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7)行者無疆摘錄 作者:余秋雨

fans news 發佈 2021-12-24T08:19:48+00:00

真心的藝術家之間可以互不服氣,可以心存芥蒂,但一到作品之前,大多能盡釋前嫌。這並不僅僅是藝術功力的征服,而是一種被提煉成審美形式的高貴生命內質,構建了互相確認。既然友情如此虛假,他寧肯面對敵人,用一紙自辱的懺悔來懲罰背叛的「雞群」和失察的自己。這相當於用污泥塗臉,求得寂寞與安靜。

真心的藝術家之間可以互不服氣,可以心存芥蒂,但一到作品之前,大多能盡釋前嫌。這並不僅僅是藝術功力的征服,而是一種被提煉成審美形式的高貴生命內質,構建了互相確認。

既然友情如此虛假,他寧肯面對敵人,用一紙自辱的懺悔來懲罰背叛的「雞群」和失察的自己。這相當於用污泥塗臉,求得寂寞與安靜。

這裡沒有固定主題,一切都有可能發生;這裡早就屬於市民,互相之間不予侵凌;這裡從來不設範本,人人都是藝術典型;這裡的神秘不陰暗,幾乎近於透明;這裡的歡樂不孱假,比憂傷還要認真。

就一座城市而言,最好的文化建設是機制,是氣氛,是吐納關係,而不是一堆已有的名字和作品。

問:愛因斯坦先生,請問,死亡對您意味著什麼?答:意味著不能再聽莫扎特。

一種高層文化的過度張揚也會產生某種不公平的壟斷,使廣大民眾失去審美自主,使世俗文化失去原創活力,也使高層文化失去應有身份。

歐洲文化,大師輩出,經典如雲,這本是好事,但反過來,卻致使世俗文化整體黯淡,生命激情日趨疲沓,失落了太多的天真稚拙、渾樸野趣。這是我這一路看到歐洲文化大毛病。

一切達觀,都是對悲苦的省略。

一個表現平靜的社會很可能以善惡的混淆為背景,一種嚴格的秩序很可能以精神的麻木為代價。

燒書,可能是人們自我毀滅的前兆。

大學的魅力就在於大氣,而大氣的首要標誌是對歷史的幽默。

她們的笑聲使我突然領悟,頑皮的男孩子聚在一起怎麼都可以,就怕被女孩子嘲笑。因此,他們拒絕女孩子進「監獄」,就是拒絕女孩子的笑聲,而拒絕,正證明心裡在乎。

對於這個邏輯,今天這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全都懂得,因此笑得居高臨下,顛倒了輩分。

我們早己習慣,不管站在何處,坐在哪裡,首先察看周圍形勢,注意身邊動靜,看是否有不良的信息,是否有特殊的眼神。我們時刻準備著老友拍肩,朗聲寒暄;我們時刻準備著躲避注視,勸阻噪音;我們甚至,準備著觀看窗下無賴打鬥,廊上明星作態,聊以解悶。因此,即使我們這批早已

對拍攝現場失去興奮的人也無法想像別人對拍攝現場的徹底漠然、視而不見、形若無人。

也許,人們對周際環境的敏感,是另一些更大敏感的縮影。而這些更大的敏感,則來自個體無法自立的傳統,來自對環境安全係數的低估。

其實,他們的氣場之牆是半透明的。他們並不是對周圍的一切無知無覺,只不過已經把這種知覺泛化,泛化為對熱鬧人世的領會,對城市神韻的把握。這種泛化的知覺構不成對他們的具體干擾,卻對他們極其重要,無跡無形又有跡有形,幾乎成了他們城市文化活動的前提和背景。

這裡就出現了一種生態悖論:身居鬧市而自辟寧靜,固守自我而品嘗塵囂,無異眾生而回歸一己,保持高貴而融入人潮。

一切高度,都是以叛離土地的方式出現的;一切叛離,都是以遭到圍攻的事實來證明的;一切圍攻,都是以對被圍攻對象的無知為共同特徵的;一切無知,都是以昂貴的時間代價來獲得救贖的。

我昨天在牛津的一家書店裡看到《愛麗斯漫遊奇境記》時會心而笑。這個童話小時候就熟悉,後來才知道它的作者居然是牛津大學的數學教師查爾斯·道奇森。這位數學教師也正是在一次旅行中,給一位小女孩講了這個自己隨口編出來的童話,講完,無論是小女孩還是他自己都覺得有意思,他便用劉易斯·卡羅爾的筆名寫了出來。他當然沒有預料到,這將成為一部世界名著。維多利亞女王也讀了這本童話,愛不釋手,下令這位作者下次不管出什麼書都必須立即呈送給她。於是,她不久就收到了一本作者的新著:《行列式———計算數值的簡易方法》。女王當然很吃驚,但我想她很快就能領悟:越是嚴肅的人群越是蘊藏著頑皮和天真,否則無法解釋她自己為什麼政事繁忙、威權隆重還會著迷於年齡早不相稱的童話。

記得《尤利西斯》一九一八年在美國報紙連載後就於一九二〇年被控上法庭,法庭判喬伊斯敗訴,書籍停止發行,罰款五十美元,理由是此書有傷風化,會誘惑很多過於敏感的人。一九三三年第二次上法庭時社會觀念已經大變,美國法官這次宣判喬伊斯無罪,為《尤利西斯》恢復名譽,理由是法律不照顧那些時時等待著被誘惑的過於敏感者,法律只考慮正常人。——這句判詞真讓人高興。歷史上許多罪名,是不正常人對於正常人的宣判,而不正常人總會以超強度的道義亢奮,來掩飾自己的毛病。因此,僅僅引進一個「正常人」的概念,便全局點醒。

挪威人對自己祖先的這段歷史既不感到羞愧又不感到光榮,而是誠實記述、平正展現。

一個被遺忘的島國,有時甚至被一些簡易地圖所省略。連新聞媒體也很少提到,除非發生了重大自然災害,或碰巧來了別國元首。它的歷史開始於九世紀,由於海盜。它自從接受了來自挪威的移民之後,長期與歐洲隔離,以至今天的冰島人能毫無困難地閱讀古挪威文字,而挪威人自己卻已經完全無法做到。它不可能受到外國攻擊,因此也沒有軍隊,形不成集杈。它一直處於世界發展之外,有人說,如果冰島

從來沒有存在過,人類歷史也不會受到絲毫影響。

它在大雪深處告訴我們人類最饑渴、也最容易失去的是同類之間的互遇互溫,哪怕語言不通,來路不明。

最不符合邏輯的地方,一定埋藏著最深刻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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