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北京的春天總是讓人喜憂參半,沉悶了一冬的景象終於等到了新綠,告知人們真正的新年已經來到;與此同時的春風,裹挾著蒙古高原細膩的黃沙,讓人鼻腔感到略微的嗆,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多年以來,北京人已習慣了好與壞一同到來,較之四季,春天只是開始,如果人生只有一年,這春天斷然珍貴,斷然顯得價值非凡,播種,萌芽,生長,最後成熟,讓一年成為一生,讓一生成為永遠。
真不知古人是怎麼度過的。也許古代的北方人從未見過江南的春天,不知江南的綠是多層次的,從淺到深,從嫩到老。「芳林新葉催陳葉」,幼時讀劉禹錫此詩不解物候意象,北方禿禿的樹枝上哪來的陳葉?新葉如何被催發的?但下一句就特別容易理解並讓人喜歡:「流水前波讓後波。」
有一年去蘇州正值春天,清晨從屋內走出,抬頭一望,方見滿樹枝杈之中滋出新綠,與老葉相映成趣,人近壯年才勉強理解的劉禹錫的詩意;老葉在溫暖的南方扒在枝頭之頑強,是因為南方的冬季沒有北方凜冽的寒風,沒有北方的三九隆冬,即便隨寒流降溫,還是留有餘地,讓老葉們能吮吸秋冬剩餘的養分;而新葉嫩而透明,趕上倒春寒時長不能長,停不能停,只好耐心等待和煦的春風。
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劉禹錫寫得精彩啊,可惜只是寫了南方,他是不知北方春枝的,北方的春枝想冒出新綠,一定要忍受漫長的冬季,就像我們觀復博物館牆上的爬牆虎,難看了整整一冬,始終會綻出美麗。
馬未都
2016/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