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 24 日 6 時許，民航總醫院急診科楊文副主任醫師在正常診療中，遭到一位患者家屬的惡性傷害，致頸部嚴重損傷。終因傷勢過重，經搶救無效，於 12 月 25 日零時 50 分不幸去世。
楊文醫生或許從來沒有想到，她的生命在 2019 年的最後一刻戛然而止，而原因竟然是一個患者家屬突然行兇，她的人生就這樣以最恐怖、最不值得的方式結束了。
網上的人們在悼念之餘，再一次開始聲討醫鬧，但我覺得這次的事情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醫鬧。傳統意義上的醫鬧，是以鬧事為手段，以利益為目的，通過鬧事逼迫醫院息事寧人，破財免災。但這一次，兇手並沒有提出什麼索賠的要求，反而直奔著殺人而去，並非一時激動，而且手段殘忍。正如國家衛健委回應稱，"這不是醫療糾紛問題，而是非常嚴重的刑事犯罪。
儘管說，殺害醫生是小機率事件，但醫療糾紛卻是大機率事件。而很多時候，惡性事件往往是醫療糾紛引起的。所以該如何避免醫療糾紛，這又成了我們需要討論的話題。我覺得，造成醫療糾紛的原因有這麼幾個，首先我們在觀念上對醫生提出了太高的要求，其次，醫療糾紛往往跟經濟賠償有關。再有一點，就是輿論可能對醫患關係造成了影響。
先來看觀念問題。對醫生群體，人們往往先在道德上給他們扣一頂"白衣天使"的帽子，然後認為醫生無限付出是理所當然。而接下來，很多人就認定，醫生一定能把病治好，只要治不好就是醫生的問題，就要鬧，就要賠償。
我想醫生這個行業，因為救死扶傷的緣故，肯定要比其他行業具有更高的道德要求，但這個道德要求不能是無限的，你不能要求醫生去做力所不能及的事，甚至犧牲自己。其次我們要知道，科技水平有限，很多疾病就是沒辦法治好。就像一位醫生在自己的座右銘上寫的："偶爾治癒，常常幫助，總是安慰。"品品這句話，這就是殘酷的現實，奪去人們健康乃至生命的，是疾病，不是醫生，別搞錯了敵人。
再來說說經濟賠償問題，醫療事故當然存在，但患者和家屬其實往往無法分辨，因為沒有相關的知識儲備。所以證明是不是醫療事故這件事交給了醫院方面。換句話說，正常情況下應該是原告拿出證據證明被告有罪，但在醫患糾紛上，原告缺乏知識儲備，所以現在要求被告自證清白。這就是所謂的舉證倒置。這本來是為了保護患者的利益，但有些患者卻把這當成了武器，既然不需要我自己證明，那我就鬧唄。
按道理，醫患糾紛都應該走司法程序，判斷孰是孰非。但對於醫院來說，如果所有的醫患糾紛都鬧上法庭，這個成本就太高了，錢還是其次，關鍵是醫生們搭不起時間，而且也會影響醫院的聲譽。所以醫院往往選擇"私了"。然而這樣做的結果，實際上變相鼓勵了醫鬧行為。
而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解決兩件事，第一，誰來給醫療事故做仲裁，第二，這筆賠償金從哪裡出。現在看來，我們缺乏一個獨立透明的第三方醫療仲裁機構。這就讓患者一方對醫療鑑定難以信任，甚至為了自身利益阻撓醫療鑑定的進行。這顯然就撕裂了醫患關係，雙方甚至都成為了這一制度的受害者。所以，信任的基礎首先要建立在對醫療仲裁的信任上。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還有必要引進醫療保險機製作為醫療賠償的保障。據媒體報導，美國的醫藥費往往由保險公司支付，所以保險公司也會對醫療過程進行監督。這種系統性的處理方法，確保患者的利益一旦受損，很容易得到專業鑑定，且通過各種途徑得到賠償。與此相反，如果患者去醫院鬧事，會因為危害醫療秩序而被捕，甚至被判入獄。一方面醫患糾紛很容易得到處理，一方面去鬧事反而會招致損失，患者自然不會選擇後者。
我們也都明白，形成這樣一個更加完善的法律體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這不妨礙我們進行一點一滴的積極嘗試。在醫患糾紛上，我們有必要設立幾條原則或者說底線：第一，建立獨立的第三方鑑定機構對醫療事故進行調查，釐清原因，確定責任；第二，在真相未明之前，醫患雙方不得進行賠償談判；第三，無論醫療責任歸誰，醫鬧中發生的違法行為，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最後再說幾句輿論上的問題，這件事發生之後，網友們開始人肉這個殺人兇手，網上流傳著各種各樣的消息，真真假假。這就是網絡生態，當網友們認定一個人做錯事，就會遭遇群起而攻之，這攻擊是無差別的、無底線的、無邊界的。這就叫積毀銷骨，而網絡放大了這個效應。
這次的事件相對簡單，殺人凶人被網友們聲討。但更多的事件，真相還沒有出來，聲討就已經開始。而對於醫患糾紛，輿論又傾向於站在患者一方，畢竟相比於醫院，患者一方往往是弱勢群體。而任何不客觀的態度，甚至是對醫療機構以及醫務人員的妖魔化，都會助長醫患雙方的對立情緒。
學者劉遠舉把這樣的態度和立場，稱之為"平庸的善"，這詞兒是從哲學家漢娜 · 阿倫特的"平庸的惡"那裡引申過來的。劉遠舉認為，這種不講是非的同情心，讓醫患糾紛甚至都到不了法律的門前。而這一次，因為這場超越了醫療糾紛的謀殺，讓案子進入了司法程序。我們希望能夠得到一個公正的結果，告慰楊文醫生的在天之靈。同時我們還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仇什麼怨，能讓兇手下此毒手。要知道，公正永遠建立在真相的基礎上。
新文化報評論員 牛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