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理專業在整個社會的地位和認可度仍然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事實上，護理專業早就不是我們曾經以為的那些帶著護士帽，對你報以得體微笑的接待人員了。他們有自己的職業生涯規劃，他們可以不單單只做臨床護理，他們的職業有著很多很多的可能性和色彩斑斕。四川大學華西醫院援鄂醫療隊重症救治小組成員基鵬就以一個醫生的視角，記錄下了她眼中的護理同仁的點滴。
◆化身孤島的鯨
作者|基鵬 女 華西醫院重症醫學科醫生 本次援鄂醫療隊成員 熱心公益事業
今天是我們完成2個月援鄂任務，返回成都的第7天。
戰地筆記寫到10，是我斷然沒有想到過的事情。最初只是為了給家人和朋友報平安才提筆，沒想到收穫了許許多多人的認可和鼓勵，兜兜轉轉之間，竟也伴隨了我整個援鄂的旅程。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幸運的人，在成長的很多重要階段都有貴人相助，雖然一直很平凡也不自信，卻也總在他們的呵護下一點一點成長和進行自我和解。走到了第10篇，總覺得該寫一點特別的東西加以紀念，畢竟1代表開始和新生，是世間萬物的起點，0代表圓滿和完整，當他們湊在一起，是一個奇妙的終點也是起點吧。
那不然我們在這個特殊的節點來講講護理吧。因為回看戰地筆記1，仔仔細細瀏覽過給我的每一條留言，裡面接近三分之一的留言來源於專業護理人。有些讓人心疼，有些讓人振奮，但同時也說明，護理專業在我們整個社會的地位和認可度仍然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我不敢說自己的文字能幫護士老師漲多少粉，加多少薪，可是至少，我覺得自己有著強烈的寫作慾望，真實刻畫援鄂醫療隊一線中的他們。有句話說，Now this is not the end. It is not even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but it is perhaps the end of the beginning（現在還沒有結束。它甚至不是結束的開始，但它也許是開始的結束）。我想不管是對於疫情還是護理這個專業，仍然有很長的路要走，可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讓他們這個人群暴露在大眾的視野之下，也許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1.護理是一門專業學科，護士是一群專業人士
護理學是醫學大框架下的重要學科組成，以醫學作為基本的學術體系載體，卻又不完全等同於臨床醫學。
首先，現代護理學已經不等同於早年老百姓認為的，護士只需要執行醫生的醫囑就好。實際上護理是一門學問，我們的護士中不乏高學歷、長經驗的人才，碩導博導也比比皆是，護理其實就是跟醫學、影像、藥學、工程、財經沒有本質區別的專業學科。護士除了掌握基本的臨床醫學知識以外，尚需要了解護理學的基本內容。打針和發藥，絕對只是護理學專業領域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件。從如何接診一個患者，檢查一個患者，配合醫生處理一個患者，護理操作，到送患者出院，全部是護士需要掌握和參與的內容。下面我僅以我一個醫生的視角，記錄我眼中的護理同仁的點滴，此非學術報告，如有偏頗懇請諒解。
（1）入院階段收集患者信息，做初始的病情判斷和記錄
病人入院第一眼看到的醫務人員就是護士。護士老師會登記病人的個人基本信息，簡要詢問既往有沒有得過什麼病和現在有沒有什麼特別嚴重的不舒服。接下來，護士老師會測量生命體徵（心跳多少次，血壓高不高，有沒有缺氧，有沒有發燒等等）和身高體重，從而初始判斷病情是不是很高危，會不會立即需要搶救或者需要馬上的治療干預。因此，很多時候住院病人最初的識別和分診都是我們的護士老師在做。
（2）參與醫生進行治療計劃的制定，了解治療目標
醫生換好防護服走進病房，查看完患者會做出基本的醫療判斷並開具醫囑。醫生通常還會跟護士討論接下來的治療目標，比如要求各項生命體徵需要維持在一個什麼樣的安全範圍。此後護士會根據醫生的要求小心觀察和滴定，如果有變化及時告知醫生處理。
（3）完成常規護理操作
接下來護士會遵照醫生的醫囑完成抽血化驗、血氣分析、床旁心電圖、打針、發藥、輸液，咽拭子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還要完成自己的醫療文書書寫和填寫各種表格。如果是危重患者，還可能要去藥房領藥，配置藥物，安置胃管，尿管，換尿不濕、尿管護理、拉粑粑的護理（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專業術語），如果是病人去世了，也是護士要做臨終料理等等等等。對於危重患者而言，時間就是生命，這麼一大堆的事情可能會同時需要2個甚至更多個護士一起完成，且儘可能越快越好。為什麼說醫生的嘴，護士的腿，因為醫生下的每一條醫囑幾乎都要護士一樣一樣的去完成。曾經我們病房由4個重症病人需要輪番翻俯臥位，一天兩次，這是啥概念呢？你可以想像一下，你在煎蛋的時候要翻面，但是煎蛋上的蔥花、調料都不能灑落，動作還要乾淨利落不然蛋就散了，而這些，是我們的護士在做；援鄂期間我們醫療隊的所有俯臥位，那麼多危重病人，那麼多病人身上的管路，我們沒有1例發生過管路的意外脫出或者因為翻體位而導致的病情急劇變化，而這些，是我們的護士辦到的。
（4）監測患者的病情變化，及時通知醫生
通常醫生處理完患者就會離開隔離區或者查看其它患者，此後由護士監測患者的病情變化。如果任何一樣數據不符合醫生設定的治療目標，護士就要聯繫到醫生，匯報情況，並且詢問是否需要進一步干預。一個優秀的重症醫學科的護士，就好比醫生的眼睛甚至腦袋。往往能夠敏銳得在生命體徵變化前就能覺察到患者的病情變化，這些往往跟他們多年的歷練和豐富的經驗是分不開的。
在武漢的日子，我們經常跟靜靜、帥哥、豆子姐姐、潘老師、慧姐等人開玩笑（致敬所有的護理組長小夥伴，排名沒有先後，不一一贅述），只要他們在病房我們就安心的不得了。因為護理組長往往是我們ICU工作了十幾年或者更久的厲害角色，曾經我跟靜靜處理一個血鉀8.6的病人，她反應迅速和麻利的程度令人咂舌，往往是我說了前一句她就知道我後一句想幹嘛。這樣的護士，怎能讓你不安心，不放心，不喜歡。
（5）危急時刻參與搶救，甚至首先啟動搶救
有時候，患者可能會突然出現病情的急劇變化。我來講一個故事，有一天我自己剛剛從隔離區出來，突然護士在對講機里喊，一個病情危重的爺爺氧飽和度不能維持了。師傅說馬上準備插管的東西，在電話里叮囑護士立即展開搶救，接連跟我穿好防護服馬上進入隔離區。等我們進去後看到的畫面頗為令我動容，四個護士守在床旁，一個幫忙擺放爺爺的體位，一個正在捏呼吸球囊給爺爺的肺部擠入氧氣避免缺氧，一個在打針因為他知道後續的一系列搶救措施都需要大一點的液體通道保證搶救藥物的正常輸入，一個在準備氣管插管的工具。所有人有著超乎一般的冷靜和默契，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得有序進行，爺爺的生命體徵也被維持在了一個可以接受的範圍，他們在那幾分鐘做的所有工作是後續搶救的重要基礎。後來爺爺的搶救一切順利，可能他自己和他的家人都不知道，在那個最危急的時刻，是這四個護士老師救了他的命。
（6）高度專科化下的高精尖亞專業：護理科研、護理管理、護理教育專家、專科執業護士（nurse practitioner）
現代護理的學科屬性決定了它的含金量和科學價值越來越高，也有更多的學科分支可以供其選擇作為職業生涯的方向。比如，現在有專門從事護理科研的老師，他們的主業不再是慣常的床旁護理工作，而是對護理過程中發生的一系列有趣的行為展開科學研究，促進護理學科的進步；他們中也有專門做護理學管理的人員，對於資源調配，護理職業生涯的成長等等領域進行安排；他們中還有人專門做護理教育，此前也提到護理這個學科目前還不能做到所有護理人員均是高學歷，但是我們的醫院和護理管理層並沒有因此降低大家學習和上進的步伐，也因此專門安排了護理教育專家來進行護士的畢業後再教育。很多時候人們做不好一件事，並不是他真的不想做好，而是體系、背景、工作量沒有匹配到個人能力，再者就是沒有給別人良好的培訓，也所以護理教育專家在這個背景下應運而生，他們專門負責如何制定好的護理培訓課程和教育體系。最後，專科執業護士是歐美非常流行的一種護理亞專業方向，這些護士在經過適當的培訓後可以輔助醫生參與病人管理，出院隨訪等等，除了不能做有創操作以外，他們的工作內容的跟住院大夫並沒有區別。
所以你看，護理專業早就不是我們曾經以為的那些帶著護士帽，對你報以得體微笑的接待人員了。他們有自己的職業生涯規劃，他們可以不單單只做臨床護理，他們的職業有著很多很多的可能性和色彩斑斕。
（7）個人的專業特長：心理護理、傷口護理、ECMO護理、CRRT護理、院感護理、靜脈通路穿刺護理、超聲團隊護理等等
現代醫學和護理還有一個特點，所需要的技術越來越複雜，所需要的設備越來越多，對人的照看越來越細緻，也因此護士也在自己職業生涯的成長過程中可以根據興趣愛好和個人特質選擇適合自己的專業特長。比如他們中有人考取了心理諮詢師資格證，給病人做專業的心理諮詢，開展心理護理，緩解病人的焦慮，大大改善患者的住院體驗；有人專門做傷口護理，換藥、或者說不同類型的壓瘡處理，使用什麼樣的材料才能更為妥當的讓壓瘡癒合都是他們的專業；他們中有人接受了ECMO這個救命神器的培訓，此後參與機器的管理和維護，是我們接受ECMO治療的病人得以存活的第一功臣。在這次新冠救治中，我們ECMO小組的護士又是所有護士中最辛苦的那群人，為了保證在家一樣的ECMO治療水準，這 4人小組，6小時一班輪班，寸步不離守在病人床旁。如果遇到上機脫機做檢查，他們中最辛苦的一個人單天上班10多個小時。也因此，他們在前線緊急培訓了額外的後備隊隊員加入團隊，最終為我們2個月間高質量管理4個ECMO病人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還有其他的護理專業特長我就不仔細贅述了，但是請你相信，他們絕對是一群各個身懷絕技的佼佼者。
（8）疫情期間的特殊工作內容：聊天、打掃環境、洗剪吹、生活照料、發飯、打開水、掃廁所、餵飯、買好吃的、修理工
這些大家自己腦補就可以了，但是這些都是事實。因為隔離區不像平時的病房，可以有家屬、有護工、有充足的保潔大姐，然後就是我們護士幹了這上述所有的工作。並且，他們還幹了不屬於自己的工作。比如Angela說想喝雞湯，他們聽到了就偷偷去買了來；比如有次我進去隔離區看到我們護士妹妹在刷抖音，如何刷馬桶更快捷有效，原來是有病人的廁所堵了，她在家並沒有干過這些。
如果說護理工作本身是他們該做的，那這些誰又敢說就是他們該做的。如果說這些是他們該做的，那誰又敢說陪病人聊天、跳舞、洗剪吹做TONY、生活照料、擦桌子這些是他們該做的。我們還有什麼資格敢再要求他們多一點的呢？將心比心，這個工作，能做下來的，又有幾個人呢？
2.護理來抗疫一線的真實內心寫照
真實內心寫照就是武漢有大批的病人需要照料，然後就報名了，然後就被選中了，於是就來了。他們每班4個小時，每天往後滾動，於是你看到他們的鬧鐘，每天都不一樣。生活並沒有什麼規律，所謂的三餐和定點睡眠根本就是奢侈，可是這又有什麼，既來之則安之，有多少護士老師在前線是在靠著安眠藥維持精力，這些，你又知道多少。可是，他們還是沒有說什麼，把逛小賣部當成唯一的消遣，每天靜靜迎接屬於自己在隔離區扎紮實實的四個小時。
3.假如我們這個社會不再有護理
我自己覺得護士是非常難乾的職業。因為它既要求專業，又非常瑣碎，加上要不斷跟人打交道，跟醫生打交道，跟病人打交道，跟同行打交道，因此一名優秀的護士還得有同理心和高情商。加之醫院和社會對護士總有高要求，因為他們是接觸病人最多的一面鏡子，所以我能夠理解大眾普遍對他們的高要求和希望。可是，他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子女，父母，妻子或者丈夫，有著屬於自己的壓力和不足，如果說因為這個看似高尚的職業帽子，就對他們有著各種各樣不切實際的要求和幻想，那麼對他們又公平嗎？
任何行業，當然都有自己的不完美。護理行業也是，這跟護理專業的成長軌跡有關，跟這個隊伍的執業人員的素質參差不齊有關，也跟社會給予的關注和待遇有關。可是，一件事情如果不完美，我們是體諒、寬容、幫助、構建一個穩定的自我成長體系好；還是苛責、謾罵、詆毀、輕視的好呢？
假如這個社會不再有護理，假如沒有人願意做護理，那我們的醫療會變成什麼樣子？這次新冠肺炎中的病人會成什麼樣子呢？三分靠醫療，七分靠護理，在我們這個30名醫生，99名護士，1名工程師的團隊里，談起令我們驕傲的救治成績，又有幾分是純粹得屬於我們醫生的呢？
最後，我請求，各位醫生戰友和普通的社會大眾，請仔仔細細審視你身邊的護理同仁，他們值得我們尊重和關愛，值得我們記住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值得我們想辦法優化流程保護他們，值得我們開發硬體和軟體減輕他們的工作壓力和負擔，值得醫院給他們增加薪水，值得提高社會地位被全社會善待和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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