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要覽》|上古的琥珀:「育沛」與「遺玉」

珠寶品鑑者zb 發佈 2023-11-25T13:17:03.816876+00:00

這些琥珀色澤恰與《博物要覽》中的琥珀分類相對應。《山海經·南山經》中有:「南山經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麗麂之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海,其中多育沛,佩之無瘕疾。」

19世紀至20世紀初各式琥珀(含蜜蠟)製品

(2011 年佳士得拍賣)

這些琥珀色澤恰與《博物要覽》中的琥珀分類相對應


一、上古的琥珀:「育沛」與「遺玉」

琥珀的上古之名蘊藏在《山海經》裡。《山海經·南山經》中有:「南山經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搖之山,臨於西海之上……麗麂之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海,其中多育沛,佩之無瘕疾。」關於其中的「育沛」,東晉郭璞的《山海經注》中未詳談。民國章鴻釗則認為「育沛」可能來自地方語音,在西漢後變成「琥珀」,與現今流傳的「琥珀」同義。然而,「育沛」在《山海經》中僅出現一處,這令後者本就單薄的論點更不成立,僅能姑且聽之。

與之相比,上古名稱「遺玉」的內涵更為豐富,它也出自《山海經》,共出現四次。《山海經·海外南經》中有:「平丘在三桑東,爰有遺玉、青鳥、視肉、楊柳、甘柤、甘華,百果所生。」《山海經·大荒南經》中有:「有南類之山,爰有遺玉、青馬、三騅、視肉、甘華,百穀所在。」《山海經·海外東經》中有:「

丘(音嗟,或作髮)爰有遺玉、青馬、視肉……」《山海經·大荒東經》中有:「東北海外又有三青馬、三騅、甘華。爰有遺玉、三青鳥、三騅、視肉……」

東漢的棕紅色螭形琥珀雕件(廣西博物館收藏)

1955年出土於廣西貴縣(今貴港市)火車站34號墓

高1.2厘米,直徑5.4厘米

在此四處,「遺玉」的出現場景大同小異。其中,《山海經·海外南經》與《山海經·大荒南經》,《山海經·海外東經》與《山海經·大荒東經》的相似度更高。筆者判斷,這是關於我國東南地區兩組不同時期相似祭祀活動或場景的描寫,可見「遺玉」在上古的部落時代,就已經被視為珍品記錄下來。

郭璞在註解《山海經》時,將「遺玉」註解為玉石。清代吳任臣則在《山海經廣注·卷八》將其註疏為「瑿玉」,有「松脂千年為茯苓,又千年為琥珀,又千年為瑿」的描述。此注又被郝懿行採納,記載在《山海經箋疏》裡。

東漢初年黃金鑲琥珀、玉髓、綠松石腰帶扣(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收藏)

寬5.7厘米,高9.5厘米

上述注釋的時間跨度有點大,如果回到上古,其論點可能更為可信。東漢《說文解字》裡,雖然沒有關於「遺玉」的詞條,卻有其存在。在《說文解字·玉字部》裡,有一個關於「

」的詞條,其釋義為「遺玉」也。由此而言,「

」就是「遺玉」。在字形上,「

」與「瑿」高度近似,可能就是「瑿」的異體字。「遺玉」和「瑿玉」的發音也相似,所以兩者指向同一事物,大概也是有可能的。

二、從「虎魄」到「琥珀」

我們現在所知的寶石名稱「琥珀」起源於上古末期。與瑪瑙等很多寶石名稱一樣,琥珀之名也來源於絲綢之路,只是它的起源不如瑪瑙明朗。後來,琥珀和瑪瑙一樣,也成為「佛家七寶」之一,其中的細節我們不在此進行描述。

與其他同為「佛家七寶」的珍寶相比,琥珀在古代主流社會中的存在感普遍略低,不過在遼代(907年—1125年)曾出現例外,琥珀一度是遼代契丹貴族心尖上的珍寶。內蒙古通遼市的遼代陳國公主墓出土的大量琥珀陪葬品,是出土琥珀最為集中的考古發現。

遼代琥珀鳳紋簪飾(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收藏)

寬2.5厘米,長8.6厘米,這種頗具唐代遺風的染色琥珀製品,從遼代一直流行至元代

琥珀最早名為「虎魄」,出現在西漢《急就篇》裡,這是史游在漢元帝時期(前48年—前33年)編撰的一本學童識字書。此時,距絲綢之路的開通已有半個世紀,「虎魄」之名在中原早已家喻戶曉。到了東漢末年,它被收錄到《廣雅》裡。

到了南北朝時期,震盪的時局帶來思想的解放,此時的寶石名稱富有創意且較為隨意,將古人對名稱流變的文化傾向表露無遺。筆者按照「琥珀」在漢代到唐代的相關文獻中的出現順序,對其名稱進行了收集。

「琥珀」名稱進化表

「虎魄」之名的構思與瑪瑙的「馬腦」之名相似。可惜,筆者沒能找到南北朝時期的文獻來佐證,只在《本草綱目·卷三十七·琥珀》裡找到了李時珍的解釋:「虎死則精魄入地化為石,此物狀似之,故謂之『虎魄』。俗文從玉,以其類玉也。」著作中記錄的傳說,為我們勾勒出「虎魄」變為「琥珀」的漸變模式。

「虎魄」大約最早出現在漢武帝時代,到漢元帝時已普及,東漢後此名不變。在南北朝時期,古人便開啟了它「俗文從玉」的本土化歷程,先後出現了「琥魄」「虎珀」「琥珀」。有趣的是,這幾個名稱幾乎同時出現且被相互交替使用,甚至在同一篇文獻中也會出現不同寫法。這種現象貫穿於整個古文獻中,在《太平御覽》裡尤為明顯。

遼代「疊勝」琥珀盒(遼寧博物館收藏)

高9.8厘米,寬5.6厘米,盒為一蓋一底,有子母口,可以扣合,蓋底同式,並同樣陰刻歐體楷書「疊勝」二字,1967年出土於遼寧阜新的紅帽子鄉塔營子遼塔地宮

筆者將這四個名稱在文獻中的出現次數進行比對,將出現次數最多者列為「最受歡迎」,其受歡迎程度從高到低依次為:「琥珀」「虎魄」「虎珀」「琥魄」。我們可由此推斷,儘管關於「虎魄」的來源並沒有更早的解釋,但古人對於琥珀「虎死則精魄入地化為石」的傳言篤信無疑,而且將其作為一種潛意識文化,代代流傳。因為這個緣故,儘管琥珀最終在進化當中優勝出來,但古人的骨子裡從未忘記它的原點,還是不時將「虎魄」之名拿出來抖一抖。所以,它排到第二。

元末明初琥珀龍紋擺件(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收藏)

長7.6厘米,寬2.9厘米,高12.7厘米

「獸魄」之名在上述排列中顯得十分唐突,而且在時間點上也有一些脫節;更重要的是,它的使用量非常少,似乎只出現在《隋書》。可是,它出自魏徵之手,又讓人不可忽略。難道治國高手也要在起名這樣的雕蟲小技上略試身手,希望從而留名史冊?

宋代王觀國《學林·卷七·琥珀》裡的一句話解開了謎團:

「琥珀又為『虎魄』。字蓋假借用之。唐高祖之祖名『虎』。唐人諱『虎』字,故唐人文字皆改『虎』為『武』,而諱『虎珀』為『武魄』也。」

原來,唐高祖李淵的祖父名「李虎」。為了避諱,唐人不能用「虎」字。例如,春秋戰國以來象徵皇家兵權的「虎符」,到了唐代為避諱就變成了「魚符」。同理,唐人因避諱而改「虎珀」為「武魄」,因為「虎」與「武」發音相近,意思也接近。「武魄」曾在唐代流行,至今仍然殘存在一些唐代文獻里。但是,「武」字的含義過於抽象,缺少「虎」字裡蘊藏著的野性,看起來有些彆扭,可能正是因此,魏徵才對其避而不用,選擇了更能抓住詞語原本特質的「獸魄」。在此,我們可將「獸魄」看成「虎魄」在避諱制度下的另一個替代名稱,其出現頻率比「武魄」還要少。

唐朝滅亡之後,這兩個替代名稱一併消失,文獻中重現「虎魄」的身影,文字避諱制度的不得人心也可從此窺見一斑。

三、「琥珀」與「江珠」

在中古時期的文獻中,「琥珀」的相關記載變得豐富起來。

在文獻里,關於琥珀的最早描述來自晉代。晉代郭義恭的《廣志》記載:「琥魄,珠也,生地中。其上及旁不生草,淺者五尺,深者八九尺,大如斛。削去皮,成琥魄。初時如桃膠,凝堅乃成。其方人以為枕。出博南縣。」西晉張華的《博物志·卷四》記載:「松脂淪入地中,千年化為茯苓,茯苓千年化為琥珀。虎珀一名江珠。今太山有茯苓而無琥珀,益州永昌出琥珀而無茯苓。或復云:燒蜂窠所作。未詳此二說。」

晉代郭義恭的《廣志》早已失佚,此文收錄自《太平御覽·總卷八百一十·珍寶部·卷七·琥魄》。其實,這則內容最早出現在《廣雅》,可惜現存版本不可考,僅能在《後漢書·卷一百十六·唐章懷太子賢註解》裡找到。我們可由此判斷,這段文獻記錄中關於琥珀描述的時間上限為三國初期(即《廣雅》出現的年代),時間下限則為東晉。從上面兩則記錄,可知晉人對琥珀的認識情況,他們已知道琥珀剛被挖掘出來時為桃膠狀。不過,西晉張華雖然記錄了人們對琥珀生長過程的猜想,但也僅限於記錄,並未肯定之。的確,上面兩位作者都只是晉代的博物學家,難以對所記事物進行認真測試。當時,更願意認真研究「琥珀」本質的人,可能是藥物學家,因為他們的工作與其時方興未艾的煉丹養生之術息息相關。所以,能去確認上述傳言的人,理應也是這方面的人才。

清代的琥珀鼻煙壺(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收藏)

高7.6厘米,寬4.4厘米,厚2.2厘米,黑色壼身為緬珀,黃色蓋子為波羅的海蜜蠟

清代雲南根珀鼻煙壺(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收藏)

蓋子為玻璃,高7.2厘米

南朝梁的陶弘景正是一位醫藥學家和煉丹道士。他在《本草經集注·草木上品·琥珀》中道:「舊說雲是松脂淪入地,千年所化,今燒之亦作鬆氣。世有琥珀中有一蜂,形色如生。《博物志》又雲燒蜂巢所作,恐非實。此或當蜂為松脂所粘,因墜地淪沒耳。有煮雞子及青魚枕作者,並非真,唯以拾芥為驗。」

如果說晉代兩位博物學家的記載還存在主觀臆測,那麼陶弘景則在前人的基礎上進行過認真測試,並將事實記錄下來,用科學實踐的態度對流傳下來的琥珀成因進行了甄別,對傳言的真偽進行了取捨,剔除了茯苓。與此同時,他也否定了「蟲珀」緣自「燒蜂巢」的解釋,提出「蟲珀」可能是蜜蜂先被松脂粘上,然後才墜落地面,直至埋入地下。最後一句話還提到琥珀在當時的贗品——「煮雞子」和「青魚枕」,其鑑別的手段則以「拾芥」為主,即看寶石是否有靜電現象,下文將詳述。

晉代郭義恭的《廣志》提到琥珀產自博南縣。西晉常璩的《華陽國志·卷四》裡有其原始記錄:「博南縣西山高四十里,越之得蘭滄水。有金沙,以火融之為黃金,有光珠穴,出光珠,有虎魄,能吸芥。」

南宋范曄的《後漢書·卷一百十六》中記載:「博南山……出銅、鐵、鉛、錫、金、銀、光珠、虎魄。」《唐章懷太子賢注》提到,《華陽國志》曰:「蘭滄水有金沙,洗取融為金,有光珠穴。」《博物志》提出,「光珠」即「江珠」也。

常璩原本是成漢的官員,歸降東晉之後不得志,遂專心著書於西南歷史地理,寫就的《華陽國志》成為中古西南資訊的重要源頭。這裡講到的「虎魄」「光珠」「江珠」以及「吸芥」並不新鮮,在前述引文中也出現。可見,這些看似各不相干的概念,應該有重要關聯。從《博物志》可知「虎魄」又名「江珠」,《後漢書》也註解為「光珠」即「江珠」。通過這些描述,可推知「虎魄」「江珠」「光珠」為一物。

如果回到這些出處的源頭,會發現《華陽國志》裡也有相關描述,文中提及博南縣蘭滄水裡有三種資源,黃金、「光珠」和「虎魄」,行文中並沒提「光珠」與「虎魄」的同等關係。然而,一旦離開這個原始記載,就變成三者互為相通的局面。《博物志》與《後漢書》在唐宋之際都相當有影響,不斷被轉載抄錄。到了宋代,在《太平御覽》裡,它變成了《華陽國志》中的:「珠穴出光珠,有琥珀,能吸芥。」在此,「江珠」「光珠」成為「虎魄」的別名,並被流傳下去。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也對此照抄不誤。

「光珠」又是什麼?一千多年後,清代檀萃《滇海虞衡志·卷二·志金石》中有:「寶石即《漢書·哀牢傳》所謂『光珠』,出孟密土司寶井。」隨後,檀萃又談到孟密產的各色碧霞璽(即碧璽)。由此得知,「光珠」就是單晶寶石,在清代出自「寶井」,在中古哀牢出自蘭滄水的「光珠穴」。

兩者出處不同,但是並不矛盾,只是反映寶石採集的不同歷史階段。西漢《淮南子·地形訓》曰:「水圓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即在河道當中,水流旋轉曲折的地方,通常會有珍珠;而在水流作直角轉折的地方,通常會有寶石。這是上古積累總結出來的河床淘寶經驗。作為礫石,單晶寶石由自然之力被帶入河道,最終在河道轉彎處沉澱下來,日積月累後,此處沉積的寶石越來越多。中古時期還處在河床寶石開發的早期。此時,古人根據經驗,只要略加留心,利用簡單的工具,便可以在沉積處找到寶石。這種寶石集群現象被古人統稱為「光珠穴」。可惜的是,這種幸運早已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耗盡。到了清代,只有在越挖越深的寶石礦井裡才能淘到寶石,其開採作業方式與斯里蘭卡如今流傳下來的傳統開採方式一樣。

單晶寶石與琥珀在成分上有本質區別,前者為礦物寶石,後者為有機寶石,在現代寶石分類里可謂涇渭分明。然而在古代,它們被人們開採發現的機率都非常低,處於同等珍貴地位。不僅如此,兩者享有的一個共性也足以令古人將其一視同仁——兩者都能「吸芥」,《太平御覽》曾如此記載,陶弘景也稱「吸芥」是檢驗琥珀真偽的重要手段。「芥」指芥菜子,統喻乾草、紙屑等。「吸芥」即「拾芥」,最早出自於王充《論衡·亂龍》中的「頓牟掇芥」一詞。「掇芥」意為能吸引芥子之類的輕小物體,也就是現代物理中的摩擦起電現象。由此推斷,「頓牟」可能是東漢時期琥珀的別名。

靜電現象是琥珀的重要特性,被古人當成檢驗琥珀真假的重要標準,然而,古人太過於依賴這一標準——似乎將其當成鑑別真假的唯一標準,認為寶石只要能夠「吸芥」就一定是琥珀。如果「光珠」也能「吸芥」,那兩者之間也能劃上等號。

不巧的是,在琥珀以外,還有其它寶石具有靜電現象,譬如被稱為「電氣石」的碧璽。根據檀萃的記載,清代孟密的寶井已有碧璽產出,它們在千年前就是河道「光珠穴」中發現的能帶靜電的「光珠」。

我們可由此得到這樣的推測:中古的蘭滄水,即現在雲南西部的瀾滄江,能同時出產「光珠」和「虎魄」。「光珠」即各色碧璽。碧璽和「虎魄」出自同一條江,又同樣具有靜電現象,原石也都是珠璣狀。所以,後來傳抄的古人將它們歸類為「虎魄」,並由此在文獻里聲稱:「虎魄」又名「光珠」和「江珠」。「光珠」只能是碧璽,因為蘭滄水的「虎魄」,顏色深暗,光澤不好。

用寶石特徵來鑑別寶石,本是靠譜手段,只是上述寶石世界裡少之又少的重合現象,都正好讓碧璽與琥珀撞上了,所以才在歷史上造成誤會。

除「拾芥」這一特徵外,琥珀因為由松脂而來,還會產生松香,即陶弘景在《太平御覽》中所指的「鬆氣」。關於這一點,古人不僅觀察到了,還在生活中加以利用。在《山海經》裡提到「育沛」「佩之無瘕疾」,這裡的「瘕」即指蟲病,指佩戴「育沛」可以達到驅蚊的功效。再結合文中所提「育沛」之地在西南,可推知其為文獻中關於緬珀的最古老的記載。

四、琥珀的分類

現在,市場上的大量琥珀都來自遙遠的波羅的海沿岸國家,自古以來,這裡都是世界主要琥珀的產地。中國古代文獻是否也有相關記載,是否也曾提及波羅的海琥珀呢?筆者並沒找到相關的直接描述,不過卻在古代文獻的字裡行間找到其身影,畢竟古代遠方貨物多為轉口貿易,寶石貴重、質小、耐磨,非常適合這種貿易。

古代著名寶石產地聲名久遠,成為各地列強擴張的目標。在紀年之際,羅馬帝國強盛無比,便將北歐的琥珀鎖定成進攻目標。羅馬第五任皇帝尼祿期間(54年—68年),羅馬帝國的擴張範圍擴大到北歐,從此,國際交易市場中的波羅的海琥珀被改頭換面為羅馬珍寶。

中古之際的琥珀來源有兩大方位,其一為西南方向,其二則來自西域。

曾提及琥珀來自中古西域的文獻表

由表得知,西域的琥珀主要來自大秦國,即羅馬帝國。它們應該就是波羅的海琥珀。其中,《三國志》和《後漢書》記載的琥珀來自「陸地絲綢之路」;而《梁書》裡記載的琥珀來自「海上絲綢之路」,從中天竺國的轉口貿易而來。「天竺」即「身毒」,即後來的印度。中天竺國大概為印度半島中南部某沿海貿易小國。早在羅馬帝國時期,這裡就與羅馬展開海上貿易,至今南印度沿海地區有羅馬硬幣出土為證。《梁書·卷五十四·列傳第四十八》記載:「其西與大秦、安息交市海中,多大秦珍物——珊瑚、琥珀……」這些珍寶成了羅馬帝國對外貿易重要的交換商品。羅馬的珊瑚來自地中海,琥珀則來自更為遙遠的波羅的海。

清代的琥珀筆架(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

寬6.7厘米,長8.5厘米,厚3.5厘米

自中古以來,古代的琥珀主要來自南番與西番。北宋寇宗奭《圖衍本草衍義·卷二十》中有關於「西戎琥珀」的描述:「色差淡而明澈,南方者色深而重濁。」文中的「西戎琥珀」色澤淺淡且透明,緬珀則色深而混濁。

古人認為這兩者涇渭分明的觀點,與現代人的觀點基本一致。由此可見,古人對琥珀的認識十分到位。的確,琥珀的分類早在南北朝末期就已經開啟,其最初分類來自南朝雷斆撰寫的《雷公炮炙論》,該書將琥珀分為六類:紅松脂、石珀、水珀、花珀、物象珀、瑿珀。儘管這本書早已失佚,但其相關言論有出現在寇宗奭和李時珍的著作里,對後世產生的深遠影響不可忽視。

從明代開始,關於琥珀分類的著述漸多,散見於《格古要論》等文獻里,其中以盧之頤《本草乘雅半偈·卷八·琥珀》最為詳盡,書中將琥珀分為八類,除雷斆提到的六類以外,還新增了「蜜蠟珀」和「楓脂珀」,這兩者被作者評為次等琥珀。現將雷斆與盧之頤的分類列表如下:

從雷斆至盧之頤,前後相距千年左右,我們卻能夠感受到兩者之間承前啟後的傳承。雷斆的分類是超前的。盧之頤的增添,則更能體現文化的發展,「蜜蠟珀」和「楓脂珀」都被注以「次之」,表明其不如前面的六類。可見,明人不僅已知琥珀源自松脂,還知琥珀可能來自其它樹種的樹脂。這兩位作者皆為醫學專家,其寫作目的為治病救人,所以他們的分類不一定適用於寶石收藏。明代關於的寶石書籍已有不少,人們也熱衷於對寶石進行分類。

如果我們將兩種分類進行對比,兩者之間的區別就凸顯出來。前者為醫家準備,分類標準注重寶石材質;後者為藏家鑑賞所用,著眼點在於寶石的透明度。兩者的角度和用途不同,導致分類的標準既有重複,又有差異。前者是後者發展的基礎,後者是按照自身行業要求對寶石進行的分類細化。

雷斆與盧之頤的琥珀分類表

上述表格將寶石分為兩大類:透明的琥珀與不透明的蜜蠟。這種分類建立在前朝分類的基礎之上。在南宋《百寶總珍集》裡,有兩種寶石可以看成其對應的前輩:「蠟子」和「香珀」。

《百寶總珍集·蠟子》中有:「紫蠟紅蠟出南番,釧鞮杯盤打嵌安。大者直錢五六百,小者多嵌指鞮間。」《百寶總珍集·香珀》中有:「琥珀血珀合藥合,香珀從來多最佳。色似栗黃令人愛,偏宜雕刻像生花。」

在南宋,「蠟子」和「香珀」是產地不同的琥珀,前者來自南番,後者來自西夏。當時,西夏是「香珀」的轉口貿易地,它將河西走廊控制在手中,掌握了「絲綢之路」的命脈,也壟斷了波羅的海琥珀的入口。如果再結合北宋寇宗奭曾提及的西戎琥珀與南番琥珀的色澤差別,我們能從字裡行間看出「蠟子」和「香珀」之間的差別,前者為紅紫色,後者為栗黃、鵝黃。

到了明代,這種地理識別已然消失。在明初曹昭撰的《格古要論》裡,我們還是可以在名稱上辨識琥珀與「蠟子」,但其含義已與前代大相庭徑。如果沒有前朝文獻的參考,「蠟子」作為寶石種類的歸屬已變得含糊不清。其中,關於琥珀的描述有:「出南番西番,乃楓木之精液,多年化為琥珀。其色黃而明瑩潤澤,其性若松香。色紅而且黃者謂之明珀,有香者謂之香珀,鵝黃色者謂之蠟珀,此等價輕。深紅色者謂之血珀,此出髙麗、倭國,其中有蜂蟻松枝者甚可愛。此物於皮膚上揩熱,用紙片些少離寸許,則自然飛起。假者以羊角染色為之。」

關於「蠟子」的描述有:「出南蕃西蕃,性堅,有紅蠟、紫蠟,亦有酒色者,俱明瑩,有大如指面者,亦有小者。多盡大盡貴。古云:蠟重一錢,價直十萬。可相嵌釧、鐲、碗盞、戒指用。自然生成者好,碾琢者不佳,假造用藥燒成者內有氣眼。」

可從這些文字看出,琥珀不僅出於南蕃西蕃,也出於高麗、倭國(即朝鮮半島和日本)。《格古要論》將琥珀的特徵及分類全歸納於琥珀詞條之下,將「蠟子」視作相對硬度較大的同類。可見,在作者的心目中,「蠟子」是次一等的琥珀。然而,「蠟子」的地位不以人們的偏見而動搖,因為它是客觀存在的,假以時日,人們不得不重新認識它。

清代的金珀雙鴛鴦(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

含底座高4.8厘米,長8.2厘米,琥珀呈蜜色

果然,到了明末,谷泰在《博物要覽·卷十三》中寫道:「蜜珀俗名所謂蜜蠟也。以其色類蜂蜜及黃蠟二種之色,故名……亦松脂入土所成者,但歷歲未及千年,故其色澤不得琥珀比肩。」在谷泰的分類里,蜜蠟的標準以蜜珀為重點,比琥珀要次一個檔次。琥珀變成了此類寶石的極品,其中又以深紅色者為最佳,由此可見,頂級琥珀必須色澤濃郁、透明度極佳。蜜蠟可依據色澤與透明度的高低,劃分為六個檔次,其中,最高檔者為「血珀」,各方面的評價指標都與琥珀接近,只是略遜一籌。

清代《博物要覽》提及的琥珀與蜜蠟的特徵差異表

在《博物要覽》中,谷泰還談到寶石的用途。明代的琥珀、蜜蠟多用來做工藝品,如擺件、碗碟、佛像等,邊角料被用來做素珠,這與當今博物館的藏品情況相吻合。古詩詞中,也常提到琥珀杯、琥珀枕等,由此可見明代寶石原材料的供應充足。

明代的琥珀、蜜蠟,既有國內產,也有舶來品。國內產自海南以及雲南,國外來自西域以海外諸國。清代的《博物要覽》對此進行了補充,稱其海外產地有日本、朝鮮、呂宋(今菲律賓)、安南(今越南)、林邑(今越南)、三佛齊(今印尼)等。北歐波羅的海的琥珀在其中不見記錄。

明代的金鑲琥珀雙龍戲珠飾件(南京市博物總館收藏)

寬5.2厘米,高5.2厘米,金飾上下部位各鑲嵌有一粒紅寶石,出土於南京鄧府山佟卜年夫人陳氏墓

此時的歐洲已不再是蠻荒之地。隨著西歐進入近代社會,文藝復興不斷深入,歐洲的天主教不再一統天下。為了力挽狂瀾,教皇號召教士向海外傳教。首批傳教士於明末抵達中國。在傳教的同時,他們也向中國介紹歐洲,明代義大利來華傳教士艾儒略在《職方外記·卷二》中提到「波羅泥亞」的琥珀,清代比利時來華傳教士南懷仁在《坤輿圖說·卷二》中再次提及。從此,來自波羅的海沿岸國家的琥珀不再需要藉助中間商,可直接經由外國人的介紹被國人了解。

清代蜜蠟桃式齋戒牌(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

戒牌長6.04厘米,寬3.735厘米,厚0.575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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