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這個城市的「低分貝」浪漫

天眼新聞 發佈 2024-03-27T05:59:52.538533+00:00

前來光顧的人們在品嘗咖啡之餘還有一個目的——欣賞一場戲劇,觀眾圍坐成一圈,偶爾低聲交流,在一段開演提醒的語音結束後,燈光熄滅,好戲開場。

2月的最後一個周六晚上,一間藏在貴陽市電力巷內的咖啡館內氛圍不同尋常。前來光顧的人們在品嘗咖啡之餘還有一個目的——欣賞一場戲劇,觀眾圍坐成一圈,偶爾低聲交流,在一段開演提醒的語音結束後,燈光熄滅,好戲開場。


近年來,這樣的小型演出在貴陽再次悄然流行。組織成立民間劇團的大多是「80後」「90後」一代熱愛戲劇的青年人,其中,每年堅持推出新作的一鳶劇社已經成立7年,最近又湧現出Re754戲劇計劃工作室和帶來此次演出的晚伶劇社。他們的夢想與熱愛為貴陽這座城市注入鮮活的文藝趣味,成為年輕人喜愛的文藝場景。




貴陽有戲


在咖啡館演出的這部戲劇作品名為《葉子說他明天准來》,改編自經典劇作《等待戈多》。劇團名為晚伶劇社,演員是3名年輕女性,其中一位名叫李婉頤的年輕女孩既是其中一位主演,也是這部作品的編劇和導演。這部作品第一次演出是在2022年的第一天。當時,一群在貴陽做現當代藝術的年輕人攢了一個「文藝局」,將裝置展、現代舞、脫口秀和戲劇揉在一起,從下午3點一直持續至夜晚,而《葉子說他明天准來》就是因為這場演出而創作的。


時隔一年,這部作品再度呈現,李婉頤在內容上做了很多改動,除了她之外,演員也與第一版不同。這是改版後的第一場演出,不少觀眾是劇團邀請來的,他們當中有作家、畫家、評論家以及戲劇從業者。這算是戲劇演出的慣例,每次公開演出的第一場會邀請業內人士先品鑑,演出結束後還有演後談環節,收集大家的意見以便對作品進行調整。


演後談中,在座的觀眾各抒己見。評論家張建建說:「這是一出有文化味的戲劇。」畫家董重表示,他許多年前在北京進修時也常去看這種形式的戲劇演出。此外,這種氛圍獨特的戲劇演出為許多較少接觸戲劇的觀眾也帶來別樣的體驗,有觀眾表示,雖然對劇目表達的內容不太理解,但也獲得了美妙的觀賞體驗。


觀眾的反饋對李婉頤而言十分重要,一方面能為優化作品提供參考,另一方面也能讓她了解當下貴陽觀眾對戲劇的認識。


李婉頤是2020年創辦的晚伶劇社。她曾在英國南安普頓大學讀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是戲劇及電影文學、比較戲劇學。創辦劇社並持續推出作品,既是她的興趣愛好,也是她的研究。而在貴陽,像李婉頤這樣在外學習或工作後又回到貴陽的年輕戲劇人並不鮮見。


3年前,從西安回到貴陽的伍藝正在為前途感到迷茫。他原本的計劃是在為自己積攢足夠的資源後再回到貴陽創業,但因為突然重病,這個計劃被打亂了。伍藝從讀大學到工作在西安待了10年,一直從事戲劇方面的工作。他一直在等待貴陽的戲劇市場變得更活躍再回來創業,但因為這場重病讓回家的計劃提前了,他打算先找一份文職幹著。


正當他為工作發愁時,發小告訴他:「貴陽有戲了。」這句話勾起了伍藝極大的興趣和信心,他和發小一起來到位於觀山湖區白鷺湖創客文化廣場的烏box劇場,觀看了這場名為《如果在冬夜,一個便利店》的作品。


舞台上演出的團隊就是晚伶劇社。演出結束後,伍藝與晚伶劇社的成員們聊了一會兒。在那裡,他認識了李婉頤,也認識了綽號「熊貓」的鄒佳伶,而鄒佳伶也曾留學日本學習過音樂劇表演。這次相遇,讓伍藝相信,貴陽確實「有戲」。


很快,Re754戲劇計劃工作室成立了,這個新誕生的小劇團與晚伶劇社幾乎成了「兄弟劇團」,會相互幫忙演出,有新作推出時也會相互幫忙吆喝。


生生不息的劇團


其實,民間劇團的活躍,在貴陽並不是新鮮事。


大約10年前,青年導演唐煌從法國留學歸國,先在上海從事了一段時間的戲劇行業,最終決定和哥哥唐康一起回到家鄉。在貴陽,唐煌成立了「抓螞蟻劇團」,諧音「Dramaing」,意味「正在戲劇」。唐煌自己出資舉辦了「時尚貴州當代小劇場戲劇季」,可惜票房慘澹,但這次亮相仍收穫了一部分觀眾。很快,他又推出作品《天堂隔壁是瘋人院》,反響甚是熱烈。此後,他與媒體合作,連續幾年陸續推出《天堂隔壁是瘋人院2.0版》《今夜的滋味》《面具》等小劇場作品,劇團還受邀參加了3屆烏鎮戲劇節烏鎮嘉年華單元,先後將《今夜的滋味》《呼喚》《Jing》等環境戲劇作品帶到烏鎮。


2015年之後,貴陽的民間劇團陸續多了起來。由貴州大學藝術學院教師馬玲發起的一鳶劇社正式登場,在貴州省化工研究院內利用舊房改造的實驗劇場內為觀眾帶來耳目一新的作品。對於馬玲而言,組建一鳶劇社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作為大學戲劇專業的教師,馬玲把劇社作為了學生實踐的平台。而在作品創作上,一鳶劇社除完全原創的劇目之外,更多的則是對經典劇目或文學作品進行改編,例如,荒誕話劇《一鳶茶館的奇異派對》改編自知名作家戴明賢的文學作品集《一個人的安順》;作品《技術問題》改編自作家戴冰的同名小說;話劇《男人製造》則改編自作家謝曉波的同名小說。目前,一鳶已累計上演了20多部戲劇作品。


新生代的崛起讓唐煌、馬玲等長期身在戲劇行業的人看到希望。在馬玲看來,貴陽的戲劇氛圍正在發生改變,從觀眾的反饋就能看出,人們開始願意走進劇場,逐漸對戲劇這門藝術形成認識。


或許,這也是更多年輕人開始在這個行業投入熱情的原因。伍藝在採訪中與記者分享了一件小事。一位陌生的觀眾曾告訴他,自己剛從上海讀書回來,走進劇場看戲這件事在上海已成常態,回到貴陽後,她驚喜地發現,家鄉的民間劇團比過去多了不少,戲劇觀眾越來越多,濃厚的文化氛圍讓人更加熱愛這座城市。伍藝說,這番話讓他更堅定了做戲劇的信念。


「月亮與六便士」的現實選擇


夢想與熱愛推動著戲劇人步步前行,不過,他們也都面臨著如同「月亮與六便士」般的現實選擇。「從事本專業的學生一直都很少。」從事戲劇教育的馬玲,對該專業學生畢業即轉行的現象已是習以為常,在她看來,這是全國各地戲劇人都面臨的問題。



專業演員數量稀少,劇社在排演劇目時就會面臨尋找演員的問題,從10多年前的抓螞蟻劇團,到現在的Re754和晚伶劇社,都未能逃過四處尋覓演員的煎熬。「畢竟,目前戲劇還沒有形成成熟的工業體系,做戲劇的人也沒考慮過要靠這個吃飯,從事這個行業的人都過得挺苦的。」李婉頤在談到演員問題時表示完全理解這種困難,即便是在戲劇藝術底蘊深厚的倫敦,這也並非一個掙錢的行當,大多數從事這一行業的人都是在「用愛發電」。所以,她尋找演員的途徑一是靠「緣分」,二是靠「抱團取暖」。


不過,演員的問題還不是最大的困難,缺少劇場更讓戲劇人們感到「頭大」。


在2021年之前,一鳶劇社或許是所有民間劇團中最不用為劇場問題感到擔憂的戲劇團體。但是,當年下半年,那個開辦了5年,上演過近20部戲劇作品的實驗室被收回,一鳶劇社也失去了自己演出的陣地。位於龍里縣與貴陽龍洞堡交界的雙龍鎮向他們伸來橄欖枝,在景區內提供一塊場地當做劇場,一鳶劇社暫時找到了棲息之所。不過,這裡距離貴陽市中心較遠,讓不少觀眾望而卻步。




而其他年輕劇團的演出場地則五花八門,大多以具有文化格調的咖啡館、酒吧等場所為主,Re754在去年年底上演的《金枝玉葉》,演出場地就是在一座商廈樓上的C-Shop城市工坊,舞台與觀眾席緊緊相連,觀眾們坐在一起肩膀挨著肩膀。去年年初,晚伶劇社帶著《葉子說他明天准來》去往興義登上萬峰林藝術節的露天舞台。不受限於表演場地,讓劇團的發展也有了更多可能,也獲得更多與其他行業合作的機會。


英國著名導演彼得·布魯克曾在著作《敞開的門》中介紹過,早在20世紀70年代初,他們就開始在劇場以外的地方進行戲劇實驗,在街頭、咖啡館、醫院、村莊等上演過幾百場戲劇。如今,在這些場所上演劇目其實也是尋常事,劇團根據環境條件對作品的呈現方式進行調整,打破傳統的觀演關係,與觀眾產生互動,反倒給觀眾帶來新鮮有趣的觀賞體驗,似乎也不失為一件壞事。不過,對於充滿創作欲和表達欲的劇團而言,侷促的場地限制了他們的創作。因此,幾個劇團在採訪中都不約而同地表達了對劇場的渴望。


不過,幾位戲劇人在採訪中也對目前貴陽的戲劇市場抱有信心,他們一致認為,在多年的積累和發展之下,貴陽的文化氛圍越來越濃,觀眾的接受度、文化市場的包容度越來越高。而縱觀貴州近年來在文化事業、文化產業等方面的相關政策,可以看到對公共文化場館的建設正在加大投入,2022年,北京路影劇院進行劇場改造,此外,還有如意文園等文化產業園區已將劇場規劃在內。


一鳶劇社、晚伶劇社、Re754戲劇實驗工作室都有新一年的創作規劃。一鳶劇社預計在3月底或4月初推出新的作品,晚伶劇社的《葉子說他明天准來》也正在演出中,Re754與一間商場內的公共藝術空間達成合作,也即將推出新作。


在《葉子說他明天准來》演出結束後,觀眾久未離場,在咖啡館內繼續交流。這部改編作品對正在頑強生長的戲劇人來說像一個寓言,人人都在等待,人人都相信戲劇這片「葉子」一準會來。


戲中自有歲月長


說起中國戲劇,據史料記載,起源於漢代民間具有表演成分的「角牴戲」,尤以《東海黃公》為著。幾度演變,歷經宋元南戲、元雜劇、明清傳奇、清代地方戲再至京劇。


到了近現代,戲劇從西方引入中國,20世紀初到「五四」新文化運動前稱「文明新戲」,這種早期話劇仍具有一些戲曲特點。「五四」以後,重新照原樣引進西方戲劇,形式為現實主義戲劇,稱「新劇」。1928年起稱「話劇」,沿用至今。


細算起來,現代戲劇的發展在我國不過短短百年歷史。貴州的首部戲劇,則是產生於清代「傳奇」的《鴛鴦鏡》,同時期出現的,還有《長生殿》《桃花扇》等流傳廣遠的名著。可以說,該劇的出現,填補了貴州無「傳奇」的文學空白。


時間再往後,1960年,由地方文琴戲演變而來的黔劇誕生,貴州省黔劇演出團開始組建。同年5月,周恩來視察貴州時觀看了該團演出的《卓文君》《西廂記》選場。


將時光指針往回撥,2020年秋季。


根據貴州文化名人戴明賢老先生的散文集《一個人的安順》改編的荒誕劇《一鳶茶館的奇異派對》,在貴陽「一鳶茶館」實驗劇場開演。


總共8場,場場座無虛席。


該劇講述了不同時代背景下,性格迥異的4位安順名人穿越茶聚。這是一次以茶館老闆和廚師對話的插敘方式,以各角色執不同口音的方言表達,且融合了芭蕾等現代舞的小劇場實驗。


80分鐘的戲,不以貫徹始終的戲劇衝突推進情節的發展,不追求完整的故事,而是把重點放在人物命運及其相互關係的塑造上,這場人物速寫,看似鬆散,卻在時代的大背景下形成了「形散神不散」的獨特而又完整的結構。


沒有多層的舞台場景轉換,一鏡到底的表演,凸顯的,是作者關於「生旦淨末無非虛構,離合悲歡原是真實」的靈魂探索;沒有慣性思維中戲劇的衝突和跌宕劇情的張力,精煉而接地氣的台詞包袱,足以引人發笑。


「今晚的表演,顛覆了我對話劇的認識。尤其是戲劇結構,突破了小小的舞台,使劇情跨越時空,呈現出劇作者和導演思接千載的自由想像力。」


「劇中人物塑造沒有似曾相識之感,動作場景的設計講究,觀來咀嚼有味。很喜歡劇中唯一位女性的塑造,台詞不到十句,卻以『留白』讓人回味無窮。總之,觀此劇,精神和藝術的收穫都是豐滿的。」


「實驗劇、荒誕劇,都是個人思想和情緒的表達。散文用戲劇的方式呈現,視覺平面圖的感受肯定會多於立體效果圖。當然,我還是更喜歡濮存昕版的老舍劇目《茶館》。」


劇後,導演馬玲與觀眾進行了互動,大家的讚美及批評,讓她和團隊成員在倍感欣慰的同時,也促使他們作為劇作人進行更深層的思考。


《一鳶茶館的奇異派對》的本地化探索,無疑是成功的。而孵化出這場劇目的小劇場話劇社——「一鳶戲劇」實驗室,更是打破了貴州民間本土「零」劇團的尷尬局面。


一次戲劇創新之旅


馬玲回想2016年自己與3位大學剛畢業想留在貴陽創業的學生,在貴陽市南明區水口寺的一幢實驗樓里,創建「一鳶戲劇」實驗室的情景。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鳶,又名老鷹,小而有力,翱翔優美、持久。」一鳶的由來,簡潔、乾脆又寓意深遠,它代表了這群瘋狂熱愛舞台的青年,對戲劇和舞台的無窮熱愛和無限追求。


「以前,我們貴州的話劇更像是『散兵作戰』,得到一個好劇本,幾個人湊一塊就演一場。演員臨時、場地臨時,也就談不上什麼影響力。」談及一鳶的創立初衷,入行戲劇近30年的馬玲感觸頗深。


6年來,她以一鳶戲劇實驗藝術總監的身份,導演了《來發》《鋅皮娃娃兵》《技術問題》《青年志願者》《花魚》等話劇作品,受到了觀眾熱捧,一鳶戲劇的演員隊伍也從原先的4人擴大到現在的17人。


團隊成員也不負眾望,用一場場深入人心的表演,創立了貴州本土小劇場話劇社,也打造了屬於貴州戲劇的好口碑。


與影視化作品相比,戲劇不論是傳播範圍還是受眾接受能力都遠不及前者。但它長於舞台,完全依賴於演員的現場表演來描述故事情節,表達人物情緒,喚起觀眾的共鳴,展現戲劇的張力。


「自登台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能重來。」一鳶戲劇聯合創始人、演員任展坦言,每一個戲劇人,都需要沉浸式演繹,讓演員與角色融為一體。那一刻,他們與舞台共融共生。


當然,在為觀眾呈現最完美的戲劇之前,演員們通常是「痛苦」的,所有演員必須百分之百全情投入,一場90分鐘的劇目,要花上數月打磨。臨近演出,單日鏖戰十五六個小時是家常便飯,高強度排練、不厭其煩地細節調整,一切都只為讓戲劇完美,再完美一點。


「每當一次次發自內心的掌聲響起,一個個認可的目光投向舞台,一張張滿意的笑容浮上臉龐,我想,一切都是值得的。」任展開心地說。


一切征服困難的原動力,都是發自內心的持續熱愛。


正如戲劇,也始於熱愛。


「藝術門類中,我覺得戲劇是最直接的,因為它是用人的感官、用人的身體去表達情感,在這個過程中,觀眾所看到的也是最為直接的、能夠觸動到人心的一種藝術表現形式。」


馬玲認為,戲劇帶給人的能量是非常大的。


從她個人而言,不同的戲劇有不同的生命力。以話劇《生死場》舉例,這個劇符合馬玲對選擇劇本的所有特點,一是劇中人物極致、有變化且心理略有扭曲;第二,劇本風格脫離電影、電視劇的純自然主義,有象徵性;第三是劇本風格鮮明,跟生與死有關,具有鮮活的生命力。「第二次排話劇《生死場》,十多年過去了,依然喜歡! 依然經典!」


戲劇,也忠於劇場。


馬玲一直在推廣戲劇,她希望戲劇能讓走進劇場的人真正安靜下來,能夠在慢生活當中找到真我。


她認為,走進劇場大概是最廉價的「高貴之舉」,在飛快的生活節奏下,有一個空間讓節奏減緩,和陌生人坐在一起,感受獨屬於自己的戲劇時光。「將時間封鎖進戲劇,與劇中人面對面共情,這是一種多麼美妙的體驗。」


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

彭芳蓉 周雅萌 馬聖耘

編輯 郝夢 胡嵐

二審 鍾俊怡 胡銳

三審 趙宏斌 閔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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