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醫生被刺,我曾經的樂觀徹底坍塌,恐懼再也無處躲藏

我是趙小刀 發佈 2020-01-23T13:42:48+00:00

但最終,患者向醫生惡語相加、拳腳相向,更甚者要跟醫生同歸於盡,這個道路上,患者一定遭受過非人的痛苦,或者產生過驚人的誤會。


我曾經的樂觀徹底坍塌

恐懼再也無處躲藏


近年來,中國傷醫事件不斷、醫生過勞死事件也時有發生,醫生們義憤填膺,人人自危,社會中也有很多明理人,在呼籲國家立法,保護醫生,我像其他同道一樣,在微信群中討論,轉發著各種文章。

我的愛人也是醫生,她很悲觀,每當這些事件發生時,她總會問我兩句話,「我們未來怎麼辦?你這麼拼,有什麼意義?」

其實,說實話,對於傷醫的環境,我很傷心,但對於中國醫療的未來,我內心裡卻一直還是樂觀的,跟我愛人討論時,我也經常表達樂觀的態度,因為有幾個想法一直在支撐著我。


01

醫患矛盾激化,原因是多方面的,

從患者角度講,是有他的苦衷的:


每發生一次殺醫事件,我會仔細找找各方面的原因,我相信沒有一個病人初到醫院時是以殺醫生為目的來的,當病人躺在醫生的手術台上,讓醫生用刀子在他身體上做手術時,那得有多大的信任?


但最終,患者向醫生惡語相加、拳腳相向,更甚者要跟醫生同歸於盡,這個道路上,患者一定遭受過非人的痛苦,或者產生過驚人的誤會


至於看病難、看病貴,這些問題的確可能存在,但絕對不是傷醫事件的根本原因,我們買房子,比看病貴的多,我們也明知道售樓處要抽走我們一大筆錢作為她的薪水,但幾乎沒有人聽說過有人因為買不起房去砍開發商。中國某度+某系的醫院,臭名昭著,但我卻沒有聽說過患者去砍這些醫院的醫生。


所以,我跟我的愛人講,大環境我們改變不了,但我們可以提高自己的共情能力,多從患者角度考慮問題,很多矛盾是可以避免的。例如,患者經歷萬難掛到我們的號,排各種長隊,跑很多趟醫院完成一系列檢查,到達我們門診的時候,都有西天取經經歷八十一難的感覺,脾氣不好的人,可能已經到了火藥桶爆炸的臨界點,我們看門診的時候,態度好一點,別再給患者加上一難,點燃火藥桶。再比如,手術出現了比較嚴重的併發症,後繼一定要把患者當成自己親人一樣,努力協調各種資源,幫助患者最好最快的進行後繼治療。雖然手術併發症是不可能100%避免的,是不可預測的,但在沒有盡最大努力解決問題之前,不要跟患者過多的掰扯這些,不是每一個患者都很理性,如果我們從患者角度出發,為他著急,為他想辦法,為他找資源,只要我們真心去做,患者一定是能感受到的,患者其實也知道,併發症不是醫生故意弄出來的,他可能會後悔選擇了這條治療之路,但他不至於跟醫生同歸於盡。我們都說醫患是共同對抗病魔的戰友,他在最無助的時候,身邊的戰友應該真真切切的在幫助他,而不是只跟他講出現併發症不關我事。


02


很多醫患矛盾的激化

其實源自大大小小的誤會


本來醫生診療的過程,應該是最需要充分溝通的過程,但中國的醫生工作量太大了,長期以來早已形成了單價低廉、以量取勝的格局。我們每個患者的門診時間可能只有5分鐘,根本沒有時間充分溝通,很多患者應該知曉的風險,我們沒有時間告訴他。而醫患雙方知識的不對等,思維的不同步,是誤會發生最肥沃的土壤。很多醫生看起來理所當然,覺得根本不需要交待的常識,患者卻可能輾轉反側一宿睡不著覺。我去年自己做為患者進行了一次心臟的小手術,作為心臟領域的外行,我深刻體會了很多誤會發生髮展的全部過程。手術台上,醫生一句」哎呀」,我魂兒差點嚇飛,其實可能只是一塊紗布掉地上了,拿塊新的就行了;我們自己的手術中一句「這刀太鈍了」,其實只是讓護士遞把新刀,但患者可能當晚一宿都睡不好覺,不斷猜測這是否會影響手術質量。


繁重的工作和充分的溝通所需要的時間之間的矛盾,其實每一名醫生都明白,但是在國家醫療政策沒有改變的情況下,這基本上是一個無解的難題。作為一個小螺絲釘,我們只能在當下的亂流中,做自己能做的努力。


所以,我跟我的愛人講,我現在投入大量的精力,在寫公眾號,寫科普文章,可能解決這個誤會的問題,我們門診時間太緊張,的確不可能把所有問題都向患者交代清楚,但有了科普文章,患者回家慢慢閱讀,很多疑惑就解開了。患者通過好大夫在線,或者微信,很容易找到我,醫患溝通順暢了,很多問題及時解答,誤會的空間就消失了。


03


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


併發症的發生不可能100%避免,但發生率肯定是跟經驗水平有關的,手術技術足夠高,各種問題的發生率小或者沒有,醫患關係自然會好一些。如果醫生的手術技能還在學習進步的階段,那麼術前就必須要花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了解你的患者,哪些病情能做,哪些不能做,哪些病況特徵的患者要小心對待,我想這對於每個成長期的醫生,都是絕對不能偷懶的,在北醫上學的時候,馬志中教授說過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學習過程要循序漸進,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這既是對患者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


曾經我有些天真的認為,只要做好共情,解決誤會,醫技高超,患者就不會變成壞人,不會把刀砍向我的脖頸。這種天真,一直支撐著我,熬過一個又一個殺醫的黑暗,熬到國家出台反醫鬧的法律,熬到我覺得馬上黎明就要到來。


直到昨天,陶勇醫生被刺,我愛人又一次問我,陶勇,人比你nice,科普寫的比你好,成就比你高,技術水平不比你差,還是被砍,這次你怎麼說?


我,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陶勇,這次竟然是陶勇,就像半年前累死在急診的王輝,一個是大我一屆的學長,一個是我的小學弟,都是我很熟悉的人。這種熟悉給我個人帶來的震撼,遠遠不是其他科醫生被刺所能比。這兩位醫生,是中國最優秀的40歲和30歲眼科醫生,為什麼得不到命運的善待?


陶勇主任,共情能力最強的醫生之一,相信他的患者都有體會,也只有最強的共情能力,才能支撐他從事眼科最難的專業:葡萄膜炎。科普、自媒體,門診不限號,口碑極佳,醫療技術在業內是頂級水準。在醫、教、研、年齡等各個方面,陶勇主任都是完美的。他是為數不多真正熱愛眼科的一個極其聰明又特別勤奮的大醫,專攻葡萄膜炎,在眼科醫生中接近於大熊貓的珍惜程度,他的專利,正在改變一些疑難病例的診療。


但就是這樣一位近乎完美的醫生,未來中國葡萄膜炎領域的領軍人物,在沒有犯任何錯誤的情況下,在幫別的醫生處理術後併發症的會診過程中,被人砍了。


之前支撐我,認為黑暗會熬過去,未來終將美好的三個理由,坍塌了。


那個舉刀的惡魔,你是中國眼科的罪人。


葡萄膜炎患者是眼病患者中最可憐的群體,這種疾病治療周期長,併發症多,病情複雜還往往合併全身其他系統疾病,愛滋病梅毒也不少見,是最難治療的眼病之一。因為太難治,從事這個專科的醫生很少,國內數千家眼科,只有5~6家設立了葡萄膜炎專科,由此可見這個專業的困難和稀缺。


重症的葡萄膜炎患者,是需要在各種微信群QQ群中互相打氣才能保持生命慾望的群體,是最需要關懷的人。很多患友和醫生在長達數十年的診治過程中,成為了最好的朋友。該領域的擎天大樹—楊培增教授,改變了葡萄膜炎不可治癒的觀點,為無數患者挽救了視力。除了治病,葡萄膜炎醫生還要治「心」,每年,來自全國各地、分布各行各業的患者和醫護人員,還會辦一屆屬於葡萄膜炎患者的「春晚」,由此也可以想見葡萄膜炎是多麼特殊的疾病。


而陶勇主任,就是這個領域下一代領軍人物,他們要把庇護的傘撐的更大,挽救更多的患者,就在他如願把傘撐開的時候,惡魔的砍刀來了。


這刀砍下去,砍的不是一個醫生,砍的是中國千千萬萬葡萄膜炎患者的希望。



陶主任左上臂傷口很深,肌腱神經受損已經成功吻合。雖然對手部功能會有影響,但我堅信,以陶主任的意志,一定可以重拾手術刀。只是,經此磨難,不知道是否會動搖他的信念,這可能才是中國眼科最大的損失,也是葡萄膜炎患者最大的損失,但願陶主任早日康復,以後都是坦途。

周一請了年假開始度假,聽聞這個消息,度假的歡愉少了一大半。下午,各路朋友聽到消息,有人叮囑我別再習慣給高難的患者承諾了。晚上睡覺,腦子裡第一次開始想一個問題,當有一天自己被砍了是個什麼光景,迷迷糊糊的睡著了,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

也許我愛人說的對,這麼拼,有什麼意義呢?還是應該減一點門診,減一點手術,降低風險,為我為她。


我是趙小刀

我是一名眼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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