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研成果與商業利益的邊界到底在哪裡？這不僅關乎科學精神，更關係著商業秩序與公共利益。
即將結束的這個春節假期里，公眾情緒就像坐上了過山車，時而被拋向高空，轉瞬又跌入谷底。
也許是為了緩和一下緊張的公眾情緒，也許是為即將到來的工作日獻禮，雙黃連口服液突然發力，以席捲天下之勢搶了頭條。
1月31日深夜，有報導稱，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所和武漢病毒所聯合研究初步發現，中成藥雙黃連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狀病毒。
雖然時值深夜，這則消息依然展現了巨大的威力，由此甚至引發了一場「比手速大賽」——有人興奮地轉發這一「重大發現」，有人第一時間對此進行求證，與此同時，有人敏銳地嗅到其中商機，義無反顧投身於藥店門口連夜排起的長隊。
一覺醒來，人們莫名驚詫地發現，雙黃連口服液已攻陷了所有人的朋友圈，儼然時下最炙手可熱的流量明星。更為可怖的是，這款司空見慣的中成藥產品，已經成為比口罩更加緊缺的戰略資源。
經此一役，藥房藥店的雙黃連口服液迅速告罄，各大電商平台的相關產品也被一搶而空。
雖然有藥企凌晨發文跟進消息，表示「一直在努力。」但是，只爭朝夕的買家顯然等不了那麼久，於是不少人紛紛打起了獸藥的主意。
雙黃連的意外走紅，讓許多經營獸藥的淘寶店家也跟著忙活了一個晚上。面對突如其來的搶購潮，一些淘寶賣家臨時更改商品圖片，放大了「獸用」的標註字樣。
儘管如此，依然無法阻斷買家洶湧澎湃的熱情。
有人循循善誘：「人也是獸進化的，可以將就用嗎？」有人憤而質問：「為什麼不能喝？不都一樣，我們不也是動物？」還有人劈面擲出靈魂追問三連：「泡手泡腳也不行嗎？」「確定連泡澡都不行嗎？」「洗臉洗手呢？」……
以搶口罩為始，以搶雙黃連為終，沒有想到，在物質極大豐富的當下，「搶」竟然成了貫穿這個春節假期的主線。更令人沒有想到的是，口罩、雙黃連口服液這樣隨處可見的尋常之物，竟然成了奇貨可居的緊俏資源。
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人想起一句經典台詞——曾經有一盒廉價的XX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後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這裡的「XX」，既可以是口罩，也可以是雙黃連。不過，同樣是奇貨可居，兩者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每個人是否都像需要口罩那樣需要雙黃連？
雙黃連一夜爆紅之後，專家迅速做出解釋：「抑制」不等於「預防」，若非感染病毒，無需服用。
相比起這種文字層面的解釋，藥理層面的解釋更具警示意義：雙黃連口服液由金銀花、黃芩、連翹組成，這三味中藥具有清熱解毒、表里雙清的作用，盲目服用容易傷及腸胃、導致腹瀉。
現實情況是，儘管言者有心，聽者卻未必有意——連獸藥都意猶未盡忍不住挺身一試的人們，如何會把導致腹瀉這樣小兒科的警告放在心上？
從心理學上看，面對不可預知的威脅，搶購行為不僅僅是試圖囤積資源，更是想以此為基礎儲蓄信心。
正因為如此，「獸藥」還是「人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有人告訴大家新冠肺炎有藥可醫，就有人忍不住想要將信心安置在這種藥物上。
上海藥物所此次暴得大名、風光無兩，這家從事抗病毒藥物研究的研究所，長期以來毫不掩飾對於雙黃連口服液的青睞有加。
報導顯示：2003年「非典」期間，上海藥物所左建平團隊率先證實雙黃連口服液具有抗SARS冠狀病毒作用，十餘年來又陸續證實雙黃連口服液對流感病毒（H7N9、H1N1、H5N1）、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徵冠狀病毒、中東呼吸綜合徵冠狀病毒具有明顯的抗病毒效應。
一言以蔽之，在數次與冠狀病毒相關的疫情中，上海藥物所都堅定不移地認為雙黃連口服液具有抗病毒效果。以此來看，上海藥物所應該對此有足夠的把握。不過，現實情況似乎並非如此。
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上海藥物所相關人士表示：「有抑制作用是初步發現，初步發現對病毒有抑制……目前還沒有這麼詳細的研究，因為我們只是在武漢病毒所做了一個初步的驗證。」
針對「可以抑制病毒的說法是準確的嗎」這樣的提問，該人士表示：「對對對，但也不能太拔高，因為這個科學的事情我們不想說得太過。」
科學的事情，確實不應該說得太過。不過，科研過程似乎也沒必要說得過於謙虛。
SARS爆發已經過去了17年，當年就曾證實了雙黃連口服液的抗病毒作用，為何至今仍只是「初步發現」？僅憑「一個初步的驗證」，是否足以支撐上海藥物所長期對雙黃連口服液的「力挺」？
這個問題，不僅關乎科學的態度，同時也影響著商業的利益。
隨著雙黃連口服液的意外爆紅，各大生產企業迎來了一片利好，相關股票也應聲而漲。無論雙黃連口服液是否真的能抑制新型冠狀病毒，相關行業和企業都不失為最大的贏家。
按照世界衛生組織說法，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用於預防和治療新型冠狀病毒的藥物。如果雙黃連口服液能填補這項空白，堪稱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偉跡，無疑值得大書一筆。
但如果只是蹭一波熱度、割一番流量，則不免讓人在失望之餘平添幾分疑慮——科研成果與商業利益的邊界到底在哪裡？這不僅關乎科學精神，更關係著商業秩序與公共利益。
值得一提的是，在戰「疫」中屢有「硬核」表現的河南，此次又展現出了「硬核」的姿態——2月1日，河南省市場監管局發布了關於加強疫情防控期間廣告監管的公告，嚴禁利用「新型冠狀病毒」疫情進行商業炒作發布虛假違法廣告。
疫情形勢依然嚴峻，發「疫情財」的行為不僅為人所不齒，而且為法所不容。相比起尋常商家自吹自擂式的炒作，科研機構發布成果更應審慎客觀。
無論雙黃連口服液事件如何收場，都不失為一種有益的警示。由此，需要反思的不只是公眾的科學素養，同時還有企業的商業倫理以及科研機構的專業操守。
搶購雙黃連口服液的諸多亂象，雖然給這個寒冷的冬天添了些許笑料，但絕不應該只是當作一個段子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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