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我收到農村青年的求婚情書

用三隻眼看世界 發佈 2022-10-11T03:09:43.461476+00:00

我收到農村青年的求婚情書。當時,因為兩派鬥爭中站錯隊,我的幾位同學被繼續留校「辦學習班」,不能跟大家一起去插隊,而我能被分配去插隊已然是莫大的幸運了,至於到哪裡,對我來說都是一樣。


我收到農村青年的求婚情書


鄒 海 峰

廣西百色老知青

 山外來的「丫同志」


  1968年12月,學校公布了到各縣插隊的同學名單,我被分配到西林縣。當時,因為兩派鬥爭中站錯隊,我的幾位同學被繼續留校「辦學習班」,不能跟大家一起去插隊,而我能被分配去插隊已然是莫大的幸運了,至於到哪裡,對我來說都是一樣。出發時,被批鬥隔離的父母親無法給我送行,高中畢業的姐姐又被分配到別的縣插隊。因此,在送行的喧天鑼鼓鞭炮聲中,我孤零零一人縮在車尾角落,拼命忍住想要滾落的淚水,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拋到荒野的羔羊,任由命運帶到不可知的遠方。

  卡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我嘔吐得昏天黑地,一天半的行程粒米未進,最後總算到達了西林縣城八達。在八達整編兩天後,同班同學阿潔和我一起分到了那佐公社那來一隊。

  從八達到那佐不通汽車,小隊派了兩個社員各牽一匹馬給我們馱運行李,我們則跟著馬匹翻山越嶺走了整整兩天的路。記得到達那佐公社的時候,我們癱坐在接待大廳的木椅上,兩腿疼得一動不能動。熱水瓶就放在面前,但是,我們連站起來倒杯水喝的力氣都沒有。

不過十分幸運的是,我們分配落戶的那來小隊,據說是當時全公社最富裕的小隊,而且絕對是個山青水秀的地方,全村六十戶人家,散落在栽滿茶油樹和竹子的山腳下。春天,群芳吐艷,房前屋後各色各樣的野花引來蝶舞蜂飛;夏天,峰巒流翠,微風吹過,山上的竹子搖曳著身子,給全村送去一陣陣清幽幽的涼風;秋天,滿山遍野星星點點白裡透紅的油茶花,又將村子打扮得像個美麗嬌羞的新嫁娘;寒冬臘月,家家戶戶男女老少圍坐在火塘邊,女人們紡線織布納鞋底,男人們咕嚕著水煙談論生產和收成的大事,小孩子圍著火塘嬉鬧,煙氣氤盈的屋子裡散發出陣陣烤玉米、煨紅薯的清香……。村前一條十多米寬的清凌凌小河,河面上架著一座用幾根罕見的長木拼成的小橋,橋寬約一米,踏上去顫顫悠悠,它是平日裡村民們到公社趕圩、送公糧的交通要道。

  然而,如此美好的景色我當時完全不懂,也根本無心情去感受、欣賞。到達小隊的當天,全村男女老少聚集在村頭歡迎我們。說是歡迎,不如說是看稀奇。因為後來聽社員們說,這一帶由於地處偏僻,交通阻塞,解放前就是「三不管」地區,極少有陌生人來,現在一下子來了四個人(另外兩個是琦琨和愛蓮,她們分在二隊,因為一、二隊合併,我們四人就成了一個隊的)。據說從山外老遠地方來的年青「丫同志」(壯語女同志的意思),哪個村民不想一睹稀奇?於是,我們一開始就享受到了大熊貓的村級待遇。



  生產隊將我們四人暫時安置在小隊的倉庫里住,倉庫的一側堆滿稻穀,另一側則騰出十平方米左右的地方,支起四張床,每隻床腳都是用十多個直徑一尺多的茶麩餅疊成,床上鋪著厚厚的稻草,那就是我們的「軟臥」。躺在上面,其彈性和柔軟度決不亞於今天的席夢思。床頂(離地面約兩米高)是木板樓,樓上也堆滿了稻穀,晚上睡覺時,偶爾還會從樓板縫隙落下幾顆穀子,讓我們做夢也不會挨餓。谷堆散發出的熱氣混合著濃濃的稻穀香和茶麩餅蘊含的油茶香,使我們的「香閨」顯得格外名副其實。

  安頓好以後,四周已經漆黑一片。這時,隊裡幾個男青年拿著幾小捆松明到我們的「閨閣」來聊天。松明是那時村民們照明的主要燃料,那幾個男青年一邊用夾壯「官話」跟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一邊將松明一根接著一根點燃,直至松明快燃完時才告別。而我們此時已內急萬分。可是,隊裡根本沒有廁所,我們初來乍到,也不知道如何解決這燃眉之急。無奈之中,大家決定躲到屋外牆根下的打穀桶後面解決,料想四周漆黑,應該不會被人發現。四人摸摸索索到了谷桶邊,剛蹲下,不知誰說了句會不會有人躲在谷桶里?話音剛落,就聽到「咯噔」一響,嚇得我們大叫,狼狽地逃回屋內,慌亂中褲子已經濕了大半。

  倉庫可住人,但不能生火做飯。隊委會事先做好了安排,將我們分配到四個隊幹家中吃飯,口糧由隊裡按照每人每月45斤稻穀標準直接撥給房東。我被分配到姓梁的民兵營長家中,他家五口人,一個老母親、夫妻倆加上一個五歲、一個一歲多的孩子。老梁能說幾句「官話」,初到時我與他家人之間的交流全靠他翻譯。但他話很少,多數時間都是在擺弄他那支砂槍。據說他槍法很準,對此我深信不疑,因為除了他家房樑上掛著的臘野味外,他隔三岔五還會提回一些被打死的鳥類或不知名的小動物。為此,在那個連田裡的蟲子都成了美味佳肴的年代裡,老梁家飯桌上除了野菜,還時不時出現山珍,我因此得以大享口福。

  我們在隊幹家中只吃了三個月的飯就被迫自立門戶了。據說是有的村民意見大,說我們每天除了替房東挑水舂米,收工時還常常像其他社員一樣采豬菜或拾些柴火回去,房東白撿了便宜。最最重要的是,我們這些「公家人」每人每月還有國家下撥的幾元生活補貼,這筆「巨款」也讓負責我們吃飯的那幾戶隊干占了……。誰能想到,如今我黨極力倡導的反腐倡廉,幾十年前就已經在那個偏僻閉塞的小山村首戰告捷。

 農門弄斧


  我們是年底插的隊,過完年,隊裡的瓦窯就要準備點火了。小隊共有兩口瓦窯,一年四季輪流點火,生產的磚瓦主要供村民們蓋房用,因此,上山砍柴為瓦窯準備「糧草」就成了隊裡的一項重要農活。

  那天上午,大部分社員的任務是上山砍柴。我們沒有柴刀,只能分頭到社員家中借用。不巧的是,我連問了三家都沒有借到,正著急,一個社員說他家裡還有一把斧頭,問我要不要。這種青銅器時期流行的工具我沒有用過,但平日裡看到家家戶戶都用它劈柴,有的社員上山砍柴也用它,於是馬上說要。拿到斧頭時,上山的社員早已走光了,早上的那段工時也已過小半,我不敢再走遠,就向離村子較近的一座山爬去。

  爬到半山腰,聽到「咚咚咚」的砍柴聲。我停下來,開始在周圍尋找可以燒窯用的樹,不一會兒,我就找到了目標,那是一棵手臂粗的歪歪扭扭、無法成材的樹。於是,照著村民用斧頭劈柴的樣子,拉開弓步,舉起斧頭,對準樹幹用力一劈,斧頭從樹上回彈,一道弧線過後,斧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我的腳面上。

剎那間,一股鮮血從我的右腳拇趾上噴射而出。我頓時傻了,呆呆地看著噴射的鮮血,既不會哭也不會喊。恰好,一個叫乜梅的大嬸正挑著柴,從離我不遠的地方走過,看見我便隨口問:「丫同志,好了嗎?」我含糊地應了一聲,仍不知所措。乜梅是個熱心人,她看我的樣子有些奇怪,便放下擔子朝我走來,還沒有到跟前就「咩啊」(壯語,相當「天哪」的意思)一聲,衝過來扶我坐下,又將我的腳擱到高處。隨後看看四周,飛快地扯下幾把野草塞進嘴裡咀嚼著,接著,解開自己的包頭巾撕下一根布條,將咀嚼過的野草敷在我受傷的腳趾上,用布條緊緊包紮。終於,鮮血勉強被止住,她背起我,艱難地一步步走下山。

  到了山下,路好走多了。我掙扎著要自己走,乜梅只好將我放下,可沒想到才走了幾步,鮮血又透過包紮的布條快速地淌了出來。乜梅又急忙背起我向村子走去,淅淅瀝瀝的鮮血灑了一路。

  回到我們的「香閨」,其他三個同學看到我慘白的臉,流淌的血,一時都慌了。一位同學翻出從家裡帶來的雲南白藥、繃帶什麼的,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幫助我重新包紮。還未處理停當,聽到消息或順著血跡找來的社員就已經擠滿了屋子,沉重的氣氛,仿佛我已是「光榮」過去。

  我木偶般呆坐在床上,任由幾個替我包紮的同學擺弄,全然不知社員們七嘴八舌問了些什麼。好一會兒,才聽輕搖著我肩膀的大嬸那半土不洋的官話:「丫同志,別怕啊,你爹媽不在這裡,我們就是你的親人,千萬別哭啊。」話音剛落,就像大壩被沖開了缺口,我「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鬱積心中的孤單、無助、無望、恐懼的情緒隨著淚水一併流泄。

  我養傷的那段時間,隔三差五就有社員來探望,並送來一些食物和藥材,使我的傷口很快就癒合。淳樸的鄉親們不僅在勞動中,在生活上也盡他們所能處處關照我們。三月三那天,全村幾乎每戶人家都給我們送來了糯米飯,那一碗碗五顏六色、香糯可口的糯米飯沖淡了鄉村生活的苦澀。與此同時,一份陌生的暖暖的感情不知不覺地沁入了我的心底,讓我終生難忘。那次農門弄斧的光榮印記,也仍然留在我的右腳拇趾上,伴我到現在。

 「悠閒」的農活


  說起拄杖耘田,很多人不相信,尤其是在那個走過挑著大糞的工人身邊、用手捂一下鼻子都被視為資產階級作風的年代,誰敢想像有人會拄著拐杖種田,並且竟然還撐著傘呢?可是,這一不可想像的事,我們不僅親眼目睹,而且還親身體驗。

  這天的農活是耘田,我們問要帶什麼工具,旁邊的社員說帶一根長一米左右的竹竿和雨傘就可以了。我很納悶,耘田不帶鋤頭,帶竹竿幹什麼?出工時,果然是人人手拿竹竿,肩背雨傘,不像是去耘田,倒有點像是去玩遊戲。

  大家一路嘻嘻哈哈地走到田頭,只見社員們一個個挽起褲腿,先將竹竿插入禾田中,人隨即進去拄杖站穩,然後用一隻腳的大腳趾夾住禾苗周圍的雜草,使勁踩入水田中。之後,再將腳插入禾苗的根部繞幾下,這就算完成對一株秧苗的耕耘了。社員們一邊耘著田還一邊說笑聊天,看得我心裡暗暗高興,沒想到還有這麼悠哉閒哉、輕鬆好玩的農活,但願以後天天都耘田。一邊想著一邊有樣學樣起來。可是我馬上就傻眼了,綠油油的禾苗長得跟稗草一模一樣,怎麼分辨?請教旁邊的社員,她們也說不出要點,只告訴你這棵是稗草,那株是禾苗。我們對比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只好每消滅一棵稗草都先問一下旁邊的社員,問多了連自己也不好意思,乾脆就「寧可放過一百,不可錯殺一株」。



  耘田的動作看起來難度不大,可是才幹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就感覺到腿開始發軟,正想停下來休息一會,忽然聽見一個同學叫了聲螞蝗。我不禁全身一顫,循聲望去,只見一隻黑色發亮的螞蝗緊緊地叮在一位社員的小腿上。那社員往自己手掌心吐了口唾沫,隨後拍在螞蝗叮咬的地方,螞蝗立刻掉進了水田中。我頓時全身發麻,因為自己從小就害怕毛毛蟲、蚯蚓、蛇一類的軟體動物,螞蝗當然也不例外。於是忙問旁邊的社員:「這田裡的螞蝗多嗎?」社員笑笑說不多,但我仍然提心弔膽。

明知逃跑是不可能的,只能硬著頭皮撐下去,一面繼續耘田,一面高度警惕雙腿感覺上的變化。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過了十多分鐘,我忽然感覺到自己右小腿有些不對勁,悄悄把腿往上抬了抬,果然見到被一隻螞蝗叮上了。我不敢細看,捅了一下旁邊的社員,顫抖著請她幫忙。那社員讓我抬起腿,然後熟練地吐一口唾沫,拍一下就搞掂。看到她如此淡定,根本不拿螞蝗當回事,我害怕的心理也舒緩了幾分。

  剛除掉螞蝗,老天就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大家紛紛撐起帶來的雨傘,繼續拄杖耘田。慢慢地,我感覺自己的雙腿越來越沉重、發軟,水田在悶熱的空氣中散發出一陣陣腥臭味,這「悠閒」的農活越來越失去了吸引力。正當我胸悶欲吐的時候,忽然聽到周圍社員一陣喧譁,有人指著田頭尖叫,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見距離十幾米遠的田頭中,有兩條鋤把粗的蛇豎起一米多長的身子,交纏著翩翩起舞。霎那間,我不顧一切爬上田埂,轉身逃出了幾十米外,只覺得全身發軟、頭皮發麻。從那以後,「耘田」成了我一塊不敢對人訴說的心病。

 半截「土醫」


  我們插隊那幾年,全國到處掀起學習中草藥、針灸熱潮,農村赤腳醫生遍地開花,不少插青也當上了小隊的赤腳醫生,我十分渴望自己也能成為其中的一員。可是,當時隊裡已經有一位大隊任命的衛生員,公社舉辦赤腳醫生培訓班自然是他去,我根本沒有資格參加,但這並沒有澆滅我自學中醫的熱情。我翻出了從家裡帶來的《常見中草藥圖冊》、《快速針刺療法》兩本書,一邊向鄉親們請教,一邊對著圖片一張張地尋找、辨認當地生長的各種中草藥。此外,遵照毛主席說的「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的教導,把自己當做實驗品,按照針灸書里介紹的人體穴位、針刺手法,咬著牙將長短不一的針灸針,一次次地扎進自己身體上的各個穴位,以體驗「針感」。

  經過一段時間的親身體驗以後,我開始嘗試著給村民扎針。第一個讓我扎針的是村里一位六十歲左右的老人,因為聽說他懂些中草藥知識,我常向他請教,他也信得過我,所以就自願當了我的試驗品。他說腰疼,我就在他的腰部取了兩個穴位,扎針幾分鐘後他說,感覺輕鬆多了。此後,他又請我幫扎了兩次。這樣,」丫鄒會扎針」的消息就在村里傳開了,在那個缺醫少藥、農民窮得煮菜都捨不得放鹽的年代,這種不花錢就能治病的事情自然受到村民的歡迎。因此,三天兩頭都會有村民請我去幫他們針灸治病,我一般都有求必應。

  一天半夜,我睡得正酣,忽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和「丫鄒、丫鄒」的叫聲驚醒。我趕緊起身開門,門外的鄉親焦急地對我說:「丫鄒,我的小孩發燒,又吐又泄,你去幫看看吧。」我說怎麼不去找王XX(衛生員)?他說找過了,王XX走親戚不在家。我說那就趕快送公社衛生院,我也沒有辦法。我知道,自己平時雖然能幫鄉親們扎扎針,但那都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治標不治本的事,在醫學方面連十分之一桶水都算不上,有什麼本事去醫治急腹症?我把那位村民勸回去後,重新回屋躺下。

正睡得迷迷糊糊,剛才那急促的拍門聲又響起來。我只好再去開門,還是剛才來的那位鄉親,他站在凜冽的寒風細雨中,帶著哭腔說:「丫同志,送衛生院來不及了,你去看看吧,去看看吧!」面對他的苦苦哀求,我不知道還能怎麼拒絕,只好返回屋內,拿了針灸盒和雨披跟著他走。到了他家,只見他那一歲多的孩子躺在床上,兩眼要睜不睜,已經沒有多少生氣。我一邊讓他們先給孩子餵些鹽水,一邊繼續勸他們送公社衛生院。孩子的母親說,這裡離衛生院那麼遠,外面又颳風下雨,只怕沒到半路……。眼看餵進孩子嘴裡的鹽水又流了出來,我再無其他辦法,只得拿出針灸針,對著被自己認為有止瀉、止吐功效的足三里、內關穴紮下去。十多分鐘後,那孩子竟然睜開了眼睛,似乎恢復了些生氣,也能進幾口水。我長舒了一口氣,孩子父母千恩萬謝地把我送出家門。

  第二天一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那孩子怎麼樣了。剛走到半路,就聽說孩子沒等到天亮就死了,這件事後來一直像針一樣扎在我心裡。1975年,偶然一次得到推薦上大學的機會,我毫不猶豫地報了醫學院,結果希望成了泡影。國家恢復高考後,我在高考志願表上仍然想填報醫學院校,但又因「與從事工作不對口」被拒絕,至今,我仍為自己無緣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白衣戰士難以釋懷。

 第一封「情信」


  屈指算算,我們在小隊已度過了三百多個日夜。這三百多天裡,我們不僅親歷了春種秋收的全過程,還學會了用本地土話與社員們交流,社員們也從當初懷疑我們只住幾個月就走,到慢慢地相信起我們信誓旦旦許下的「安家落戶」諾言來。為此,小隊開全公社插青安居先河,為我們在村頭蓋起了一間敞亮的黃泥牆灰瓦屋,屋子東西兩側用竹籬隔成四個單間,分別做我們四人的臥室,中間的「大廳」則煮、吃共用。屋前有一塊平整的空坪,那是我們洗漱和晾曬東西的地方。

  有了自己的屋子,我們總算是安家了。其實,對「安家落戶」的含義,我們遠不如社員們理解得那樣具體透徹。對前途一片茫然,對安什麼「家」,落什麼野戶」,是否真的一輩子呆在那裡等一系列問題,我們想都不願想,也不敢想。



  但是,社員跟我們可不一樣。這天一大早,我正在屋前刷牙,村里一個叫阿興的男青年走到我身邊,遞上一封信。阿興長得眉清目秀,很有英雄人物的模樣,是村里唯一正在公社中學讀高中的學生,聽說還是學校的革委會副主任,相對於我們這些初中畢業的「知識分子」,他算得上是高級知識分子了。但公社中學離村子有五里多遠,他一、兩個星期才回家一次,回來時我們不一定能遇見,遇見時他對我們也是目不斜視、擦身而過。因此,進村那麼久,我們還從未與他說過話。

  阿興沒等我問話轉身就走。信很薄,封面上沒有落款人姓名、地址。撕開封口,裡面是一張32開的大紅紙,上面是用毛筆寫的小楷字,開頭寫了一句什麼知識青年到農村幹革命,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之類的話,下面便是一首古不古、今不今的七言「律詩」。讀了兩遍,我一句也沒看懂。於是,拿給其他幾個同學看,大家研究了半天也不知其所言。我只好收起來,打算有機會找阿興問問。

  然而,還沒有問到阿興,第三天開始,社員們看我的眼神便有些怪怪的了,年輕的姑娘、小媳婦還對著我擠眉弄眼、抿嘴偷笑。開始我並不在意,直到那天傍晚,我到村前的小河邊洗衣服,東家老梁五十多歲的老母親也來了。老人靠近我身邊,輕輕地問我,同不同意那事。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忙問什麼事?老人說,就是跟阿興的事唄,不是給了你信嗎?老人跟阿興家有親戚關係,她這麼一說,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天阿興給我的竟然是一封求婚信。

  我突然緊張起來,囁嚅著說,我,我還不到……。老人說,不是要我馬上結婚,先答應就行,過幾年再結嘛。我知道當地有這一風俗,姑娘訂婚後,往往要過三、四年才會正式嫁入婆家。可無論如何,結婚這事對我來說簡直像天堂般遙遠,更不用說在這樣的地方結婚成家了。我說自己是來插隊的,老人說:「你們不是說要安家落戶嗎?」我說是。老人說那就要結婚啊,我說安家落戶怎麼就要結婚呢,我們插青是不結婚的。老人不再說什麼,提起衣筐默默地走了。

  事情並未就此了結。從那以後,社員們仍在田間地頭有意無意地拿它開玩笑,我又羞又急卻無可奈何。我始終不明白,在這個以勤勞能幹為好媳婦的主要評判標準的地方,阿興家為何偏偏看中了毫無優勢的我?

  這件事被住在村裡的公社婦女主任知道後,她專門到隊裡開了個社員大會,宣布了「不能跟插青談戀愛」的政策,事情才得以慢慢的平息。不久,「三線建設要抓緊」的指示傳來,公社要抽調一批基幹民兵去修築戰備鐵路,我報了名。記得那天隊裡討論人選時,阿興他爸極力反對,我也不敢抱有希望,因為自己各方麵條件都不及其他同學。可萬萬沒想到,大隊最後公布名單時偏偏有我的名字,不知道這意外的入選跟阿興求婚的事有沒有聯繫。

  不久,我告別了淳樸可愛的鄉親和清新自然的村莊,隨全省二十萬「不穿軍裝的解放軍」,坐上悶罐火車開赴「三線建設」的最前線,投入到了另一場遠比在農村插隊更為艱苦、殘酷的磨練中。至今回想起來,最最遺憾的是,我今生收到的第一封情信竟然與浪漫無緣。



作者:鄒海峰,百色初中66屆畢業生,1968年12月到西林縣那佐公社那佐大隊那來生產隊插隊,曾在西林縣農資土產公司、縣文化館工作。國家恢復高考後考上大學,大學畢業後在百色、桂林、廣州等地從事教育工作,現已退休。

來源:一壁殘陽

(侵權聯繫刪除)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