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鏡solo簽約作者——公介
公介
壹
「電影膠片盒代替了棺材，在黑暗的電影院裡，這些魔鬼在人工的照明之下復甦了。」
——戴維·斯卡爾
從恐怖時代走向浪漫時代，直至今日消費時代——自吸血鬼變美開始，他們就成了大眾傳媒的寵兒。在如今不加一點獠牙帥哥都不好意思說奇幻故事的娛樂至死年代，我卻一遍遍地重溫著浪漫時代的舊夢。
那是怎樣一場唯美哀婉的夢？
當舊日城堡的碎片漂浮在太空中，獵殺吸血鬼的弓弩銀箭和高科技熱武器交織插在廢墟上，未來星際的鋼筋水泥為我們撐起了華麗的歐式古典。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踏在每一位獵人的心臟上，神經崩到極致而彈射出的銀箭卻輕易被馬背上的黑影接住。黝黑的機械馬嘶鳴著立起前蹄，騎手的黑色披風在猙獰滿月下像蝠翼一樣飛展。
「報上你的名號來。」
「D。」
寬沿禮帽下露出蒼白俊美的面龐。
這絕對是一個可以載入吸血鬼電影史的場景。
得益於天野喜孝的詭異瑰麗，川尻善昭的鬼才編導，哥特美學中的頹廢，與日式美學中的物哀，以及星際朋克的末世情節，在《吸血鬼獵人D》中如此相得益彰。
如果一定要提一部我最喜歡的浪漫主義吸血鬼電影，那無疑是《吸血鬼獵人D》。它不僅是賽璐璐手繪時代的集大成者，更是吸血鬼命題作文下的集大成者。
——渴望浴血復活的吸血鬼女王，無疾而終的人鬼戀情，孤獨冷峻的遊俠過客……不同的角色做出不同的抉擇，既有對愛情悲歌的頌唱，又有對生命長短的度量，亦有對身份認同的思索。
貳
世紀之交的吸血鬼從禿頭大眼怪《諾斯費拉杜》搖身一變優雅男爵《德古拉》，又從穿刺公伯爵驚世駭俗的愛情故事中出走，開始一騎駿馬一柄長劍遊歷人間。
那時他們正處在「能力上升期」，既不像他們的前輩那樣懼怕大蒜和十字架、無能地匍匐於地底，也不像他們的後輩那樣呼風喚雨、拯救世界，甚至「皮膚在陽光下散發鑽石一樣的光輝」。
但同他們的前輩和後輩一樣，他們一樣經受著無邊的孤獨。
大雨之下，追逐著同一賞金目標的蕾拉與D被困於同一方狹小的樹洞。
「你為什麼會成為吸血鬼獵人呢？」
蕾拉問。
「因為無法成為人類。」
D說。
混血兒D不能、不願成為純種吸血鬼貴族，卻也無法融入人類社會。類人類鬼，只能以夾縫的身份存在於世間。
這是疏離者和邊緣人的孤獨。
「你這麼仇恨吸血鬼貴族，是因為你的母親因此而死的緣故嗎？」D問。
蕾拉的母親被吸血鬼同化，而後被驚恐的村民抓起來打入木椿而死。
「如果你覺得這樣很可憐，就到我的墳前獻上一朵小花吧。如果你還活著就為我這麼做，相對的，如果你死了我也會這麼做。」獨自行動的蕾拉與孤身一人的D約定道，「這樣不錯吧，至少還有一個人會幫自己做這種事。」
D答應了，駿馬輕塵隨他踢踏過別人的故事。
這是永恒生命與匆匆過客的孤獨。
浪漫時代的吸血鬼電影已經從受害者視角轉向了吸血鬼視角，它們翻來覆去地提及「loneliness」，既在書寫永生的孤獨，更在陳述不被認同的孤獨。
兩情相悅的情侶，成為了家人口中的吸血鬼強行擄走。
曾經救助過的村鎮，卻只因D是吸血鬼而對齊槍口。
人類與他們創造出來的吸血鬼，自我與區隔自我的他者，開始互相歆羨、互相嫉妒、互相吸引，互相殺戮。
叄
「
吸血鬼經歷了民間傳說，歷史現實最終與電影碰撞在一起，從而使得人類的這種欲求和焦慮成為散發迷戀和恐懼的矛盾心理。」
——《西方吸血鬼電影文化論》
在想像世界裡，人們開始致力於剝落文明的面具和傷疤。從怪物走向類人的吸血鬼，也越發成為人們癔症轉移的對象。
而其逐步豐滿矛盾的設定，更成為藝術生生不息的土壤。
「吸血鬼一直以來是人類的隱喻。」安妮·賴斯說。
人類參照自我，按照自己的標準馴化了他者形象。
吸血鬼可以與人類交談、共情，卻不為人類社會理解和接納。他們孑然一身遊蕩在世間，德古拉置身茫茫人海、萊斯特遊走紙醉金迷，卻像是世間的局外人——或者其實每個人一生都處在某種邊緣化中。
疏離者終於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面臨著是否能真正逃離自己本質的可能性，以及在否認自己本性時產生的掙扎。
面對和逃避都需要勇氣，尋找到同類是更加漫長的人生旅程，誰也不知道哪一種生活是更好的。
吸血鬼一直都是人類亘古的隱喻。
肆
多
年以後，蕾拉找到了一生的伴侶，成為了女孩的奶奶，長眠於故土之下，人們為她獻上花束。
D依舊獨自一人，跨馬站在遠遠的樹蔭下，面對女孩的提問，寬沿禮帽下的雙眼輕輕閉上：「看來不需要我去獻花了，我知道這個就夠了。」
踽踽獨行於漫長的生命里，忘恩負義的村民、跨越種族的戀人、短暫交際的敵人與同路人，都掩埋在蝠魟魚翻起的層層黃沙中，逐漸模糊褪色。
吸血鬼一如既往孤獨的身影，走進又走出人類的故事。
「
我們並不偉大，也不渺小，去了遠方又復活。
所以我們呼喚去了遠方的你，我們在大地彷徨，找尋著你卻得不到答案，在憂愁的世間只看得到影子。
但是我們仍不會害怕，因為明白了沉默的語言，因為看見了看不見的人。
我們變成了你，你變成了我們……
」
遠處葬禮上虔誠的悼詞，不知在為哪個孤獨的人哀悼。
完
簽約作者 | 公介
白日做夢，熬夜寫稿。百燈曠照，千里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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