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 | 北京大學醫史學研究中心 甄橙
編者按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自發生以來，廣大醫學科學工作者對其致病元兇、預防、診斷和治療方法等快速展開了探索與研究。有關肺炎的最初記載可以追溯到希波克拉底時代，2003年非典期間，《中華醫學信息導報》刊發了北京大學醫史學研究中心甄橙撰寫的《肺炎大紀事》。面對此次疫情，甄橙教授對文章再作修訂，期待幫助讀者了解肺炎幾個世紀以來的發展歷史;希望通過回顧肺炎這一疾病的發展，從歷史中汲取經驗和教訓，鼓舞士氣，為打贏2020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抗疫戰貢獻歷史智慧。
在古代醫學文獻中，有關肺炎的記載比較罕見，因為當時的診斷方法簡單，各種輔助檢査儀器還沒有發明， 因此把有關呼吸器官的所有炎症都統稱為肺周圍炎(Perioneumonia)。
希波克拉底時代
有關肺炎的最初記載可以追溯到希波克拉底時代。希波克拉底是古希臘著名醫學家，他和其他古代醫學家—樣，把帶有胸痛症狀的疾病都歸入肺周圍炎的診斷範疇，而且這一診斷術語被沿用了2000多年。希波克拉底認為肺周圍炎的典型症狀是高熱、單側或雙側胸痛、呼吸急促、咳嗽、咳痰，痰中帶血或呈青紫色，出現泡沫樣痰;患者小便少、尿色深。希波克拉底是一位善於觀察的醫學家，他認為絕大多數疾病都具有自限性，肺周圍炎這種疾病通常在第7日時開始減輕。希波克拉底的治療原則是強調提高患者自身治癒力，主張醫生不要干涉疾病的自然過程。對於肺周圍炎患者，希波克拉底使用的治療方法是放血和熱敷。
Aretarus(131~201)對肺周圍炎作了進一步論述。他認為單純的肺周圍炎，患者的胸部常常有壓迫感，而疼痛並不很明顯，但如果肺的黏膜發炎，黏膜將與胸壁粘連，這時患者的胸痛症狀很明顯，並且會出現呼吸困難。由於患者不得不張嘴呼吸，所以常常口乾舌燥，咳嗽劇烈，嚴重者神志不清，咳痰並伴有血絲者常常預後不良。
17世紀——
荷蘭著名臨床醫學家Sydenham(1624~1689)認為肺周圍炎與胸膜炎是相同的疾病，但肺周圍炎侵犯肺實質的範圍更廣泛一些。Sydenham還報告了假肺周圍炎的病例，認為這樣的疾病通常發生在中年以後的肥胖患者，患者通常有飲酒的嗜好。Sydenham的學生Huxham(1692~1768)發明了專門治療假肺周圍炎的配方，其實這是一種含金雞納的酒。Huxham曾寫下代表著作《論熱病》，在書中談到了胸膜炎、胸膜肺周圍炎、假肺周圍炎和肺周圍炎。他把假肺周圍炎稱為Perioneumonia Notha ，認為這種炎症發熱很輕。他認為胸膜肺周圍炎的突出症狀是胸前區巨痛、有壓迫感，高熱、咳嗽、咳血，並伴有呼吸困難。
18世紀——
英國著名臨床醫學家Boerhaave在他的著作《箴言》中，描述了兩種肺周圍炎。一種發生在肺動脈末端，另 一種發生在支氣管內。這可能是對大葉肺炎和小葉肺炎的最早區分。不過也有醫生提出不同觀點，如英國醫生Cullen(1710~1790)認為所有胸腔的炎症都是一種疾病，雖然有一些差別, 但沒有本質的界限。18世紀義大利解剖學家Morgagni(1682~1771)根據多年的解剖學研究和臨床經驗，創建了病理解剖學。他對肺炎患者死後的屍體進行解剖觀察，發現患者的肺臟呈現一種實質性改變，質地像肉一樣硬。他還注意到肺炎患者胸膜粘連的現象。Baillie(1762~1823)則首次描述了肺炎患者肺臟的肝樣變化。
西醫叩診法是在18世紀發明的，Auenbrugger(1722~1809)於1761年用叩診方法分析出正常肺臟的叩診音和肺炎患者的肺臟叩診音，叩診法的發明對醫生診斷胸部的疾病給予了很大的幫助。19世紀這種方法得到普遍推廣。
19世紀——
法國醫生Laёnnec(1781~1826)從孩童的遊戲中受到啟發，發明了聽診器。聽診器的出現使醫生及時發現肺炎、胸膜炎、肺結核等胸部疾病成為可能。1819年，Laёnnec出版了經典著作《論聽診法》，在這部著作中，他精細地描述了很多胸部疾病的常見聽診音。他尤其強調胸肋膜炎是胸肋膜本身的炎症，不是過去認為的，是一種「肺組織的疾病」。他把與肺炎同時發生的胸肋膜炎，稱為胸膜肺炎。Laёnnec在診斷疾病的時候，未使用過「肺周圍炎」的名稱，自他以後，西醫診斷中再也見不到「肺周圍炎」的診斷。Laёnnec認真研究了肺炎的病變過程, 他把急性肺炎分為3個階段：充血或炎性充血期、肝樣變期、化膿期。他還指出有些肺炎患者的肺已經部分肝樣變了，但病變周圍的肺組織仍正常，他將這樣的肺炎稱為「小葉肺炎」。Laёnnec還注意到胸部聽診時聽到的捻發音是確定肺炎初期的重要指征，也是肺炎消散期的一種徵象。總之，Laёnnec描述的許多聽診音對於胸部疾病的診斷都很有價值。
自從叩診法和聽診法發明以後，人們對肺炎的認識越來越深入。Addison曾經描述肺炎的實變是在肺泡的位置上，肺炎患者的滲出物常常流入肺泡中，否認了以往「滲出物流向肺間質」的說法。他還觀察到小葉肺炎通常發生在體質弱的人群中，比如惡病質的患者、長期慢性病患者或者是剛剛接受過手術的患者。1839年，Skoda對於肺炎的診斷又補充了一點。認為肺炎患者肝樣變周圍的肺組織，尤其是肺的邊緣處，常常有肺氣腫發生,叩診時這個部位會發出過清音。大約是在1849年，Cohnheim稱大葉肺炎是纖維性肺炎。
19世紀後30年是西醫細菌學飛速發展的年代，大部分致病細菌都是在這個時期被發現的，也正是從這個時期以後，醫生才能夠對肺炎做出病原學診斷。1882年，Friedlander發現肺炎患者的體內常常出現有莢膜的球菌，後來Frankel在體外培養出球菌, Frankel培養的肺炎球菌即是今天所知的肺炎雙球菌。在大葉肺炎的患者中這種細菌最常見，1892年R Pfeiffer發現了流感桿菌。微生物學家證實肺炎雙球菌和流感桿菌都可導致肺炎的發生。1913年，Dochez辨認出肺炎雙球菌有4種不同菌株,各種菌株的致病力有所不同。
20世紀——
1895年,徳國物理學家倫琴發明了X線，這種技術很快在醫學上得到應用，特別是對於肺炎的診斷提供了很大的幫助。1920年，Ramsay根據X線檢查結果，報告了原發性非典型性肺炎(Pneumonilis )。1938年Reimann對這種肺炎作了進一步介紹，1945年Dingle報告原發性非典型性肺炎的病原體可能是病毒。肺炎的分類方法很多，現代醫學中按照具體病因，將肺炎分為細菌性肺炎、病毒性肺炎、理化因素肺炎、肺真菌肺炎、非典型病原體所致肺炎。
傳染病的發生常伴肺炎的流行
自古以來，人們提起肺炎常常說「肺炎流行病」，這主要是因為歷史上肺炎的發生常常是伴隨鼠疫流行或流感的發生而出現肺炎的病症。1863年，在冰島確實暴發了一次嚴重的大葉肺炎，但這次肺炎流行是在一場流感之後發生的。1918年世界範圍內流感大流行,有報導說伴隨這次流感流行，有些國家也發生了肺炎流行，尤其是在醫院中，這種疾病的傳播速度非常快，而且因肺炎而死亡的病例大多經過嚴重而短暫的病期，出現呼吸困難，胸膜腔有滲出物，白細胞計數增加。
抗生素創造了奇蹟
關於肺炎的治療，西醫傳統的方法是放血療法、催吐療法、發汗療法和退熱療法。當阿司匹林被發現以後，確實被用於肺炎的治療，雖然能夠降低熱度，但對於根本改善肺炎卻沒有實質性的作用。
20世紀抗生素的發明為細菌性疾病的治療創造了奇蹟。1928年A.Fleming發現青黴素，1935年G.Domagk發明磺胺藥百浪多息，1944年S.A.Waksmann發明鏈黴素，1947年發現氯黴素，1948年發現金黴素，此後四環素、土黴素等抗生素陸續應用於臨床，細菌性肺炎在抗生素麵前屢屢被人類打退。磺胺藥和青黴素對治療細菌性肺炎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是對於原發性非典型性肺炎的治療，抗生素也無能為力。自1963年第一種抗病毒藥物碘苷獲得批准以來，目前已有90餘種抗病毒藥物投入臨床，阿昔洛韋、穿琥寧、利巴韋林等藥物在治療病毒性肺炎中顯示出效果。
20世紀以來，肺炎疫苗的發明使人類可以有更多的方法對抗各型肺炎的發生。2003年，中國成功戰勝SARS，顯示出在突發不明原因的肺炎面前，全社會積極參與，在醫務人員的專業努力下，齊心協力完全可以阻斷疾病的傳播，幫助患者恢復健康，依靠科學和經驗戰勝疾病。
今天，在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流行情況下，事實再次提醒人們：傳染病是不可忽視的。雖然各種新藥不斷被開發研製出來，但是病原微生物也在不斷地與人類賽跑，現實告訴我們：藥物不是萬能的，預防疾病比治療疾病更重要。在疾病威脅人類健康的時刻，我們應該積極地做好預防工作，即祖國傳統醫學所講「正氣存內，邪不可干」。回顧歷史，可以更好地理解《黃帝內經》中這句話的深刻內涵。疾病不可怕，歷史上疾病大流行發生過多次，只要充分發揮人類的智慧，疾病終究可以被戰勝。
專家簡介
甄橙，北京大學醫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曾公派英國倫敦大學學院(UCL)醫學史研究中心、美國洛克菲勒檔案中心(RAC)訪問，擔任中華醫學會醫史學分會副主任委員兼秘書長、中國科技史學會醫學史專業委員會常委、中國民族醫藥學會醫史文化分會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科學技術史學會性別與科學研究專業委員會委員、中國科學學與科技政策研究會科學文化專業委員會理事、中國未來研究會講師團專家。《中華醫史雜誌》副總編輯、《生物學通報》編委、《中國衛生人才》雜誌特聘專欄顧問、《中國醫學人文》編委。主編參編、主譯參譯各類著作 50 餘部，發表中英文學術論文 80 余篇、醫學人文論文近200篇。多次接受中央電視台、香港鳳凰衛視等新聞媒體的採訪。
國家衛健委發布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試行第五版 修正版）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正式命名
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緊急研究議程：傳播和非藥物緩疫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