿伽門農和希臘英雄阿基琉斯的爭吵為中心,集中描寫了戰爭結束前五十天發生的事情。希臘英雄阿基琉斯因女俘為主帥阿伽門農所奪,盛怒之下拒絕作戰,希臘聯軍因此受挫。後因好友帕特羅克洛斯戰死,再度披掛上陣,終於殺死特洛伊主將赫克托耳,使希臘聯軍轉敗為勝。而《奧德賽》則以戰後英雄奧德修斯于歸航途中所遭受的各種磨難,以及回家後擊殺求婚人一事作為情節的主幹。特洛伊戰爭後,希臘聯軍英雄、伊薩卡王奧德修斯在海上漂流十年,歷經艱難險阻,終於返回故國,夫妻團圓的故事。奧德修斯勇敢機智,在特洛伊戰爭中獻木馬計,希臘聯軍終於獲勝。回國途中歷盡艱險,先後制服獨眼巨神和女巫等,又被女仙卡魯普索留居島上7年,最後向先知泰瑞西阿斯問路,始得重返故鄉。當時其妻裴奈羅珮正苦於無法擺脫各地求婚者的糾纏,他於是喬裝乞丐,將求婚者全部射死,最後闔家團聚。隨著時間的推移,兩部史詩以其鮮明的希臘風格、宏大的規模、跌宕起伏的情節和極高的藝術品位,逐漸具備了跨城邦的全希臘影響力,廣為傳播,婦孺皆知,成為全體希臘人珍愛與共享的精神財富。


荷馬塑造了希臘。《伊利亞特》是希臘民族第一次清晰的話語表述,描繪了希臘生活最古老的畫面。在陳中梅看來,《荷馬史詩》奠定了希臘文化的基礎,把希臘人引向對美、公正、知識和自由的熱愛,使他們養成了一種注重事物的普遍性和共性展示的認知習慣。正是《荷馬史詩》所幫助培育的這種希臘性,使得古希臘文明即使在表層乃至中層出現斷裂之後,依然可以在深層次里保持傳統與現實之間的通連。「公元前六世紀,隨著自然哲學的興起,《荷馬史詩》所宣揚的世界由奧林波斯神族掌控的神話宇宙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勁挑戰。然而,荷馬依據某種整體意識或曰整全感解釋世界和人生的認知取向卻依然有效,他對中允和無偏見敘事原則的青睞,事實上也許還以一種潛移默化的方式,無形中為泰勒斯等自然哲學家們的探索提供了助力。對於普通希臘人,《荷馬史詩》所描繪的生存圖景從未整體地失去感召力。《荷馬史詩》依然是主導希臘人民族認同感最主要的精神力量;作為指導行為的規範和準則,史詩的道德與文化影響力在哲學興起之後的幾百年裡依舊長盛不衰。」

多用比喻是史詩語言藝術的重要特點。在《伊利亞特》第一卷就有這樣的敘述:「歌唱吧女神,歌唱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招災的/憤怒,它給阿開亞人帶來了無窮盡的痛楚,/把眾多豪傑強健的魂魄打入了哀地斯的冥府,/而把他們的軀體作為美食,扔給狗和各種/兀鳥,從而實踐了宙斯的意圖——開始吧,/從初始的那場爭鬥,卓越的阿基琉斯和/阿特柔斯之子,民眾的王者阿伽門農鬧翻分手。//是哪位神明挑起了二者間的爭鬥?/是阿波羅,宙斯和萊托之子,痛恨王者的所作,/在兵群中降下可怕的瘟疫,把將士的生命吞奪,/只因阿特柔斯之子侮辱了克魯塞斯,阿波羅的/祭司,後者曾身臨阿開亞人的快船,為了/ 贖回女兒,帶著難以計數的禮物,手握黃金節杖,/杖上繫著阿波羅的條帶——他的箭支從遠方/射出——對著所有的阿開亞人,首先是/阿特柔斯的兩個兒子,軍隊的統帥求呼:/『阿特柔斯之子,其他脛甲堅固的阿開亞軍勇,/但願家住奧林波斯的神明允許,讓你們/洗劫普里阿摩斯的城國,然後安抵家中,/求你們接受贖禮,交還我的女兒,以示/尊仰宙斯的兒子,阿波羅有遠射的神功。』」

《奧德賽》在題材剪裁和情節安排方面與《伊利亞特》有許多相似之處。然而,由於所敘述的題材不同,《奧德賽》在情節結構方面又與《伊利亞特》存在差異。《伊利亞特》對大小戰鬥場面的精彩描寫構成敘述的一大特點,《奧德賽》則敘述主人公回歸過程中充滿各種艱難險阻的漂泊經歷、歸家後與家人相認並報復求婚人的故事,這些情節為詩人安排「發現」提供了有利前提。在《奧德賽》第一卷:「告訴我,繆斯,那位精明能幹者的經歷,/在攻破神聖的特洛伊高堡後,飄零浪跡。/他見過眾多種族的城國,曉領他們的心計,/心忍了許多痛苦,掙扎在浩渺的洋域,/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為朋伴返回鄉里。/但即便如此,他卻救不了夥伴,儘管已經/盡力:他們遭毀於自己的愚蠻、粗劣,這幫/蠢貨,居然把赫利俄斯·徐佩里昂的牧牛吞咽/被日神奪走了還家的天日時機。/講述這些,女神,宙斯的女兒,隨你從何處對我們開啟。//那時,所有其他壯勇,只要躲過滅頂的災虐,/都已回抵家園,從戰爭和大海里撿得性命,/唯獨此君一人,揣懷思妻和還鄉的念頭,/被高貴的海仙拘禁,被卡魯普索,女神中的姣傑,/在那深曠的岩洞,意欲招為夫婿。/隨著季節的逝移,轉來了讓他還鄉的/歲月,神明紡織的時節,讓他回返/伊薩卡故地——其時,他仍將遭受磨難,/即使置身朋親。神祇全都對他憐憫,/只有波塞冬例外,仍然盛怒不息,/對神樣的奧德修斯恨怨,直到他回返故里。」

總之,《荷馬史詩》對後世文人的榜樣和激勵作用怎麼估計都不會過分,膾炙人口的故事和通過它們所精湛表述的人文思想一樣,或明澈或隱晦地進入西方文學的主流渠道,「滋養我們的想像力達兩千五百年之久」。無論是受到讚譽,還是受到批評乃至一些宗教人士的憎恨,它們都是整部歐洲文學史的核心。對於今天我們學習《荷馬史詩》的價值,陳中梅坦言:「如果把目光眺出西方以外,我們同樣需要知道荷馬及其史詩里的人物對一些帶有永恆屬性的『命題』的理解:對人與神(和環境)、對生與死、對愛與恨、對美與丑、對朋友與敵人、對榮譽與恥辱、對和平與戰爭、對公正與邪惡、對自由與奴順、對道德原則的終端、對倫理觀念的知識背景、對生活中出於必然和偶然以及有時會顯得捉摸不定的變幻。畢竟,我們今天仍在苦苦思索當年荷馬思考過的某些問題,儘管我們有時能夠憑藉更為廣闊的歷史視野僥倖和看似更為穩妥地提出新的見解。不能精到地了解過去,就難以不失偏頗地展望未來。在人們熱衷於談論面臨新時代挑戰的今天,誰會想到回顧過去並切實留意是否能夠從中受到啟迪有時也是一種挑戰?和我們一樣,荷馬遠非總是對的。置身於古希臘歷史上的一個重大變革時期,他的認知圖譜中新舊觀念雜陳。然而,和我們不一樣的是,他是西方文學乃至人文史上第一位有完整和大篇幅作品傳世的史詩詩人。所以,即便是他的過失也帶有令人羨慕的歷史積澱,能夠幫助我們少走彎路,找到求知和探索的新起點。讓我們了解荷馬的成功,受益於他的失敗。在覺得回顧或許比展望更有或同樣有意義的時候,讓我們走進荷馬的世界,貼近他的詩篇。」(讀者報全媒體記者 何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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