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酈食其)

南中黔首 發佈 2023-12-19T01:02:22.796027+00:00

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業,為里監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譯文:酈食其,陳留縣高陽鄉人。酈食其愛好讀書學習,但是因為家境貧寒,自己也沒有什麼可以謀生的產業或技能,只能去做看管里門的小吏。

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業,為里監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

譯文:酈食其,陳留縣高陽鄉人。酈食其愛好讀書學習,但是因為家境貧寒,自己也沒有什麼可以謀生的產業或技能,只能去做看管里門的小吏。酈食其雖然地位卑微,但是縣裡有名望有權勢的豪強沒有敢隨便役使他的,當地人都稱酈食其為狂生。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十人,酈生聞其將皆握齱好苛禮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酈生乃深自藏匿。

譯文:到陳勝、項梁等起兵反秦時,各路義軍攻略土地經過高陽的有數十路人馬,酈食其覺得這些個統兵的義軍將領都是氣量狹小,侷促於繁文縟節之中,還個個自以為是,很難聽取有宏偉抱負的建議。酈食其也就隱藏起來。

後聞沛公將兵略地陳留郊,沛公麾下騎士適酈生里中子也,沛公時時問邑中賢士豪俊。騎士歸,酈生見謂之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願從游,莫為我先。

譯文:後來酈食其聽說沛公率領軍隊攻到陳留郊外,這時沛公麾下有一名騎兵恰好與酈食其是同鄉,沛公經常向他詢問陳留縣中地方豪強的情況。那名騎兵回鄉,酈食其見到他後說道:「我曾聽說沛公是個十分傲慢無禮的人,但是卻有遠大的志向,這正是我願意歸附的人,但是並沒有人替我引見。

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餘,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騎士曰:「沛公不好儒,諸客冠儒冠來者,沛公輒解其冠,溲溺其中。

譯文:如果你見到沛公以後,就告訴沛公說『我的家鄉有個人叫酈食其,已經六十多歲了,身高八尺,縣裡人都稱之為狂生,但他本人卻說自己並非狂生』。」騎兵說:「沛公不好儒學,凡是佩戴儒生帽子的賓客,沛公都會摘掉他們的帽子,並對著帽子小便。

與人言,常大罵。未可以儒生說也。」酈生曰:「弟言之。」騎士從容言如酈生所誡者。

譯文:沛公與人談話時,動不動就破口大罵。所以,你千萬不要以儒生的身份去遊說沛公。」酈食其說:「你只管將我的話傳到就行了。」於是騎兵很從容地將酈食其所吩咐的話轉告給沛公。

沛公至高陽傳舍,使人召酈生。酈生至,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而見酈生。酈生入,則長揖不拜,曰:「足下欲助秦攻諸侯乎?且欲率諸侯破秦也?」

譯文:沛公來到高陽傳舍下榻,派人召見酈食其。酈食其來到沛公駐地,進入傳舍拜見沛公。當時沛公正坐在床沿上,讓兩個女子為他洗腳,他就這樣召見酈食其。酈食其進來,只是對沛公行了一個拱手禮,並沒有跪拜,說:「將軍是想幫助暴秦攻打諸侯呢?還是想率諸侯攻滅暴秦呢?」

沛公罵曰:「豎儒!夫天下同苦秦久矣,故諸侯相率而攻秦,何謂助秦攻諸侯乎?」酈生曰:「必聚徒合義兵誅無道秦,不宜倨見長者。」

譯文:沛公罵道:「你這個窮酸儒生!天下人苦於秦朝的暴政已經很久了,所以各路諸侯才會前仆後繼的起兵反秦,你怎麼能說我要幫助秦朝攻打各路諸侯呢?」酈食其回答道:「如果將軍真的打算聚集眾人組成正義之師去討伐暴秦,那麼就不應該用這種傲慢的態度接待長者。」

於是沛公輟洗,起攝衣,延酈生上坐,謝之。酈生因言六國從橫時。沛公喜,賜酈生食,問曰:「計將安出?」

譯文:於是沛公停止了洗腳,起身整理好衣服,然後請酈食其坐到上位,沛公向酈食其賠禮道歉。酈食其向沛公詳細的描述了當年六國合縱連橫的形勢。沛公聽了非常高興,就賞賜酈食其飯食,問道:「那我該如何制定伐秦之計呢?」

酈生曰:「足下起糾合之眾,收散亂之兵,不滿萬人,欲以逕入強秦,此所謂探虎口者也。夫陳留,天下之沖,四通五達之郊也,今其城又多積粟。

譯文:酈食其說:現在將軍聚集烏合之眾,收編散兵游勇,不足一萬人,想依靠這些散兵游勇直接進軍攻打實力強勁的暴秦,這就是所謂的探虎口!陳留這個地方,是天下的交通要道,是個四通八達的地方,如今城中又囤積了很多糧食。

臣善其令,請得使之,令下足下。即不聽,足下舉兵攻之,臣為內應。」於是遣酈生行,沛公引兵隨之,遂下陳留。號酈食其為廣野君。

譯文:我與陳留縣令關係很好,請將軍派我出使陳留,我會勸縣令歸附於將軍。如果他不聽勸的話,將軍就出兵攻打他,到時候我作內應。」於是沛公派酈食其前往遊說陳留縣令,沛公則親自帶兵尾隨酈食其,最終沛公拿下陳留。此戰後,沛公封酈食其為廣野君。

酈生言其弟酈商,使將數千人從沛公西南掠地。酈生常為說客,馳使諸侯。

譯文:後來酈食其將弟弟酈商推薦給沛公,酈氏兄弟率數千人隨沛公向西南方向攻城掠地。酈食其經常作為說客,出使遊說各路諸侯。

漢三年秋,項羽擊漢,拔滎陽,漢兵遁保鞏、雒。楚人聞淮陰侯破趙,彭越數反梁地,則分兵救之。

譯文:漢王三年(前204年)秋季,項羽親率大軍進攻漢軍,攻克滎陽,漢軍退守鞏縣、洛陽一帶駐守。楚軍聽說淮陰侯韓信攻破了趙國,彭越反覆在梁地起兵騷擾楚軍,項羽派一支軍隊前去援救趙國。

淮陰方東擊齊,漢王數困滎陽、成皋,計欲捐成皋以東,屯鞏、雒以拒楚。酈生因曰:「臣聞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

譯文:當時,淮陰侯韓信正率軍東進進攻齊國,漢王劉邦數次被困在滎陽、成皋,漢王打算放棄成皋以東的地區,在鞏縣、洛陽一帶屯兵駐守,以抵禦楚軍。酈食其勸漢王說:「我聽說,知道天之所以稱為天的人,其帝王大業便可成功;而那些不知道天之所以成為天的人,其帝王大業就不會成功。

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夫敖倉,天下轉輸久矣,臣聞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滎陽,不堅守敖倉,乃引而東,令適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資漢也。

譯文:君主應該把百姓看成是天,而百姓則會把糧食看成是天。敖倉,作為天下糧食運輸的集散地已經很久了,我聽說那裡儲藏著很多糧食。楚軍攻占滎陽之後,非但沒有固守敖倉,反而引兵東進,讓那些因為有罪而遭受謫罰的士兵分守成皋,這真是天幫漢軍啊。

方今楚易取而漢反卻,自奪其便,臣竊以為過矣。且兩雄不俱立,楚漢久相持不決,百姓騷動,海內搖盪,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

譯文:如今的楚軍是最容易被擊敗的時候,但是漢軍卻退縮不前,放棄對自己如此有利的機會,我個人認為這是錯誤的決定。況且兩個強勁的對手不可能並立,楚、漢雙方長時間僵持不下,百姓騷動,國家動盪不安,農夫放下耕田的農具,婦女離開布機,天下民心沒有確定的歸向。

願足下急復進兵,收取滎陽,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杜大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馬之津,以示諸侯效實形制之勢,則天下知所歸矣。

譯文:希望大王再度出兵,收復滎陽,據守敖倉調度使用敖倉的糧食,扼守住成皋的險要信道,派兵切斷太行山的交通要道,掌控蜚狐隘口,守住白馬渡口,向各路諸侯顯示利用地勢克敵制勝的陣勢,這樣一來天下人就知道自己應當歸附於哪一方了。

方今燕、趙已定,唯齊未下。今田廣據千里之齊,田間將二十萬之眾,軍於歷城,諸田宗強,負海阻河濟,南近楚,人多變詐,足下雖遣數十萬師,未可以歲月破也。

譯文:如今燕國、趙國都已平定,只剩下齊國尚未被攻占。如今田廣占據齊國方圓千里的土地,田間統率二十萬大軍駐紮在歷城,各支田氏宗族的勢力都非常強大,田氏宗族控制下的齊國背靠大海,隔著黃河、濟水,南面與楚國接壤,這裡的人大都狡詐善變,即使大王派數十萬大軍前去征討,一年半載之內也無法將其平定。

臣請得奉明詔說齊王,使為漢而稱東藩。」上曰:「善。」

譯文:臣請求奉大王的詔命前去遊說齊王,讓齊王歸附漢軍,作為漢王的東方屬國。」漢王說:「好。」

乃從其畫,復守敖倉,而使酈生說齊王曰:「王知天下之所歸乎?」王曰:「不知也。」曰:「王知天下之所歸,則齊國可得而有也;若不知天下之所歸,即齊國未可得保也。」

譯文:漢王聽從了酈食其的計策,再度出兵據守敖倉,同時派酈食其前往遊說齊王,酈食其對齊王說:「大王是否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齊王答道:「不知道。」酈食其說:「如果大王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那麼齊國或許還能保全;如果大王不知道天下人心的歸向,那麼齊國就無法保全了。」

齊王曰:「天下何所歸?」曰:「歸漢。」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漢王與項王戮力西面擊秦,約先入咸陽者王之。

譯文:齊王問:「那麼天下人心歸向何方呢?」酈食其說:「天下人心都歸向漢王。」齊王問:「先生這麼說有什麼根據嗎?」酈食其說:「漢王與項王合力西進攻打暴秦,曾經約定誰先攻入咸陽誰就可以就地稱王。

漢王先入咸陽,項王負約不與而王之漢中。項王遷殺義帝,漢王聞之,起蜀漢之兵擊三秦,出關而責義帝之處,收天下之兵,立諸侯之後。

譯文:漢王率先攻進咸陽,但是項王卻違背了當初的約定,不將咸陽地區讓出,反倒讓漢王在漢中地區稱王。項王將義帝遷到南方並將其殺害,漢王得知這一消息,立即動員蜀漢軍隊攻打三秦,率兵出函谷關,追問義帝的下落,並收編天下義兵,封立諸侯的後代。

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賂即以分其士。與天下同其利,豪英賢才皆樂為之用。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漢之粟方船而下。項王有倍約之名,殺義帝之負。

譯文:每當漢軍攻占了城邑土地,漢王就用這些城邑、土地分封給追隨自己作戰的帶兵的將領為侯;每當獲得財物,漢王就把這些財物分賞給士兵。漢王與天下人共享利益,英雄豪傑和賢能之士都願意為漢王效力。各路諸侯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蜀漢的糧食一船接著一船順流而下。而項王曾有違背約定的壞名聲,現在又有殺害義帝的罪責。

於人之功無所記,於人之罪無所忘。戰勝而不得其賞。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項氏莫得用事。為人刻印,刓而不能授;

譯文:項王對下屬立下的功勞總是不能記在心裡,但是卻對下屬所犯下的過錯時刻不忘。他手下的將領們打了勝仗卻得不到獎賞,攻取城邑卻得不到封地。如果不是項氏宗族,就不能夠執掌政務大權。本來是分封給手下官員的印章,項王在手中把玩了許久連稜角都磨沒了還是不捨得授予給下屬;

攻城得賂,積而不能賞:天下畔之,賢才怨之,而莫為之用。故天下之士歸於漢王,可坐而策也。

譯文:攻城所取得的財物,寧願堆積起來也不願賞賜給手下。天下人都背叛了項王,賢才之士都怨恨項王,沒有人願意再為項王效力。所以天下人心都歸向漢王,漢王只要坐著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驅使天下百姓。

夫漢王發蜀漢,定三秦;涉西河之外,援上黨之兵;下井陘,誅成安君;破北魏,舉三十二城:此蚩尤之兵也,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

譯文:漢王從蜀漢出兵,平定了三秦;渡過西河,授意上黨之軍;攻克井陘,誅殺成安君陳餘;北向破魏,攻占三十二座城邑:這就如同戰神蚩尤的軍隊一般,依靠的不僅僅是人的力量,更是上天賜予的洪福。

今已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險,守白馬之津,杜大行之坂,距蜚狐之口,天下後服者先亡矣。

譯文:現在,漢軍已經擁有了敖倉的糧草,扼守成皋的險要信道,守住白馬渡口,切斷了太行山的交通要道,控制了蜚狐隘口,天下諸侯中後歸附漢王的就會被率先消滅。

王疾先下漢王,齊國社稷可得而保也;不下漢王,危亡可立而待也。」田廣以為然,乃聽酈生,罷歷下兵守戰備,與酈生日縱酒。

譯文:如果大王能看清形勢夠儘快歸附漢王的話,齊國的社稷還可以保住;假如大王沒有看清形勢不歸附漢王,齊國的危亡馬上就會到來。」田廣認為酈食其說得很對,於是就聽從他的建議,下令撤除歷下城防備漢軍的駐軍以及對漢軍的所有戰備,然後與酈食其終日縱情飲酒。

淮陰侯聞酈生伏軾下齊七十餘城,乃夜度兵平原襲齊。齊王田廣聞漢兵至,以為酈生賣己,乃曰:「汝能止漢軍,我活汝;不然,我將亨汝!」

譯文:淮陰侯韓信得知酈食其靠一張嘴就說降了齊國七十多座城邑,於是就在夜間調動士兵從平原渡口渡過黃河偷襲齊國。齊王田廣得知漢軍突然來襲,認為是酈食其出賣了自己,就對酈食其說:「如果你能阻止漢軍進攻齊國,我就讓你活下去;否則,我把你烹了!」

酈生曰:「舉大事不細謹,盛德不辭讓。而公不為若更言!」齊王遂亨酈生,引兵東走。

譯文:酈食其說:「做大事者不拘小節,道德高尚的人,也不會顧忌他人的責難。我不會再為你說什麼了!」於是齊王烹殺了酈食其,然後帶兵東逃。

漢十二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將兵擊黥布有功。高祖舉列侯功臣,思酈食其。酈食其子疥數將兵,功未當侯,上以其父故,封疥為高梁侯。

譯文:漢十二年(前195年),曲周侯酈商以丞相的身份率軍參與平定英布之亂有功。漢高祖在提拔列侯功臣時,想起了酈食其。酈食其的兒子酈疥曾數次領兵參與作戰,但是依照戰功還沒有達到封侯的標準,高祖因想到酈疥父親當年為國獻身的事,便將酈疥封為高梁侯。後來,又改封武遂作為酈疥的食邑,前後繼承了三代。

後更食武遂,嗣三世。元狩元年中,武遂侯平坐詐詔衡山王取百斤金,當棄市,病死,國除也。

譯文:漢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年),武遂侯酈平假託詔令從衡山王那裡騙取了一百斤黃金,按律應當判處死刑,並暴屍街頭,但是沒等到行刑酈平就病死了,於是朝廷將其封國廢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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