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群:程硯秋出演《紅拂傳》舞真劍 醉後演出無紕漏

早安京劇 發佈 2020-05-08T11:38:20+00:00

在很大程度上,程硯秋和程派藝術至今仍很寂寞,等待著人們去細細品鑑、研究,就像《春閨夢》唱的那樣:可憐儂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想到如今。

  程硯秋生於1904年,本名承麟,是滿清旗人的破落貴族。程硯秋1歲那年父親就病逝了,從此家道衰落日甚,以致難以為繼。迫於生計,他6歲寄身梨園,弱冠之年便蜚聲菊壇,初用藝名程艷秋,字玉霜;1932年元月起,改名程硯秋,字御霜。

  程硯秋兄弟四人,成名之後,老母親、三位兄長及其子女,幾乎全部由程硯秋一人養活。

  程硯秋備嘗生活艱辛,又心繫民瘼,他的弟子劉迎秋對他的評述可謂切中肯綮:「半承先賢遺言,半蓄心聲隱志,半語能傳家國恨,兩眉深鎖廟堂憂。」

  程硯秋在四大名旦中年紀最小,卻辭世最早,他的一生如同他所創造的聲腔一般,百轉千回中帶著許多掙扎與悲情。他愛喝酒,愛吃甜食,焉知不是心裡太苦?

  程硯秋對京劇藝術的貢獻是獨特的,他開闢出與傳統旦角美學風格大異其趣,同時又互補互鑒的程派藝術,讓無數顧曲知音心馳神往。程硯秋心靈之深邃,在同時代藝人中也極其少見,「謂吾編此劇(指《春閨夢》——編者注),自知為哀怨之聲,惟頗願從此國家日趨昇平,使此劇輟響,則吾願遂矣。」這自陳中,分明有著魯迅肩住黑暗的閘門,讓後輩向光明走去之氣概。


  然而,在梅蘭芳絢麗的光輝下,程硯秋似乎常常有意無意地被壓抑,儘管他風頭最勁時,曾超越乃師梅蘭芳。在很大程度上,程硯秋和程派藝術至今仍很寂寞,等待著人們去細細品鑑、研究,就像《春閨夢》唱的那樣:可憐儂在深閨等,海棠開日想到如今。

  程硯秋已逝,程派藝術流芳。趙榮琛、王吟秋、李世濟等都是優秀的程派傳人;李海燕、遲小秋、張火丁等都是活躍於當今舞台的程派再傳弟子。

  頗見功力《紅拂傳》

  如今舞台上已不多見的《紅拂傳》,是程硯秋1923年創排的劇目。紅拂的雙劍仿佛撩撥起一段往事,那時節,程硯秋風華正茂。

  《紅拂傳》首演當天,京城大雪難行,許多戲院門可羅雀,紛紛回戲,唯有華樂戲園門口車水馬龍。程硯秋飾演的紅拂唱做繁重,手舞雙劍,寒光奪人的眼睛——程硯秋用的是一對真劍,並把武術中劍術的套路融入其中。

  真劍起舞,沒有紮實的功力是做不到的。程硯秋6歲時,一紙「關書」寫給榮蝶仙為徒,開始梨園生涯。榮蝶仙要求苛刻且脾氣暴躁,動輒打罵,程硯秋被榮蝶仙毒打而在腿上留下了許多血塊,直到上世紀30年代赴歐遊學時,才由一位德國大夫手術切除。不過,榮蝶仙為程硯秋打下堅實的基本功,這也是不能諱言的。據說,有一次程硯秋喝得酩酊大醉後演出《紅拂傳》,唱念做打竟毫無紕漏。

  《紅拂傳》讓許多觀眾記住了程硯秋的名號,程硯秋1923年赴滬演戲34出,《紅拂傳》是唯一一出演了7次的戲。


  一炮而紅《玉堂春》

  程硯秋的戲碼安排非常講究,常常是綜合考慮了劇本、觀眾、市場等因素後決定的。這一切,由羅癭公一手操持。

  羅癭公是清末民初的著名文士,厭棄官場、流連戲園,1917年以700銀元把程硯秋從榮蝶仙處贖出,不僅為程硯秋廣延名師,更教他識字讀書、作詩臨帖,為他寫戲、排戲。日後程硯秋追憶前塵,不禁感慨:「程有今日,羅居首功。」


  「你說給你買花炮,這是危險的物件,不好帶,我回京拿錢給你多買就是了。」從羅癭公南遊期間寫給京中程硯秋的信中不難感到,羅、程之情親如父子。

  程硯秋1922年第一次闖上海,羅癭公安排以《玉堂春》打炮,結果一炮而紅,甚至有顧曲家說:「玉霜唱過《玉堂春》之後,以後無論何人必不敢在上海再唱。」

  程硯秋與《玉堂春》有特別的緣分,他給梨園名宿果湘林留下極佳的第一印象也是憑藉這齣戲。後來,果湘林把女兒果素瑛嫁給了程硯秋。

  另起爐灶《碧玉簪》

  羅癭公之於程硯秋,正如齊如山之於梅蘭芳。可惜天命不佑,1924年,羅癭公留下絕筆《青霜劍》即撒手人寰,帶給程硯秋沉重的打擊,程硯秋的一副輓聯可謂道盡心曲:

  當年孤子飄零,疇實生成,豈惟末藝微名,胥公所賜;

  而今長城失恃,自傷孺弱,每念篝燈制曲,無淚可揮。

  許多人等著看程硯秋的笑話,以為羅癭公不在了,程硯秋也「必死無疑」。就連羅癭公的朋友金仲蓀親自編劇的《碧玉簪》,也被一手培育出四大名旦的「通天教主」王瑤卿鄙視,王瑤卿認為這樣的戲只能到雜耍攤子上演一演罷了。

  程硯秋自小經歷的苦難練就了他堅忍的個性。他把自己關在書房數月,獨立設計唱腔、身段、音樂,構思每一個細節。他明白,羅癭公走了,再也沒有人能像羅師那樣照拂、保護自己了,今後自己必須獨立前行。

  終於,1924年12月14日,《碧玉簪》在三慶園首演,大獲成功。

  金仲蓀又為程硯秋寫了很多戲,還把當時各報刊對程硯秋的評論文章編輯出版,取名《霜傑集》。《霜傑集》中收錄了一篇麟聲所寫的《文姬歸漢序》,是從《黃報》上找到的。這位麟聲也與程硯秋成了朋友,並在若干年後創作了大名鼎鼎的《鎖麟囊》——是的,麟聲就是翁偶虹。

  祈禱和平《荒山淚》

  失去了羅癭公的程硯秋變得更加獨立、成熟,對創作的參與也越來越多。據翁偶虹回憶,《荒山淚》就是程硯秋提出主題思想,由金仲蓀執筆完成的。

  「戰爭無已,頗想借戲劇之力,以消弭戰禍。」這是程硯秋對1930年代中外社會的總體判斷,也是創排《荒山淚》的初衷,《荒山淚》因而還有另一個名字:《祈禱和平》。該劇結尾更是直接發出了「願世間從今後永久太平」的呼告。程硯秋對身處的時代有強烈而敏銳的感知,他太希望用自己的藝術穿透這個時代,以至於另一出針砭時弊的《亡蜀鑒》用力太大,對黑暗時代抨擊太猛,露演不久即遭禁演。

  不過,程派藝術終於因這份呼應時代的勇氣和悲天憫人的情懷,而有了卓爾不群的氣質。這齣《荒山淚》也讓程硯秋在上世紀30年代初赴歐遊學期間,獲得了西方藝術家的青睞。

  《荒山淚》讓歐洲人記住了程硯秋,而程硯秋赴歐,更多是觀摩、學習。他歐遊歸來提出了19條京劇改革意見,從微觀的舞台表演到宏觀的制度設計應有盡有,足見他作為京劇從業者、實幹家而非單純理論家的踏實與複雜。

  登峰造極《鎖麟囊》

  年逾而立的程硯秋已經對自己的藝術園地有了整體設計,他深感自己創造的程派藝術以演悲劇見長,應當有一出出色的喜劇才更完整。於是,《鎖麟囊》應運而生。

  1939年的一天,程硯秋找來翁偶虹,拿出焦循的《劇說》,卷三上記載著一段「贈囊」故事,這個故事就是《鎖麟囊》的原型。程硯秋叮囑翁偶虹不必拘泥於京劇「二、二、三」「三、三、四」的字數成規,新鮮的字數搭配往往能逼出新腔來。於是才有了「她淚自彈,聲續斷,似杜鵑,啼別院」這樣新奇動聽的詞與唱。《朱樓》一折找球的曼妙身姿、《三讓椅》一折精妙的舞台調度、《團圓》一折【南梆子】中加入【哭頭】的巧妙編排等,都出自程硯秋的慧心。到了《鎖麟囊》,程硯秋真正遊刃有餘了。

  1942年9月,程硯秋因不向日寇低頭,不得不與他的《鎖麟囊》一起,銜恨隱居北京青龍橋,在藝術上最成熟的年華里,中斷了粉墨生涯。

  據說,一年後的一個秋日,一隻鴿子忽然飛回程家,當時有人說,這象徵著勝利即將到來。可惜直到程硯秋去世,他也沒看到他所憧憬的那個美好世界。不過,他把美好的程派藝術留給了世界。

  (羅 群,註:程硯秋雖曾改名,但為行文方便,本版文字皆作「程硯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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