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格瓦拉同志
漢獻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正月，洛陽城內，漢末三國時代的頭號「英雄」曹操走到人生的終點，終年66歲，一段波瀾壯闊的歲月就此劃上句號。在臨終前，曹操命令世子曹丕儘快從鄴城趕赴洛陽，以承襲魏王、漢朝丞相職務，並向家人和群臣交代了很多後事，包括葬禮從簡、遺產分配、妻妾入住銅雀台、各地駐軍長官不得擅離職守等等，均載於《遺令》當中，可謂滴水不漏。
按理說，曹操把半壁江山留給兒子曹丕，並把後事交待的清清楚楚，大可以安心離世，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原來，曹操在臨終前，始終對一件事情耿耿於懷、引以為憾，自稱即使到了黃泉之下也難以安心。這件憾事，即非自己功高蓋世卻無緣帝位，也不是因為沒能消滅劉備和孫權、實現天下統一，而是覺得自己愧對已亡故多年的長子曹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根據曹魏官修史書《魏略》的記載，曹操在彌留之際，自感來日無多，經常對身邊的人嘆息道：「我一生行事，自認為沒有什麼值得後悔和遺憾的。假若死後還有靈的話，能讓我感到遺憾的，便是子修（曹昂的表字）如果向我詢問他的媽媽（曹操第一位正妻和曹昂的養母丁夫人，已離異）在哪裡，我該怎麼回答呢？」言訖，每每淚流滿面，見者無不動容。
後太祖病困，自慮不起，嘆曰：「我前後行意，於心未曾有所負也。假令死而有靈，子修若問『我母所在』，我將何辭以答！」見《三國志·卷一·武帝紀》注引《魏略》（註：「太祖」是曹丕代漢稱帝後追尊其父曹操的廟號，「武帝」則是其諡號）。
曹操為何覺得對不起長子曹昂？曹昂在九泉之下向曹操詢問其母的下落，這究竟又是怎麼回事？一切，還是要從曹昂之死講起。
曹昂是曹操的長子，生年不詳，生母為曹操的妾室劉夫人。不過，由於劉夫人去世的早，所以始終沒有生育的丁夫人出於憐憫便收養了年幼的曹昂，並將他視如己出。在丁夫人的精心呵護下，曹昂逐漸成長為一個聰明孝順、剛膽謙和的年輕人，其言行舉止常常令親朋好友誇讚不已。看到養子如此有出息，丁夫人既高興又驕傲，感覺生活充滿了希望。
對於長子的表現，曹操自然同樣深感欣慰，並且盡一切可能給他提供發展的機會。據正史記載，曹昂弱冠之年（20歲）便被推舉為孝廉，經常跟隨曹操南征北戰，在戰火中不斷磨礪自己、增長本領。由於曹昂悟性高、辦事能力強，加之待人謙和，因此幕府內外對他的評價相當高，曹操看在眼中喜在心頭，很自然地便把他視為接班人的「不二人選」。
然而，曹昂看似美好的前程和年輕的生命，卻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兵變化為烏有，並讓曹操抱恨終身。
建安二年（197年），曹操率軍征討割據宛城一帶的軍閥張繡，曹昂隨軍出征，當大軍抵達淯水時，張繡畏懼投降。事情本應該就此了結，結果卻因為曹操一次愚蠢的失誤，搞得滿盤皆輸。原來，曹操在進入宛城後，絲毫不顧及張繡的臉面，將他年輕貌美的寡嬸鄒夫人納為小妾，夜夜尋歡作樂。張繡羞憤交加，於是舉兵偷襲曹操大營，曹操倉皇應戰不敵，最終大敗虧輸。
這場兵變令曹操損失慘重，不僅心腹猛將典韋為保護他力戰而死，侄兒曹安民遇難，就連他最為疼愛的長子曹昂也死在亂軍之中。其實，曹昂本有生存的希望，但他看到曹操在突圍時所騎戰馬被射死，於是便將坐騎讓給父親，並步行保護其脫身。結果，曹操衝出重圍，但曹昂卻在逃往途中被張繡的追兵射殺。親眼看到愛子遇難後，曹操悲痛欲絕，自此留下很深的心理陰影。
對於愛子曹昂的死，丁夫人的悲痛程度要遠遠超過曹操。據史料記載，丁夫人得知曹昂遇難的消息後，頓時感覺天塌了下來，揪住曹操便破口大罵：「都是你做的孽，害死了我的兒子，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罵完後，丁夫人繼續慟哭，幾乎天天如此（「丁常言：『將我兒殺之，都不復念！』遂哭泣無節。」見《三國志·卷一·武帝紀》注引《魏略》）。
曹操受不了丁夫人的天天痛罵和哭泣，時間一長便心生厭煩，加上面子上掛不住，一生氣便把丁夫人打發回娘家。過了一段時間，曹操感覺後悔，於是便親自登門請丁夫人回家，但被後者無言拒絕。曹操無奈，只好跟丁夫人離婚，並讓她改嫁，但丁家不敢（註：考慮到曹操的母親姓丁，而姑表親之間聯姻的現象在漢朝很普遍，可以大膽推測，丁夫人應該是曹操的表姐妹）。
曹操雖然跟丁夫人離異，但畢竟夫妻相伴多年、感情深厚，加之在曹昂之死一事上確實於心有愧，因而時時派人慰問丁夫人，聊以緩解內心的愧疚。曹操的第二位正妻卞夫人非常賢惠，雖然丁夫人做正妻時對她及其子女態度惡劣，但對此並不在意。等到曹操被封為魏王之後，身為王后的卞夫人便偷偷地將丁夫人接回家，並懇請她再當正室，但被後者婉拒。
按照史料的記載，丁夫人在謝絕卞王后的好意後不久便因病離世，時間大約在建安二十四年（219年），享年不詳。丁夫人去世後，曹操接受卞王后的請求，將前妻厚葬於許昌城南，時時派人祭祀。不過，曹操雖然厚葬了丁夫人，但內心依然覺得對不起她，對於曹昂的遇難同樣深感悲痛和愧疚。這兩件憾事，始終困擾著曹操，至死都耿耿於懷，無法原諒自己。
最後說一下曹操的仇人張繡之結局。
曹昂遇難兩年後（199年），張繡在謀士賈詡的建議下，再度投降曹操。結果，曹操非但沒有追究殺子之仇，反而對張繡極力優待，不僅任命他為揚武將軍，而且還跟其結成兒女親家。曹操之所以這樣做，明顯是做戲給天下人看，表明自己是個公而忘私、不念舊惡之人，由此來收買人心，讓英雄豪傑均為他所用。
此後8年間，張繡跟隨曹操平定河北，因戰功卓著被晉升為破羌將軍，加封食邑至兩千戶，遠遠超過其他將領，由此可見曹操對他的賞識。不過，因為殺害曹昂一事，張繡心中總是惴惴不安，於是想靠巴結曹昂之弟曹丕來保全性命，但後者卻憤怒地說：「你殺了我的哥哥，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呢？」張繡因此畏懼自殺，時在建安十二年（207年）。12年後，其子張泉也因「謀反」被曹丕處死。
參考書目
1.范曄【劉宋】：《後漢書》，中華書局2000年版。
2.陳壽【西晉】：《三國志》，中華書局2007年版。
3.司馬光【北宋】：《資治通鑑》，中華書局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