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時|忽然想到——處方是醫生寫給患者的詩

豐融春秋 發佈 2024-03-02T19:51:44.773868+00:00

——處方是醫生寫給患者的詩。苟有阻礙這前途者,無論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墳》《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祖傳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

忽然想到

——處方是醫生寫給患者的詩


文/景明時


首先說明一下:魯迅先生的《忽然想到》有兩篇,先生忽然想到了什麼呢?首篇說:「世上如果還有真要活下去的人們,就先該敢說,敢笑,敢哭,敢怒,敢罵,敢打,在這可詛咒的地方擊退了可詛咒的時代!」

次篇說:「我們目下的當務之急,是: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苟有阻礙這前途者,無論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墳》《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圖,金人玉佛,祖傳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


當然我們現在能夠完全理解魯迅,是借了現在這個時代的光,是比先生生的更晚一點。而我忽然想到的同魯迅先生激烈的戰鬥的革時代之命的思想不同,我們正處於「六敢三急」的新時代,這個新時代是圓了魯迅先生的夢,而先生說要「全都踏倒」的那些人文事物,也屬於中國故事,是國學之肇端,大都是中華思想文化的源頭,也都在「守正創新」之例。如孔子作《尚書·序》稱:「伏羲、神農、黃帝之書,謂之《三墳》,言大道也;少昊、顓頊、高辛(嚳)、唐(堯)、虞(舜)之書,謂之《五典》」。雖然我也是忽然想到,也涉及神農黃帝、丸散膏丹,但內涵卻相去甚遠,只是碰巧用了同樣的題目,也有了敢說敢寫的勇氣而已。

做為中醫,我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給患者寫病歷,開處方,在別人看來,是否即辛苦又枯燥?也有人質疑我為何樂此不疲呢?

現在又時興起電子病歷、電子處方了。人家說一手好字讓電腦廢了,你有同感嗎?書歸正傳。

我們知道,病歷是數千百年來患者和家屬的血與淚凝練成的文本,它訴說著患者疾病發生發展,轉歸預後,望聞問切,檢查診斷,治法方藥等過程。它即是患者的健康檔案,也是法律依據,是醫教研防管的重要資訊。

我忽然想到,處方呢,就是醫生寫給患者的詩。你可能覺得唐突而不信,但中醫們一看這句話就會明白而頜首。

我們在上大學的時候,要記住近五百首方劑,其中大多數編成方歌,叫湯頭歌訣。


湯頭歌訣近乎于格律詩,可不是口訣。口訣最早是指道家傳授道術的密語,後來發展演變成根據事物的內容要點編成的便於記誦的語句。口訣的應用非常廣泛,比如大家熟知的三字經、千字文、乘法口訣,珠算口訣等等。

舉個例子,如涉及到語法的口訣:

「有些詞語難區分,典型特點要記清:

動形加不名不行,動能加甭形加能,

連詞前後能調換,介詞前後調不成,

嘆詞總是單獨用,語氣助詞詞後

跟。」

這很象詩吧,但這是口訣。

順便說一下,《藥性歌括四百味》(明·龔廷賢著)的歌括如:「人參味甘,大補元氣,止咳生津,調營養衛。」這個歌括的形式主要是受《詩經》及魏晉南北朝駢文的影響,尤其是明清以來,四字格成為中藥功效表述的主要形式,它最符合語言文字化中以偶為佳、以四言為正的審美要求。但它不是古風和駢文,如「黃芪性溫,收汗固表,托瘡生肌,氣虛沒少「,歌訣概括表述了黃芪這味藥材的藥性、功效、用量,便於初學者記憶,它屬於中醫藥學,是四字格口訣。

歌訣也不是歌。歌是詩和曲的結合,供人演唱,是文藝作品。那麼湯頭歌訣的湯頭,跟廚師用的湯頭(湯底)也不同,但湯劑跟這種形式不無關係。那麼究竟什麼是湯頭歌訣呢?還是先舉例說明吧。

比如四君子湯:

四君子湯中和義,參術茯苓甘草比。

益以夏陳名六君,祛痰補氣陽虛餌。

再如小柴胡湯:

小柴胡湯和解供,半夏人參甘草從,

更用黃芩加姜棗,少陽百病此方宗。

又如調胃承氣湯:

調胃承氣硝黃草,甘緩微和將胃保。

不用撲實傷上焦,中焦燥實服之好。

例中的湯頭歌訣每句七字,字數均齊,也二、四句押韻,符合格律,但這不是詩。

《湯頭歌訣》一書是以七言詩體的形式對方劑的組成和功效加以歸納、概括而編寫,為清代名醫汪昂所著。他選方205首,後來嚴蒼山(1898一1968)又增補百首作為補充。是以中醫界流傳一句話,「背會湯頭三百首,不會開方也會開」,當然這跟「背會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的俗語有異曲同工之妙。湯頭歌訣有詩的形式,七言,押韻,上口,易記,實用。它不在於詩的藝術性而在處方的實用性,它是特立獨行的方劑歌訣,為初學者便於記誦而設。


在臨床面對患者時,醫生的處方是在采寫病歷之後辨證論治選方用藥的結果。選方可以是經方(張仲景《傷寒雜病論》的方劑)、時方(經方以後各醫家之方)、驗方(民間傳承有效的方劑)、或者自己組方。我們不談君臣佐使、七情、十九畏、十八反的組方用藥的配伍原則,不論劑型(湯劑茶劑、丸散膏丹、膠囊顆粒等等)劑量加減変化的專業內容,只說如果你選的是小柴胡湯加味,腦子裡是不是就出現詩一般的湯頭歌訣呢?

我們知道,處方就是醫者終其所學的智慧的集中反映,是醫者理、法、方、藥以一貫之的臨床實踐,是醫生治療疾病的物質手段,是醫患之間反饋調節系統的輸入信息。

所以醫生的處方,就是詩性的反覆推敲和高度凝練的創意發揮,就是治癒、幫助和安慰理念的傾心打造,就是人性至深至理、至情至性的深度演繹(包括大醫精誠、救死扶傷,患者為中心的信念和宗旨),就是希波哥拉底誓言的莊重承諾,就是視通千載、思接心理生理、病理変化的古今智慧,是看盡了生老病死仍然保持著的初心。

所以醫生的處方是患者及家屬的囑託和希望,它是醫患雙方的詩和遠方。

這難道不能說處方是醫生寫給病人的詩嗎?


(20230318)


作者簡介:景明時,中醫副主任醫師。甘肅古浪縣人。1982年畢業於北京中醫藥大學,學士學位,曾在北京安定醫院、京棉集團醫院等多家醫院臨床工作40年。論文和科普文章散見於《天津中醫雜誌》、《四川中醫雜誌》、《中國醫院管理》、《腦電圖學與神經精神病學雜誌》等雜誌及健康報、醫藥養生保健報及其他學術刊物。自2015年退休返聘於北京朝陽區八二中心中醫科工作。偶有作品在媒體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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