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病,主要問題出在腦子」

理想國 發佈 2024-03-03T20:54:29.784937+00:00

和朋友打球時,在賽場上你並沒有感覺身體有哪裡不適,但下場休息或放鬆下來時,你卻突然感到疼痛,並在身上發現了傷口。

《疼痛難免》

你有沒有經歷過下面的瞬間,在醫院打針或抽血時,針尖還沒有真正刺入你的皮膚,你就已經感覺到一陣刺痛;和朋友打球時,在賽場上你並沒有感覺身體有哪裡不適,但下場休息或放鬆下來時,你卻突然感到疼痛,並在身上發現了傷口。你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你想可能是心理原因吧。

或者你記不記得有天早晨醒來,耳邊突然傳來長久的嗡嗡聲,你想,糟了,怎麼突然開始耳鳴了,得去醫院看看耳朵了!

還有曾經在網上引起激烈爭吵的那條藍黑/白金的裙子,為什麼不同的人會看到不一樣的顏色?只是眼睛的問題嗎?

不對!上面的這些,全都是大腦搞的鬼!

我們每天依靠著對眼睛,耳朵,皮膚,鼻子和嘴巴的信任生活著,但這些感覺終端器官只不過是我們知覺通路上的第一個環節。在身體與世界發生實際交互後,真正主宰我們的其實是神經系統。它複雜得像一台超級電腦,會從根本上修改我們實際碰觸到,嘗到,或聽到看到的東西。

頭暈,耳鳴,幻視,嗅覺倒錯,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是感覺器官出了問題,其實,只是大腦在向我們傳遞錯誤信號。

資深神經外科醫生蓋伊·勒施齊納從業多年,經歷過各式各樣關於感官失調的疑難病例,這也讓他驚訝於人類神經系統和大腦的神秘。

在他的新書《五感之謎》中,從這些罕見的病例入手,蓋伊·勒施齊納為我們構建了一個由人類感官系統搭建起的奇妙世界。

《五感之謎

[英]蓋伊·勒施齊納 著;高天羽 譯

病人一:醫生!我感覺不到痛!

🤕 🚑 😫

姓名:保羅

性別:

床號:01

科室:疼痛科

檢查部位:全身

病情描述:「從小到大我肯定骨折過幾百次,手指、腳踝、膝蓋,沒有一塊骨頭我沒弄斷過。」——保羅

「小時候他因為膿腫被送進醫院,醫生問,他有沒有因為不舒服哭過,我對他說:我妻子有一個瘋狂的想法,這孩子可能感覺不到痛。」——保羅的父親

「有很多人對我說過,沒有痛覺肯定很棒。而我總是回答他們,如果我能讓時光倒轉,做一個有痛覺的正常人,我肯定會的。」——保羅

診斷結果:先天性無痛症

病因:負責疼痛的腦區受損

痛覺能防止我們傷害自己,至少讓我們不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需要痛覺來幫我們學會避開鋒利或灼熱的物體,教導我們周圍的東西哪些可能有害,並使我們能察覺傷口或感染。當我們真的傷到自己,痛覺又能使我們集中注意尋找受傷的身體部位,對它實施保護和固定,使它能夠妥善地修復癒合,而後再被使用。

《百元之戀》

此外,痛覺也有情緒的一面,那種揪心的不適、那種恐懼,都是讓人學會避免痛苦的有力因素。沒有了與受傷的感覺相伴的情緒包袱,我們就不太容易從自身的錯誤中吸取教訓,並制定策略來防止重複受傷。負責疼痛這個方面的腦區,在人腦演化史上是最古老的,早在千百萬年之前,這些結構就已經在動物的演化路徑上產生,並從此被永久保存下來,標記著痛覺的效用。

對動物和人類的研究指出,有多處腦區域參與對疼痛的知覺。腦內並非只有一個點、一片區域用來「感受」疼痛。相反,感知疼痛的底層機制更像一張網絡,而非單獨一條通路。這張網絡對應著我們對於痛覺不同方面的理解:它的一些部分用來確認身體上疼痛的位置,稱為「感覺辨別力」(sensory-discriminative)成分;另一些負載情緒,常稱作「情感」(affective)成分。

兩方面彼此獨立又相互關聯。關於疼痛來自何方的信息,會傳送到一個會參與觸覺的所有方面的腦區:軀體感覺皮層(體感皮層)。這塊腦組織上有一個「體感小人兒」(homunculus),是大腦到身體的「感覺映射圖」

體感小人 圖源:《五感之謎》

如果用圖表或模型表示,它就是一個極度扭曲的人體形狀,嘴唇、舌頭、手和腳都脹得很大,因為這些部位的感受器最為密集,也最需要分辨每一下觸碰的具體位置。同時,關於疼痛的信息還會傳送到演化上更為古老的腦區:負責為我們產生情緒和動機的腦區;以及為我們編碼原始需求的腦區,其中既包含「有益」的需求如飢餓、口渴和性慾,也包含「討厭」的需求如恐懼、危險和很重要的疼痛。

就在這裡,在邊緣系統,這個位於人腦中央深處的情緒中樞,觸覺的情感成分被加工了出來邊緣系統的一個特定部分,前扣帶回皮層,與伴隨疼痛的不適和恐懼有關,它也是驅使人迴避疼痛的一個有力因素。

這個腦區受損,就會造成一種名為「示痛不能」(pain asymbolia)的現象:傷病者能感知到疼痛的精確部位、質地和強度,卻沒有相伴的情緒產生,這會使人對疼痛無動於衷,避免疼痛時也很緩慢,因為他已經喪失了情緒動機,不會不計代價地避免再次受痛。同樣的道理,當相關通路損毀,無法再導向負責形成身體映射圖的腦區時,傷病者還會體驗到疼痛所引起的負面情緒衝擊,卻不知道疼痛究竟來自何處。

病人二:我的腦子裡總有人在唱歌!

🤨 🚑 🤷

姓名:比爾

性別:

床號:02

科室:神經內科

檢查部位:耳朵

病情描述:「有天我突然覺得:隔壁有人在放音樂。我走到牆邊,想仔細聽聽放的到底是什麼。但我又接著覺得,怪了,走到這裡音樂又變了。」

「我腦子裡總有人唱歌,最近我還聽到另一個聲音,有人在放一隻收音機,還是老式的那種。」

「我越來越煩它們了。有時在辦公室里,它們也會響個不停。有一兩次,我直接當眾喊了『閉嘴!』。」——比爾

診斷結果:幻聽

病因:腦內聽覺中心損壞

比爾耳畔的配樂是一種幻覺,但又和精神疾病引起的幻覺有本質的不同。對於比爾,幻聽雖然顯得很真實,就像隔壁在放音樂,但他知道它們只是幻覺。他仍能牢牢地把握現實。那些歌聲和號聲更像是耳鳴。他在沒有外界刺激的情況下產生了聲音知覺,但他聽見的不是叮叮聲、嗡嗡聲或呼呼聲,而是更複雜、更細緻、更有旋律性的聲音。

許多人認為這是一種罕見的幻聽,但這樣想或許低估了它:最近有人對聽力門診部的病人做了一項研究,結果有超過 5% 的病人自稱聽到過音樂。另外,雖然音樂幻聽常見於有精神性、神經性疾病的患者,如患有痴呆、癲癇、腦瘤或腦部感染的人,但它也會在完全健康的人身上出現。最常見的原因是聽力損傷,不過就連這個也不是絕對的。

《健聽女孩》

對於神經性疾病的患者,許多幻聽都可以追溯到腦內聽覺中心的損壞。無論簡單還是複雜的幻聽,其性質都取決於特定的聽覺腦區,這些區域變得比平常更活躍,通常是為應對耳朵本身發生的變化。

聽覺領域有一個統一理論,用來解釋耳鳴、音樂幻聽以及與精神病相關的幻聽等現象可能是如何產生的。這個理論認為:說到底,人腦是一部預測機器,它不單從環境中獲得輸入,也向替它收集信息的器官進行輸出。人腦沒有能力每天都時時刻刻地從零開始重構環境。相反,我們會根據對世界的了解建立一個內在模型,再按這個模型對我們感知到的情況提出最可信的預測性解釋。

只要原始感覺信息(從外向內)和我們對世界的預期(從內向外)這雙向的信息流達成平衡,我們的感官就能完美運作。當然,偶爾也會有意料之外的事發生,我們的預測、期待會出錯,我們也會從這些時刻中吸取教訓。

然而,一旦整套系統失衡,或者是信息輸入太過有限,比如聽力已然減退,或者是大腦輸出的預測性世界模型過於強勢,比如罹患精神病,這些時候,人就會出現幻覺或妄想。要是你的腦對自身的預測過於確信,竟至罔顧輸入的感覺信息,它就可能產生錯誤的信念,或體驗到錯誤的知覺。於是,那些本來意在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世界的機制,最終非但沒有澄清我們對現實的感知,反而擾亂了它

這裡,我們再次認識到,和其他感覺一樣,事關聽覺時,現實本身和對現實的知覺是差別很大的兩件事。聲音這種穿過空氣的機械能是可以觸碰、可以測量的真實事物,但它和我們實際聽到的內容之間,關係要複雜得多。

我們已經知道,這層關係取決於我們的耳朵和腦,損傷或疾病都可能將其根本性地改變。就連正常的衰老都會使它變調。而比起聲音本身,我們對世界的期待、對自己應當聽到什麼的預測,偶爾會是決定我們會聽到什麼的更強因素。

病人三:活了二十五年,才知道我只能看見一邊!

🤔 🚑 👁

姓名:奧利弗

性別:

床號:03

科室:眼科

檢查部位:眼睛

病情描述:「一天我和朋友在一起幹活,他無聊起來,伸手捅我的臉,而我竟看不見他的手!」

「我去看了醫生,她用雙手測了測我的視野,結果我看不見她的左手。我的視覺就像中過風的人。醫生告訴我,我可能在娘胎里就中風過。」

「我感覺,別人看見的世界是寬屏的,而我的是 4:3,更接近老電影的那種比例。要我說,這只是不同,並不表示低級。」——奧利弗

診斷結果:右側視野缺失

病因:中風引起初級視皮層供血血管堵塞

人人都有盲點,這不單是比喻,也是事實。我們在直視前方時,視野中都有空當。這是因為,我們眼底的視網膜,這層鋪滿半個眼球、捕捉穿過瞳孔的所有光線的傳感器,其質地並不完全均勻。在視網膜的正中央,相當於我們視野正中的位置,是中央凹,這裡密布著一片錐形感受器,就像一部高精度相機,使我們能分辨毫末細節。

視網膜向兩側伸展,到了視野邊緣,那裡的感受器就不似中央凹那樣緊密,用來分辨顏色的視錐細胞數量較少,而再向外伸展,就主要是視杆細胞了,在這裡,視網膜犧牲顏色以換取敏感度,使我們能在光線極暗的環境下看見。

令人驚訝的是,視網膜不僅不均質,甚至都不連續。這層光感受器上有一個大洞,離視野中央不遠。形成這個大洞的,完全是工程上的原因:所有的視杆、視錐細胞,連同那些表示明暗、顏色、對比和強度的脈衝信號,都須傳送到眼球之外,連入大腦本身。這麼多的信號,需要有一個出口。於是視網膜的輸出線路就捆成一束,形成了視神經,經過「視盤」這處孔洞離開眼球。

因為眼球的這個區域缺少感光細胞,我們的視覺就有了缺陷,至少在視盤處是如此,那是兩小片盲點,位於我們視野中央兩側約 15 度的位置。但是,我們完全沒有覺察到視野的不完整,當我們雙眼都睜開時,或許較能理解為何如此:在每隻眼睛裡,盲點都和視野中心略有偏離,因此雙眼的盲點不會重合——左眼看不到的那一小片區域,右眼可以看到,反之亦然。

現在,閉上一隻眼。你的視野看起來依然完整,就算沒有另一隻眼來彌補,你的盲點還是不可見的。這部分是因為我們的眼睛總在不停運動、轉來轉去,因此視野盲點也在不停移動。可是,即便你將視線固定在一點,盲點依然不會自動現身。這是因為,你的神經系統、眼睛和大腦,會根據盲點周圍的信息,將這處空缺填補起來。一根從左到右貫穿你視野的直線,總有一部分會落在人的盲點上,但是人腦仍會將它重構成一條不間斷的直線。

《聽見天堂》

如果視盤因顱內壓上升、視神經受壓迫而腫脹,這個生理盲點就會擴大,物體的影像更容易被其吞沒,視野的黑洞也會更加明顯。更令人苦惱的是盲點出現在視野中央,即中央凹的位置。

本來影像主要集中在這裡,為的是獲得最詳盡的視覺,使我們能夠閱讀、識別面孔以及看見各種細節。黃斑變性就是視網膜的這個位置出現了損壞,它在人最需要看清的地方破壞視野,患者從此只能看見邊緣位置,中心始終是一片朦朧或扭曲。還有視網膜脫離,患者的大片視網膜從眼球上剝落,導致視野大塊喪失。

上述盲點都是眼睛本身的問題造成的,但引起視力減退的不僅有眼睛本身的損壞:視覺系統中任一環節的損傷都會造成這一結果。理解視覺通路的構成,有助於我們根據患者描述的盲點特徵,確定各種損傷的位置。在兩片視網膜發出的脈衝離開眼球之後,一根視神經會將這些視網膜信號傳回大腦。

視覺加工的通路 圖源:《五感之謎》

左右兩側的視神經攜帶的是完全獨立、分別由左眼和右眼採集的視覺信息,但兩條視神經在從眼球出發通回腦部的路上,又會在鼻樑後面很深的地方交會。這個交會處名為「視交叉」,是左眼和右眼的第一次統合。攜帶著左眼左半邊視野信息的神經纖維,會穿過視交叉通向右側,而攜帶左眼右半邊視野信息的神經纖維則不會如此。

與此同時,從右眼連出的神經纖維,也會帶著其右側視野的信息,穿過視交叉通向左側。於是,來自兩隻眼睛的信息相互融合傳達出整個視野,左側視覺世界的信息傳至右腦,右側的信息則傳至左腦。本質上,在經過視交叉之後,兩隻眼睛就不再獨立了。

因此,只要確定盲點,眼科和神經內科醫生往往就能確定視力減退的源頭。視覺信息在這些通路中的流向就像一棟住宅的電路圖,電工可以據此確定哪裡發生了短路。如果盲點出現在雙眼的不同位置,這說明問題出在眼球、視神經——總之都是沒到視交叉的地方。而如果盲點出現在雙眼的同一位置,就說明損傷出現在視交叉之後,那裡的信息通道已經不再對雙眼做出區分。

本文主要內容摘編自《五感之謎》

「視聽觸味嗅」這五感,不僅僅是被動而中立的信息接受器,它們覆蓋神經線路的全長,參與著人類的感知、理解、記憶乃至情緒的塑造。但我們對感官的習而不察,對「眼見為實」的盲目信賴,依然根深蒂固。

頭暈、通感、幻視幻聽,痛覺盡失、嗅覺倒錯、心盲症……在這些或不陌生或很少見的感官失調體驗之中,蘊藏著人類日常感覺的各種神經機制。

身為領軍級的神經科醫生,作者借職業經歷中所遇所聞的疑難病例,為我們展示了人類感官方方面面的機制及其構成的、聯繫著的奇妙世界,這裡不僅有曼徹斯特的音樂、中東的食物和咖啡、斐濟東星斑的鮮美和潛藏危險——這裡棲居著我們每一個人,也是我們每個人無意間的個性創作。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