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幼蝶:憶梅蘭芳及談梅派唱法

早安京劇 發佈 2020-06-14T17:25:12+00:00

我覺得旦角的唱腔不論梅、程、荀、尚、張,都有其獨到之處,都很好聽,我都愛聽。現在我到香港已近15年,由於時代不同,工作節奏都加快了,每人每日都很緊張,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學一齣戲需要一兩年,為此我創造了一套簡易明了、比較科學的符號,再加拼音,注在唱譜或念白之上,把尖團字、四聲勁頭、輕

(來源:國粹京韻聊城京劇)

我覺得旦角的唱腔不論梅、程、荀、尚、張,都有其獨到之處,都很好聽,我都愛聽。由於親友們都說我的嗓音近「梅」,因此放棄了第一齣老旦開蒙戲《吊金龜》,1933年開始而改唱「梅派」名劇。

只因一生並無其他嗜好,就是喜聽、愛看京劇,只要是好的,不論生、旦、凈、丑的任何戲,都會吸引住我。拿梅派來說,我更把業餘時間,全部化在摸索研究之中,以求達到「聲律美」、「唱腔美」,使音調如風捲雲舒,既豐潤又清雅,聽時覺得悠揚舒適,聽後覺得餘音裊裊回味無窮的境界。

梅先生唱腔的特點是:「單純樸素、大方自然、明朗圓滿、乾脆利落、宜喜宜悲、剛柔兼備」。嗓音特點是「清脆圓亮、響甜嬌嫩、高低自如、廣寬靈活」。他的技巧是:「氣口恰當、偷氣巧妙、勁頭合理、催板適度、不瘟不火、虛實分明」。因此成為我們京劇中最著名的梅派。

這當然不是偶然的,是和他一生勤學苦練、虛心聽取別人意見、不斷革新、不斷創造的精神是分不開的。他對每個劇本,不論是傳統老戲或新編,總是根據劇中人的歷史背景、家庭成分、年齡性格,以及在劇情中受到不同遭遇所要體現的情感為原則,才適當編出各種唱腔。我們學梅派的人,更應特別注意他特點中:「單純樸素、大方自然、乾脆利落、剛柔並濟」這四句話,才能得到梅派的真諦。

我記得60年前,凡是學唱青衣的,一定先要學「陳」(德霖)「王」(瑤卿)派,再逐步發展。但如今學青衣,非要把梅派學精學透,再根據每人自己的條件,適當地發展為自己的派別,才能真正地站得住腳,否則,學了一點基礎,即想自成一派,是達不到目的的。

梅先生除了高深的藝術外,他的為人也一直是我學習的榜樣。他最使我感動的是:「凡事不為自己,專為他人」的崇高品德。我記得已多次談過他的幾件軼事。還有一件特別的事:即在勝利後他演出《鳳還巢》的第二天,有位他的梅迷老友廣東人鄧先生,特意從美國回來看他的戲,立即卻他家裡向他提問:「為什麼你昨天所唱西皮倒板『日前領了嚴親命』的『親』字拖得那麼長?」梅先生想了一下,似乎沒有特意拖長,鄧先生即刻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的錄音機放給梅先生自己聽,果然是拖得比平時長了。

因此他在事後見到言慧珠、楊曉農、沈小梅和我時,都告誡我們注意這個問題,囑我們切忌拖長。當時看來好象是一件小事,但我回憶起來,他是一位全世界聞名的藝術大師,即如此謙虛,為我們學習的人有所依據,把經過一切,全部一清二楚地告訴我們,因此在我的腦海里,他的形象更偉大了。

梅蘭芳之《鳳還巢》劇照

再拿他老人家晚年演出中的問題來看,他也為了學習者有所遵循,告訴我們他由於年齡、體力、嗓音、情緒等問題,隨時都會將唱腔、氣口等改動,特別是《洛神》前面的二簧散板,每次都不相同,叫我們不要學習他晚年的唱法,後來索性歸納了三句話「學我早年的嗓音、中年的唱、晚年的火候」。讓學習者有所選擇。

然而到目前為止,這三句話在「梅派」圈子裡貫徹得很不夠,因此連北京、天津這樣的京劇發源地,學習梅派的人卻大大減少了,完全不能與三、四十年代相提並論,我十分擔憂,今天提出來與大家討論一下。我認為年輕一代的演員,一代比一代強,不論扮相、身材、嗓音、唱功、做功、武功、表情等,都比以前好得多。

上次北京、天津、上海的青少年京劇團來港表演,打消了我好多顧慮。現在的演員,都經過挑選考試,人人都好。其中老生、花臉老旦、小丑尤其出色,有一定水平。唯獨梅派青衣,卻較前遜色不少。這完全不能責怪這批年輕人,原因是他們聽不到、看不見梅先生在二三十年代的錄音和錄像。如今老唱片又播放很少,不易聽到,因此只能聽聽看看梅先生晚年的錄像。再因梅先生所唱所做,都極其大方,也是最不易學的。

這樣長期下來,似乎和梅先生青、壯年的精彩藝術就越離越遠了。一般學習者雖也花了不少力量,但仍得不到觀眾十分滿意,因此單靠葆玖弟等幾位示範,還是不能挽回30年代學習梅派的盛景。我個人想法,是否可以把梅先生的老唱片中較清楚的唱段,改翻成錄音帶或鐳射唱碟,除交由各京劇院、戲校、各民間組織、文化館作為教材外,再由文化部門號召各服務性行業,從早到晚連續播放,中國也可以夾雜其他派別的生、旦、凈、老旦、小生等老唱片。

使大家明了梅先生旺盛時期的唱法,而恢復梅派的領導地位。我記得60年前,有位票友坐人力車回家途中,哼唱京戲,拉車的人邊聽邊拉,忽然回頭向這位票友說:「喂,先生!你脫板了」。這雖是個笑話,也說明每天多聽是有一定成效的。

梅蘭芳之《洛神》

我對梅派,特別是唱腔,實在感情太深了。現在我到香港已近15年,由於時代不同,工作節奏都加快了,每人每日都很緊張,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學一齣戲需要一兩年,為此我創造了一套簡易明了、比較科學的符號,再加拼音,注在唱譜或念白之上,把尖團字、四聲勁頭、輕重、快慢、虛實、氣口、偷氣顯示出來,因此,只要仔細推敲,按圖索驥,再聽我自拉自唱自念的錄音,就可以把梅先生美妙的唱法很快地掌握了。

最近40年來,我在探索梅先生早、中、晚不同時期的唱法中,著重於摸索我認為最好聽的規律和技巧,都把它記在我的唱譜中,標上了各種符號。同時,我覺得梅先生所唱工尺,都非常單純,京胡稍加襯托,二胡則用較雙較花的墊字加以渲染,把京胡裹在當中,而唱則在兩者之間,清脆乾淨,美不勝收。但現在一般人因聽不到這種美的享受,往往把京、二胡襯托的簡譜都唱了進去,就顯得粗俗不雅,毫無美感了。

我在摸索和研究梅派唱腔的規律和技巧,以及如何保持發展它特有韻味和優美悅耳動聽的唱法等等,確是做了不少工作,但還有很多地方不能一下子和大家商討,望有機會再和愛好者,共同為梅派藝術的傳播、發揚,作出更進一步的努力。

本文摘自《中國京劇》1994年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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