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來:隔世知音:周必大與蘇軾——《周益國文忠公集》東坡題跋述要丨202303-25(總第2289期)

宋史研究資訊 發佈 2024-04-08T18:24:54.278622+00:00

原文載《人文》第八卷,2022年。——《周益國文忠公集》東坡題跋述要。【摘要】 蘇軾儘管在生前已經文名大盛,但對後世形成巨大影響的重要時期則在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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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人文》第八卷,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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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知音:周必大與蘇軾

——《周益國文忠公集》東坡題跋述要

文丨王瑞來

【摘要】 蘇軾儘管在生前已經文名大盛,但對後世形成巨大影響的重要時期則在南宋。在宋元變革開啟期的南宋,朝廷撥亂反正,弘揚正統,民間平民文化興盛,印刷業繁榮,諸種合力形成持續不衰的「東坡熱」,其中「蜀士尤盛」,讓東坡成為南宋士人仰望的太陽。「蘇文熟,吃羊肉」謠諺的產生,正是這一狀況的折射。位極人臣且擁有文壇盛名的周必大,作為東坡崇拜者,對東坡詩文熟悉到脫口成誦的程度。承繼北宋以來的文化傳統,周必大對有關東坡手澤法帖等進行了不遺餘力地搜集,包括對目睹過的在內,寫下了大量的題跋。這些題跋對於研究蘇軾的行歷、作品以及南宋人對東坡文字的收藏、欣賞和考證等方面,都有著很高的文化史價值。然而迄今為止,在這一領域,學界尚無較為全面的研究。鑒此,本文試作發覆。

【關鍵詞】東坡、周必大、題跋、手跡、南宋

引言 東坡在南宋

橫空出世,「東坡蘇公崛起西蜀」[1], 廁身於唐宋八大家,成為中國文學史、乃至文化史上耀眼的星座之一。蘇東坡生前已負盛名,身後更為人仰望。在眾多的仰望者中,就有南宋位極人臣的周必大。並非是時空錯亂,「關公戰秦瓊」,異世而並論,是想通過周必大的文字,來略窺蘇東坡在南宋的精神地位。

周必大最為服膺同為廬陵鄉梓的歐陽脩,晚年退休居家,主持編輯刊刻了歐陽脩的文集。其次崇拜的就是蘇東坡了。就文章而論,周必大這樣講道:「六一先生之後,文章莫如東坡。」[2]除了文章,周必大其實更看重東坡的精神人格,他以反問的口吻表達了這樣肯定的意思:「予謂近世邁往凌雲,視官職如韁鎖,誰如東坡?」[3]在東坡像讚中,周必大如是評價東坡:「孟子之氣,莊周之文。瞻之在前,尚有典型。」[4]孟子之氣乃浩然正氣,莊周之文乃汪洋恣肆之文,東坡的人格與文風都成為周必大崇拜效法的典型。

周必大崇拜東坡,其中還有一種悲情意識在。他在一篇文章中這樣分別寫道歐陽修和東坡:「其傑出如歐陽文忠公,又逢時得政,同心德於三朝,閱八年之久。相與化成天下,功不少矣,故其門人高第尤多。惟東坡蘇公崛起西蜀,嘉祐收以異科,治平欲躐置翰苑,熙寧首待以國士,及遇哲宗,遂光顯於朝。中間小人敲撼挫揠,欲殺不果者,天意也,上賜也。」[5]在周必大看來,歐陽修基本上是在政治相對平靜的時期度過了一生,而東坡的一生則充滿了波瀾和曲折。

循著歷史脈絡觀察,南宋的東坡崇拜與蘇學盛行,其實有源自北宋的因素。北宋英宗之時,「三蘇名震京師」[6]的狀況就已經出現。周必大在一篇文章講到一個士人「詞氣亹亹乎東坡,字畫駸駸乎山谷」。究其時,「蓋崇寧癸未(1103)歲也」。[7]蘇學本身的巨大影響與遭受打擊後反彈,讓士人反而追風嚮往。

從時代背景觀察,歐陽修無論在文壇還是政界評價已經穩定固化,沒什麼爭議。一生雖有波瀾,但起伏不大。反觀東坡,則經歷了烏台詩案,元祐黨爭,幾度貶放,直至瘴海之濱。「當政、宣間,禁切蘇學,一涉近似,旋坐廢錮」。[8]北宋覆亡,南宋重生。人們痛定思痛,將北宋亡國歸咎於王安石變法。因此形勢逆轉,在南宋王朝聲張正統的背景下,北宋被打壓的元祐黨人獲得很高的評價。東坡一脈,無論從文學還是書法,都受到前所未有的推崇。宋高宗在立國不久的紹興三年(1133)就把黃庭堅書寫的「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戒石銘》頒布於州縣。受禪即位的宋孝宗更是極為推崇東坡,南宋的史學家李心傳記載道:「上雅敬蘇文忠,居常止稱子瞻,或稱東坡。」[9]

由於這樣的逆反因素,加之朝廷推崇,本來就有極高成就的東坡,其作品便成為經典一樣的士人必讀書。陸游就轉述了當時有這樣的謠諺:「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10]謠諺把熟悉東坡的文字與否跟出仕做官聯繫在一起了。陸游在講述這句謠諺之前,先是說明了背景:「建炎以來,尚蘇氏文章,學者翕然從之,而蜀士尤盛。」喜歡和利益的合力,讓東坡成為南宋士人仰望的太陽。以周必大為例,他對東坡的作品幾乎熟悉到信手拈來、脫口成誦的程度,在他的詩文中大量引用。正由於周必大並非特例,所以通過周必大的文字可以管窺到蘇東坡在南宋士人心目中的地位之一斑。

作為一種文化傳承,周必大與南宋的許多文人一樣,有著與歐陽脩、趙明誠等北宋文人相同的雅好,即喜歡搜集名人手書真跡與金石題刻。對收集到的文物,周必大多數都記有題跋。在今天,儘管許多手書真跡與金石題刻已不傳世,但從周必大的題跋中尚可略見仿佛。並且這些題跋作為一種社會文化史史料,擁有豐富的內容。周必大的搜集對象當中,除了歐陽脩的真跡,東坡手澤也是其首選之一。

這其實也反映了一種文脈的繼承。周必大的這種做法,其實也有學自東坡的成分。他的題跋《試筆》云:「世傳文忠公試筆,自《說硯》而下凡數十紙,有元祐四年九月東坡蘇公跋。此最後數紙也。初藏劉氏,後歸王晉卿,今復還歐陽氏,余不知何之矣。公薨於熙寧五年,距元豐屬邇,其遺墨已為諸公珍愛如此,況百世之下乎?」[11]看著寫有東坡題跋的歐陽脩手跡,周必大感慨道,距離歐陽脩去世的熙寧沒過多久的元豐年間,歐陽脩的手跡已經為人所寶重。這無疑在無形中激勵著周必大效法,而具體做法的背後則是精神的一脈相承。

本文以周必大為例,來探討東坡在南宋士人中的影響,文章開頭便指出,周必大並非特例。對此,這裡還可以舉出周必大以外的例子。周必大在《邦衡侍郎用洪範五行推薄命而成傑句嘆仰大手幾至閣筆勉賡盛意兼敘天人之應庶知托契辱愛如此其厚決非偶然耳》一詩的最後注云:「胡詩用東坡韻,故押兩申字。」[12]南宋前期的有名直臣胡銓也用東坡韻作詩,也表明他很熟悉東坡之詩。

此外,《權州楊倅子直方以詩惠鶴雛次韻為謝》一詩所附跋語云:「比承諭及東坡白袍立鵠之句,退閱篇韻,謂鵠似鶴,長啄,音胡篤切,疑是二物。至《莊子》鵠不日浴而白,陸德明音義直雲鵠,又作鶴,並音胡洛切,則又以為一物矣。今類書數種,雖分兩門,然其所引事卻往往互見。《漢紀》注謂黃鵠大,白鵠小,而武昌又自有黃鶴樓,不知竟如何。豈所謂鵠、鶴各有五色耶?更賴垂教。」[13]周必大與楊方討論東坡《催試官考較戲作》「門外白袍如立鵠」之句,也顯示了對話雙方都很熟悉東坡之詩,所以才能建立起共同的話題。

《跋東坡帖》還記載道:「淳熙戊戌十一月二十五日,東宮講讀,因與同僚共觀坡仙筆妙,而戴子微太常亦出《懶放》一帖,大概絕相類,惟『拜』字異耳。真臨雖難辨,要皆法書也。」[14]此則題跋展示了這樣的畫面:在東宮教授太子的士大夫們分別拿出自己收藏的東坡法帖,相互欣賞。由此可見,在東坡熱的背景下,東坡法帖已經成為南宋文人雅好的一種文化交流媒介。

在周必大的文集中收錄有大量有關蘇東坡文字的題跋,這些題跋對於研究東坡本人的行歷、作品以及南宋人對東坡文字的收藏、欣賞和考證都有著很高的文化史價值。以下即以周必大作品中的東坡題跋為主,展開考察。

一、東坡題跋對於東坡行歷的記載與考證

《書東坡宜興事》,首先破例抄錄了東坡的詩詞和跋語以及宜興圖經所載東坡四事,然後以跋語的形式,展開了對東坡往來宜興的詳細考證:

某自紹興癸酉迄淳熙己酉,三十七年之間,凡六至宜興。屢欲考東坡在此月日而未遐也。今者避暑杜門,因睹《楚頌帖》,略裒遺蹟如後。七月二日,東里周某題。

蘇文忠公以元豐七年量移汝海,四月離黃州,五月訪文定公於筠,七八月之交留連金陵,遂來常州,度九月間抵宜興。聞通真觀側郭知訓提舉宅即公所館,不知凡留幾日也。今觀《楚頌帖》及公曾孫季真所藏淵明「丈夫志四海」詩,皆題十月二日,又雲宜興舟中寫。計留宜興不過旬余,復回郡城,自此遂趨汝州。過泗遇歲除,八年正月四日,乃行道中,上書乞歸常。三月六日至南京,被旨從所請,回次維揚,有《歸宜興留題竹西》三絕,蓋五月一日也。《同孟震游常州僧舍》詩云,「湛湛清池五月寒」,而謝表謂「今月二十二日到常州訖」,其為五月無疑。是月被命復朝奉郎,起守文登。《次韻賈耘老》云:「東來六月井無水,仰看古堰橫奔牛。」七月二十五日,與杜介遇於潤之金山,贈以古詩。八月二十八日,復贈竹西無擇長老絕句,則在道月日曆歷可考。其冬到郡五日而召,自此出入侍從,以及南遷。逮靖國辛巳北歸,竟薨於常,不暇踐種橘之約矣。其帖今藏寓客童伯捄家。童氏世為東秦名儒,曾祖暨大父在高皇時繼掌外製,士林榮之。伯捄亦篤學嗜古,能濟其美者也。

公熙寧中倅杭,沿檄常、潤間,賦詩云:「惠泉山下土如濡,陽羨溪頭米勝珠。」又有「買牛欲老,地偏俗儉」之語,卜居蓋權輿於此。

《滿庭芳詞》作於元豐八年初許自便之時。公雖以五月再到常州,尋赴登州守,未必再至陽羨也。軍中謂壯士馳駿馬下峻坂為注坡,其雲「船頭轉長風,萬里歸馬注平坡」,蓋喻歸興之快如此。印本誤以「注」為「駐」。今邑中大族邵氏園臨水有天遠堂,最為奇觀,取名於此詞雲。

元祐八年五月十九日任禮部尚書,辨御史黃慶基論買田事云:「謫黃州日,買得宜興姓曹人一契田叚,因其爭訟無理,轉運司已差官斷遣,不欲與小人爭利,許其將原價收贖。」今公之孫曾猶食此田,豈曹氏理屈不復贖耶?抑當時所置,不止此也?

三年前寓陽羨,嘗考坡公到邑歲月,書於《楚頌帖》之後。茲來長沙,值二別乘皆賢而文。南廳張唐英毗陵人,北廳蘇仲嚴,則文定公四世孫也。復書以遺之。紹熙壬子五月一日重題。[15]

以抄錄東坡文字與圖經史料為主,參以東坡文集等文獻記述的事實,周必大考證東坡往來宜興的行歷,詳細到了月日。如此清晰翔實的考證,如果書寫東坡事跡長編,往來宜興的部分便不會產生大幅的空白。

通過寓目的各種東坡手澤,對於東坡行歷與手澤相關的考證,周必大還有《跋東坡詩帖》:

瀏陽丞新喻蕭君一致五世從祖潛夫,元豐七年監盱眙倉,坡公歲除前過其東軒,留題二詩,蓋量移汝州時也。按盱眙隸泗州,州在淮北,其縣治即淮陰故都梁,號淮南第一山,景物清曠。公既樂之,而潛夫諱淵,蓋慕陶靖節者,其人又可知矣。此公所為賦詩也。今廬陵闤闠中有樓甚偉,江山滿眼,徐師川以「堆勝」名之,舊在官倉廨中。承平時監當頗為美仕,廣州至號八仙。故倉庾氏所居,往往有登臨燕息之地。名勝或遷謫而來,秩高或折資而授。今著令猶與本縣令序官。近世勞苦卑猥,無復官況,撫卷為之三嘆。紹熙四年正月二十一日。[16]

周必大的此則跋語,通過贈詩對象的任官年代,結合東坡的生平,從而考訂了東坡寫作這兩首詩的時間與背景。這種考證對於東坡詩作的系年至為寶貴。而跋語對宋代監當官的議論以及講述從北宋到南宋的變化,在研治制度史時,又可以成為解讀宋人認識的史料。

《題東坡晚年手帖》也述及有東坡晚年的行歷:

東坡以靖國辛巳北歸,五月由金陵過儀真,二十九日手簡別發運司屬官,六月自潤還常州,七月仙去。此乃數旬前帖,尤可貴也。趙仲肅以示周某,敬題其後,慶元庚申二月乙丑。[17]

這一跋語披露的臨終前不久的事實,無疑也是研究東坡生平的重要史料。

顯示東坡行歷的周必大題跋,還有《跋東坡秧馬歌》:

東坡蘇公年五十九,南遷過太和縣,作《秧馬歌》,遺曾移忠,心聲心畫,惟意所適。如王湛騎難乘馬於羊腸蟻封之間,姿容既妙,回策如縈,無異乎康莊,是殆得意之作。既到嶺南,往往錄示邑宰。予家亦藏一本,然不若初本尤精。李璆遒潤之語,庶幾得其仿佛。今傳三家,乃至嚴臨,猶幸不出一邑。所謂楚人亡弓楚人得之也。近歲移忠侄孫之謹已譜農器,成公素志。予嘗為之序,其與《禾譜》並傳無疑矣。璆字西美,宣和中書舍人,紹興四年守廬陵,此必當時所題也。嘉泰壬戌正月戊午。[18]

在反映東坡行歷的同時,這通題跋也揭示了東坡廣泛的興趣所在。

題跋還有反映東坡佚文散見各地以及周必大著力收集的內容。《題孫氏四皓圖》云:

嘉泰癸亥,池州故人子葉之真既以米元章《參星賦》真跡為予壽,又寄四皓像。絹僅盈尺,前有印文雲「孫汝節筆」,而之真以為孫顯節,不知何時人,蓋名畫也。上有蘇文忠贊,元祐三年二月楊次公書,東坡諸集皆無之。因記乾道庚寅二月過京口游金山妙高台,壁間有東坡族伯成都中和院僧表祥繪公像。公自贊云:「目若新生之犢,心如不系之舟。要問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崖州。」其為暮年所作無疑,諸集亦不收。乃知平生遊戲翰墨,散落何限?如去黃日戲贈李琪詩,偶見於何薳《春渚紀聞》之類是也。八月壬戌,平園老叟周某書。[19]

東坡有名的「心如不系之舟」自贊,周必大所見的各種蘇集版本都未收錄,現存於《蘇軾詩集》卷四八,題為《自題金山畫像》。這一自贊的蘇集收錄,即或源自周必大的發覆。

二、東坡題跋所反映的詩文寫作

行歷與詩文創作不可分割。周必大的跋語在講到東坡行歷的同時,也論及了其時的創作。《跋馮軫所藏五帖》之三《東坡潁州詩》云:

東坡以元祐六年秋到潁州,明年春赴維揚,作此詩,題曰《西湖月夜泛舟》。今集序以《趙德麟餞飲湖上舟中對月》為題是也。按公在潁僅半年,集中自《放魚》長韻而下凡六十餘詩,歷考坡所至歲月,惟潁為少,而留詩反多。蓋陳傳道履常、趙德麟、歐陽叔弼、季默適聚於潁。故臨別詩云:「五君從我游,傾瀉出怪珍。」又中間劉景文特來,《送行》詩云:「歐陽趙陳皆我友,豈謂夫子駕復迂。邇來又見三黜柳,共此暖熱餐氊蘇。」自注云:「郡中日與叔弼、景貺、履常相從,而景文復至。不數日,柳成之亦見過。賓客之盛,頃所未有。」乃知攄發妙思,羅列於此,抑有由也。堂名聚星,古今相望。使有俗物敗人意如坡所云,其能爾乎。馮吳江軫遠示真跡,敬題其後。嘉泰癸亥孟夏九日。[20]

跋語不僅歸納了東坡在潁州時短詩多的創作現象,還通過記述東坡交遊,還借用東坡的話,揭示出俗物不能敗人意的道理。從宏觀意義上審視,這其實是在闡釋,文化的不朽不是其他外物所能干預的。

從周必大的東坡題跋中,還可以概見東坡為文之際的隱秘,此亦有俾於東坡研究,更可以給予後人以啟示。《跋汪季路所藏東坡作王中父哀詞》云:

其後注云,謝鯤事更煩檢《晉書》,恐誤用。某幼於武臣張可久家見東坡序《六一居士集》起草,至「作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四句,每句上下兩字用筆與全篇濃淡不同,似初闕而後填者。蓋《孟子》又雲「生於其心,害於其事,發於其事,害於其政」。一書而文意交錯,疑混,故當審而用之耳。前輩言坡自帥杭後,為文用事,先令門人檢閱。今觀柬稿帖,則已加詳矣。況暮年乎?況他人乎?[21]

看到汪季路所藏東坡作《王中父哀詞》真跡,周必大想到幼時曾見過的東坡《六一居士集序》原稿,其中引用《孟子》的話,「每句上下兩字用筆與全篇濃淡不同」,像是原空出而後來填上的。再看到這通真跡,特別是真跡「其後注云,謝鯤事更煩檢《晉書》,恐誤用」這句可能是講給門人或書童的指示,更讓人感受到,東坡看上去是文思泉湧,汪洋恣肆,行文略不加點,一氣呵成,其實在為文之際相當謹慎,有擔心記憶錯誤先空後填者,有令門人查閱者。人非神仙,亦非機器,記憶並不可靠。周必大這則題跋將東坡為文之時的審慎態度畢現筆端。

《跋東坡桂酒頌》云:

東坡自海南歸,文章翰墨,所謂「毫髮無遺憾,波瀾獨老成」者,《桂酒頌》其一也。今閩、浙、川本皆以「心服」為「心腹」,「御瘴」為「禦瘴」,「輔安五藏」為「五神」,殆隨手有所改定耶?紹熙五年四月五日,故人徐思叔赴曲江幕官,擕以相示,敬題其後。他日或呈似韓使君,刻石置九成台銘之側,亦奇事也。周某子充甫。[22]

南宋是出版業開始興盛的時代,民間書坊蜂起,印刷書籍增多。於是便有了手稿真跡與印刷文本比較的機會。或出作者本人後來潤色修改,或出刊刻者擅改誤刊,其間的差異,也引起了周必大的注意。

《題汪逵季路所藏墨跡三軸》同樣是從手稿與文本的差異比較入手寫下的跋語:

右東坡祭范蜀公文藁,「所獲皆賢」後作「所得」;「燦如長庚」後作「燦焉」;「誰復舉之」後作「似之」。蓋種自應獲,既喻求賢,孰若「得」字之廣大也。前已用「今如星辰」,不必又雲「燦如長庚」,改用「燦焉」,則語健而意足。以「舉」為「似」,大率類此。學者因前輩著述而觀其所改定,思過半矣。淳熙戊申年三月壬寅,東里周某敬觀於太廟之齋廬。[23]

詳細比較異同,分析優劣,以此為範例,周必大強調,揣摩前賢著述的改定過程,可以獲得事半功倍的啟示。今天的學者同樣也可以通過周必大的例舉,思考前後改動的優劣,從中學習鍊字鍊句的推敲功夫。

周必大還有一通跋語,也是論及東坡手跡與集本差異。《跋汪逵所藏東坡字》云:

右蘇文忠公手寫詩詞一卷、《梅花》二絕,元豐三年正月貶黃州道中所作。「昨夜東風吹石裂」,集本改為「一夜」。二月至黃,明年定惠顒師為松竹下開嘯軒,公詩云「喧喧更詆誚」,「更」字下注「平聲」,而集本改作「相詆誚」。「嘻笑」之下,自添一聯雲「嵇生既粗率,孫子亦未妙」。今集本改作「阮生已粗率,孫子亦未妙」。按《阮籍傳》,籍遇孫登,與商略終古及棲神導氣之術,登皆不應,籍長嘯而退。至半嶺,聞有聲若鸞鳳響岩谷,乃登長嘯也。嵇康雖有「永嘯長吟,頤神養壽」之句,特言志耳。其用阮對孫無疑。某每校前賢遺文,不敢專用手書及石刻,蓋恐後來自改定也。《水調歌頭》題元豐七年三月十八日黃州,已刻石於公法帖第一卷。遠方無良工,失真遠矣。《浴室院東堂》三絕句,元祐六年六月作,集本但添注遂良事,歲月之序如此,既內殿印衘幅不容輒易。至於李杜佳句,公常愛而錄之,《行路難》八句,豈一時漏寫與?老泉詩則家雞也。嘉泰壬戌三月甲寅,東里周某書而歸之汪氏。[24]

比較手跡與集本差異,並加以考證,周必大最後歸納出自己的經驗與原則。這就是,在校勘前人文字時,「不敢專用手書及石刻」,擔心作為初稿,後來有所改定。周必大的原則,對今天研治歷史,一味佞碑信真跡,也有警示。

除了詩文寫作,周必大有的跋語還折射出東坡對歷代詩人評價。《跋馮軫所藏五帖》之二《東坡書陶靖節詩》云:

東坡雲,吾於詩人無所甚好,獨淵明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蓋嘗盡和其詩,尤喜此四篇,再三書之。嘉泰癸亥四月戊申,平園老叟周某題而歸之馮氏。[25]

在東坡心目中,排在第一位的,居然不是李白、杜甫,甚至也不是他喜歡的白居易,而是陶淵明。周必大跋語披露的東坡這種評價,為研究東坡的作家論、文學觀,非常值得重視。「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儘管東坡似乎是就詩論詩,但我覺得東坡還是將詩與詩人熔鑄為一爐,東坡所遭受的政治打擊,讓他嚮往「歸去來」,遠離政治場。

從《跋馮軫所藏五帖》之一《東坡書富文忠公神道碑》,可知周必大還看到過這件真跡。富弼是北宋的幾朝重臣,也曾對王安石變法提出異議。東坡書碑既反映了他的敬重,也折射了他的政治立場。

周必大的題跋還涉及到有東坡書藝軼事。《跋東坡與張近帖》:

右坡公與張幾仲帖,蓋元豐間謫黃時也。所謂授德興尉者,長子邁也。其將自黃移汝,嘗賦長篇,以銅劍易幾仲龍尾子石硯。幾仲作詩,送硯反劍,公子屬和,卒以劍歸之。具載集中。幾仲名近,仕至顯謨閣直學士,國史有傳。其從孫子佾家臨江軍,寶藏此帖。慶元己未十一月甲辰,周某子充敬觀。[26]

雙方都是雅士。貶謫期間的東坡肯以寶劍易石硯,而對方則賦詩送硯,退還寶劍。因二人如此之交誼,自然會有書信往來,而為幾十年後的周必大所目睹。

並非東坡手跡,而內容則與東坡有關,這樣的題跋在周必大的文集中也有不少。《跋秦少章詩卷》云:

右秦少章古律詩一卷,宗人愚卿兄弟示予求跋。昔東坡蘇公送少章詩云,「秦郎忽過我,賦詩如卷阿」,「句法本黃子」,謂魯直也;「二豪與揩磨」,謂其兄少游及張文潛也。又雲,「瘦馬識騄耳,枯桐得雲和」。其見稱許如此。今卷末有《和錢蒙仲越州見寄》一首,東坡蓋嘗次其韻雲,「二子有如雙白鷺,隔江相照雪衣明」。嗚呼!少章詩名為不朽矣。嘉泰辛酉十月庚子。

周必大對東坡的詩文很熟悉,絕對達到了「蘇文熟」的境地,在題跋中相關詩文也信手拈來。接著此則跋語,還有一則關於秦觀的跋語《跋秦少章雜文》:

予少讀蘇文忠公帥杭時贈秦少章太息一首,謂少章從吾游不及期年,而議論日新,若將施於用者。今觀其文三篇,豈溢美之言耶?嘉泰改年十月庚子,宗人愚卿及二弟攜以相過,敬書其後。[27]

此則跋語則反映了東坡慧眼識才,對秦觀的讚譽並非溢美。

三、東坡題跋所折射的政治風雲

士大夫儘管以文見長,但置身仕途,畢竟還是政治人。因此,不僅限於文學,跋語還有反映東坡政治作為的內容。《題東坡上薛向樞密書》云:

薛恭敏公元豐元年九月自樞密直學士、工部侍郎、知定州召入西府。蘇文忠公昔嘗與之論天下事,今復貽書,深切著明如此,責善為有加矣。薛本以理財論兵進,及在政路首尾三年,同列質以西北事,則養威持重,未嘗啟其端。最後詔民蓄馬,既奉行,復欲反汗,為舒亶論罷。聞義能徙,不善能改,未必不因蘇公之書。比夫患失遂非者有間矣。元祐間,特被褒表,豈無所自耶?公作此時年四十三,是日其生朝也。身為二千石,士民當盈庭為壽否?則與家人飲食燕樂,乃齋心呵凍,極陳國計,其賢於人遠矣。官本不載此書於集,惟麻沙本及別集有之。故人劉籛壽使君之子宗奭兄弟家藏真跡,慶元戊午七月旦,以示前進士周某,敬題其後。[28]

薛向在元豐元年至三年之間先後擔任同知樞密院事和樞密副使[29],東坡在這一期間的上書,周必大推測對後來薛向的行動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東坡通過書信間接發揮的政治作用,在周必大的這通題跋中被揭示出來。由此,東坡的政治責任感與憂國憂民的意識,也得以顯現。這通東坡在生日之際寫下的書信、也讓幾十年後目睹手澤的周必大浮想聯翩。此外,周必大說這通書信當時僅見於民間書坊刊本而不載於官刊蘇集,顯然這是他找來各種版本,加以比較後得出的結論。

從周必大所見東坡手跡中,還窺測到當年的政治風雲,乃至當事人的內心隱秘,這也可以成為知人論世之重要的史料。《跋汪聖錫家藏東坡與林希論浙西賑濟三帖》云:

林子中與坡公素厚善,後又為杭州交承,故書問惓惓如此。林雖尋為利誘,折資草制,詆公不遺餘力,然猶愛此帖弗棄。至其子孫,始以遺玉山汪氏。乃知惡直醜正顛倒是非者,豈盡喪其良心哉?稂莠害之耳。淳熙五年十月十三日,東里周某觀於摛文堂。[30]

通過周必大為汪聖錫家藏《東坡與林希論浙西賑濟三帖》所寫的題跋,我們可知在北宋哲宗朝位至同知樞密院事高位的林希,曾經跟東坡有前後同知杭州之緣,關係很好。後來在擔任中書舍人期間,為利所誘,起草貶謫東坡制詞,極盡詆毀。儘管如此,林希還珍視而保存了這幾封東坡書信,沒有丟棄或銷毀。對於林希的這一行為,周必大慨嘆:「乃知惡直醜正顛倒是非者,豈盡喪其良心哉?稂莠害之耳。」就是說有些人看上去很壞,也還是良心未泯。其壞是環境使然。

周必大跋語通過林希雖詆毀東坡卻還珍藏東坡書信,見機知微,揭示出林希內心隱秘的這一面,適與《宋史·林希傳》所記相合:「時方推明紹述,盡黜元祐群臣,希皆密豫其議。自司馬光、呂公著大防、劉摯、蘇軾、轍等數十人之制,皆希為之,詞極其醜詆,至以『老奸擅國』之語陰斥宣仁,讀者無不憤嘆。一日,希草制罷,擲筆於地曰:『壞了名節矣。』」[31]自己能意識到「壞了名節」,正是周必大所說沒有喪盡良心的顯現。周必大的這一則東坡手澤題跋,以感概的方式道出了人性複雜的一面,對於治史者分析歷史人物的內心世界,很有啟示意義。

《跋東坡代張文定公上書》云:

東坡代張文定公上書,蓋熙寧十年也。其後為公墓碑,明載「老臣死見先帝,有以藉口」之語。然則書雖成於坡手,而意旨必出於公,不然何其危言至是耶?神廟時,可謂邦有道矣。此稿比集本減數句,改數字,當以集為正。真跡今藏會稽薛氏,而同郡石氏安摹刻之。淳熙十二年二月清明節。[32]

周必大所記跋語對象,是東坡為張方平代筆起草的上奏文書。因此,周必大就找來傳世的張方平的文集,將二者進行比勘,發現了其中的差異,認為當以文集的最後定稿為準。此外從東坡代寫的這篇上奏文中的「老臣死見先帝,有以藉口」大膽表達看,周必大認為這是張方平的原意,從而慨嘆當時的政治寬鬆,士大夫可以毫無顧忌地放言。正如《論語》所言「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周必大的感慨,一定也是由東坡曾經遭受的文字獄而生出。

四、東坡題跋反映的「避謗不著書」

屢遭左遷貶謫的東坡,或許是為了避禍,或者也有范仲淹那樣「不為良相,則為良醫」之志,晚年對中藥醫方投入較大的關注。東坡存留到南宋的一些手澤就是這方面的內容,於是,周必大經眼後,也為我們留下了題跋。《跋東坡草烏頭方帖》云:

仇仙慕葛稚川、陶隱居、孫思邈之為人,欲以救人得道,故常留意名方,此其一也。淳熙庚子正月十四日。[33]

周必大歸納東坡羨慕葛洪、陶弘景、孫思邈之為人而形成的動機,就是「救人得道」。

周必大還有《跋山谷書東坡聖散子傳》:

山谷作龐安常《傷寒論後序》雲,前序海上道人諾為之,故虛右以待。道人指東坡也。今又書《聖散子傳》,若安常所謂得二公而名彰者耶?淳熙庚子正月十四日。[34]

東坡應諾為北宋名醫龐安常《傷寒論作前序》,又書《聖散子傳》,跟他收集醫方是同樣的關注。據孔凡禮《蘇軾年譜》[35],是時東坡正被貶放於海南儋州。

《題蘇季真家所藏東坡墨跡》是對同一內容分三次寫下的跋語,與上述兩通一樣,都與東坡手書醫方有關:

陸宣公為忠州別駕,避謗不著書。又以地多瘴癘,抄集驗方五十卷,寓愛人利物之心。文忠蘇公手書藥法,亦在瓊州別駕時。其用意一也。淳熙戊申三月十七日。

元祐六年夏,坡公既作《聰聞復字序》,後三年春,在武定復和其見,寄詩有「前生同社」之語。又後七年,當靖國辛巳,蓋公夢奠歲也,猶贈詩僧道通詩云,「雄豪而妙苦而腴,只有琴聰與蜜殊」。其愛之重之如此。淳熙戊申三月,與洪景盧同以永思陵使事留泰寧寺獲觀。

文忠公在翰林時,兩因答臣僚辭免有所論奏。其乞許安燾辭轉官,見《內製集》。當時真跡未知存否,茲其一也。蘇氏宜世寶之。淳熙戊申四月六日,東里周某書而歸之公元孫朴。[36]

前面已經分析東坡收集書寫醫方的原因,在這一題跋中,周必大明確指出其中的主要原因,這就是跟唐代處於貶謫中的陸摯一樣,「避謗不著書」,轉向無關政治的實用方技。避謗的方式很多,正如周必大在前面的跋語所云,東坡還是志於「救人得道」,所以才沒有沉溺於其他無聊的事情。

跟醫方無涉,與避禍有關,周必大還有一則有意思的跋語。《跋東坡與趙夢得帖》云:

南海上有義士曰趙夢得,方蘇文忠公謫居時,肯為致中州家問,其賢可知。公既大書姓字以為贈,又題澄邁所居二亭曰清斯、曰舞琴,特畏禍不欲賦詩,故錄陶、杜篇什及舊作累數十紙以寓意。然《會茶帖》雲:飲非其人茶有語,閉門獨啜心有愧。詩在其中矣。仆生晚,不獲從夢得,訪公遺事而識其孫左奉議郎荊寬厚夷,雅力學,工詞章,所至榜書室曰見坡,其慕向豈特翰墨而已。夢得真有後哉。乾道九年六月十九日。[37]

從此則跋語可知,周必大作為東坡的崇拜者,曾經不遺餘力地探訪東坡遺事。在這一過程中,結識了當年為貶謫海南的東坡傳遞家書的南海義士趙夢得的孫子。從那裡看到了東坡謄錄給趙夢得的幾十份陶、杜篇什及自己的舊作,其中「飲非其人茶有語,閉門獨啜心有愧」,本為其中《會茶帖》內的兩句話,周必大認為東坡為了避禍,沒有寫給趙孟得新作,但這兩句就相當是詩。經周必大披露,現在這兩句作為東坡殘句被補入集中,並作為飲茶詩而廣泛流傳。這兩句若作為詩的話,從校勘學的角度看,我覺得前一句的「有」作「無」,無論形、義更工,即「飲非其人茶無語,閉門獨啜心有愧」。不過版本無據,只能停留於理校。

五、東坡題跋凸顯的治學啟示

《題東坡元祐手錄》云:

前輩雲,故事勿語子容,今事勿語君實。蓋二公有所聞,必書之冊也。然當時士大夫疑以傳疑,未必皆信,後世以二公名德之重,率取法焉,記事所由異同也。今東坡書子容數說,往往與史不合。朝廷捕斬李壹,乃云為經略使所誅。杜祁公坐蘇婿奏邸獄及與韓、范、富公厚善,為小人所擠,以慶曆五年正月守兗,今乃謂留。蔡襄、孫甫、子容既有是說,君實亦筆之《記聞》。近歲李燾作《長編》,又雜取二說。不知去年十月,襄自緣親老,得守福州,且是日既同首相章得象簽書矣,祁公何懼於執中,遽焚聖語也?程琳以參貳被譴,後歷外任,方除使相,未嘗正拜,今謂之宰相,何耶?至如王鞏作《甲申錄》,十事九妄。吳春卿自汝州辭疾改留台,非因召還也。宴殿拊床,何至是哉。淳熙十五年四月一日,某題。[38]

這則跋語講述了史實辨析的重要問題。周必大儘管沒有像李燾那樣編纂《續資治通鑑長編》,但同樣關注北宋史,對一些重要的史實都有綿密的考證。在跋語中,周必大首先轉述曾經流行的一種說法,即過去的事不要講給蘇頌,當今的事不要講給司馬光,因為這兩個人只要聽到了就要記錄下來。那麼,記錄下來有什麼關係呢?周必大解釋說,士大夫之間講的不過是「疑以傳疑」,未必都相信,但到了後世,因為這兩個人都很有名望,大家就會相信他們所記錄的東西。如此一來,歷史事實的記載就會出現很多歧異。

的確如周必大所言,傳世的司馬光《涑水記聞》就是這樣記錄的產物,而今天的許多治宋史者往往不加辨析,當作信史來使用。不僅今人,與周必大同時的李燾作《續資治通鑑長編》,也是不加辨析地使用了這類記載。引發周必大在跋語中這番議論的是《東坡元祐手錄》。周必大講,據《東坡元祐手錄》所記,蘇頌記載的幾個北宋史上的重要事件都與事實不符。在跋語最後,周必大還抨擊王鞏作《甲申錄》[39],十事九妄。

一貫以實證的嚴厲目光審視史實的周必大,對筆記小說的記載往往抱有相當大的不信,不以為然。誠然,在當時,國史、家傳多可傳信,而作為士人雅好,以記載異聞軼事的筆記小說雖或偶有隱秘事實之披露,畢竟失實者夥,故為周必大所輕。當然,今天治史,任何流傳下來的史料都是寶貴的遺存。然而,面對各種史料,不可輕信,關鍵在於辨析。周必大的這則《題東坡元祐手錄》以具體示例給人以良多的啟示。

周必大的不少認識是接受東坡的啟發,或者說是對東坡認識的發揮。《跋湖州沈壽岡之祖墓銘後》云:

志墓有美,而無箴久矣。然東坡謂錢翰林陳義崢嶸,不少自貶。則其所以稱寺丞,其諸異乎人之稱者與 ?[40]

沿著東坡講錢藻「陳義崢嶸,不少自貶」,周必大講到撰寫墓誌的一個重要問題,這個問題也是自墓誌這種文體與生俱來的問題,即「諛墓」的問題。韓愈曾經對這一問題有過激烈的抨擊。[41]自然,為墓主說好話,子孫後人皆大歡喜,這是私家撰寫的這種墓誌文體的性質使然,難以避免。不過,周必大從東坡的「陳義崢嶸」得到啟發是,有美無妨,但要有箴,方可教育後代,使墓誌的品位得到升華。

六、東坡題跋反映的手跡流傳與收集

周必大對東坡法帖情有獨鍾,傾力搜集,這在當時許多人都知道。一些擁有者會主動出示觀賞,乃至贈予或售予。周必大的題跋中記載了不少東坡法帖的觀賞或獲得的經過,如前述東坡在歐陽修手跡上的題跋。此外,我們再來看幾則題跋。

《題東坡與佛印元師二帖》雲:

圜極老僧彥岑年八十,坐亡於湖州道場山,留手書並以坡字寄予為訣,時淳熙乙巳臘月二十七日也。昔佛印元師兩住金山,東坡往來數見之,嘗以玉帶衲裙相倡和,計平時書問甚多。此二帖殆元祐中所作耶。明年正月十五日某題。[42]

這是一個高僧贈給周必大的東坡帖。周必大不僅在跋語中講述了獲得的經過,還對東坡的交往以及何時所作有所考述。以實證見長的周必大,其題跋大多帶有這樣的特徵。

東坡生前與各地高僧多有交往,因此保存在寺院的東坡真跡法帖為數不少。同樣,周必大也與東坡一樣,有著方外交遊的興趣。由於這個緣故,從寺院的僧人那裡也得到了不少東坡真跡法帖。《題東坡遠遊庵銘》記載的獲得經過很有意思:

右吳子野遠遊庵銘,廬陵僧智顯頃在廣東,得之富胥之家,自雲傳授皆有據,寶藏數十年。淳熙丙午,住通州琅山,大病垂死,囑其徒從予易錢二十萬為塔費。會病癒相訪,首舉是說。予笑曰,與其死後求售,孰若生前踐言。既歸,遂以為寄,且謂人多指為贗,公能識真,不暗投矣。然予亦未敢自信,以贑兄書鑒極精,走介求辨。得報雲,初看亦甚疑,反覆細觀,乃大佳。雖老少不同,卻筆意妍緊,非名手不能為。然後可信不疑。明年七月二日,某謹記。[43]

廬陵僧智顯在廣東的富戶之家得到了東坡的這一手跡。獲得的經過,周必大在同卷《又跋東坡遠遊銘》中提及:「僧智顯久在廣東,喜作詩,善醫術,因治病有功,宛轉得之。」即這個和尚擅長醫術,為人治好了病,作為酬謝而獲得此帖。後來他自己病危,便讓徒弟拿給周必大,希望換二十萬錢、即二百貫,用來為自己圓寂後修建墓塔。後來病癒,見到周必大的時候,首先就講了這件事。周必大就乘機半開玩笑地說,與其死後再出售換錢,還不如生前就如約賣給我。這個和尚大概不好意思了,回去後就將這件手跡寄贈給了周必大。這則題跋不僅顯示出東坡帖的價錢昂貴,一件名帖的價值足以修建一座墓塔,還講到一個現象值得注意。這就是,在東坡死後不過百年,南宋的東坡熱,已經讓東坡的真跡變得奇貨可居,甚至出現了偽造。比如周必大的《跋山谷題橘洲畫卷》也講到「近世偽傳東坡錄《橘傳》」。[44]周必大對這件很多人認為是贗品的東坡帖,專門請行家鑑定,才最終「可信不疑」。

《題東坡子高無雪二帖》云:

丙午秋,有衣冠子持坡帖兩紙從小兒鬻錢,以七千官陌得之。朝士有秘書監沈虞卿、檢正尤延之殫見洽聞,因請題其後。[45]

「衣冠子」者,官宦之家的子孫。他們祖輩中的一些人有機會與東坡接觸,所以家中會有這類法帖手跡。後世子孫或許是家道中落,需錢而出售。賣給周必大的兒子,一定是聞知周必大喜歡坡帖而投其所好。官陌即官方規定的省陌錢,一貫一般為770錢。「以七千官陌得之」,「坡帖兩紙」賣了近實足的五貫,可見價格也不菲。

周必大關於東坡的跋語,除了來自手書真跡或石刻法帖,有些則是他探訪到的題名等遺蹟。《跋淨慧寺東坡題名》即是其中之一:

佛日淨慧禪寺在桐扣黃鶴峰下,寺中有池,池有渥窪泉。東坡先生嘗賦五絕句,所謂「細泉咽咽走金沙」者。堂上留題,今既百年,而詩僧慧舉乃謀入石,可謂好事矣。桐扣以張華得名,俗雲「同口」,非也。淳熙五年正月九日。[46]

東坡題名在淨慧禪寺堂上,詩僧慧舉曾有摹刻入石的打算。對這一題名,周必大考證,在當時東坡尚作五首絕句。檢《東坡全集》卷五,這五首絕句題作《佛日山榮長老方丈五絕》,而周必大題跋所引用「細泉咽咽走金沙」,《佛日山榮長老方丈五絕》之三則作「細泉幽咽走金沙」,周必大當系憑記憶引述。

有些手跡並非真跡,而是出於與東坡有交往之人的子孫抄錄,但由於有東坡有關,周必大觀賞後也寫下有題跋。《跋鄧埏所藏其祖溫伯與東坡倡和武昌長篇》云:

蘇、鄧兩公同直禁話舊賦詩,逮今逾八十載,東里 周某始獲敬觀鄧氏別本於行在所,因命院吏印其後。印蓋景德二年舊物,兩公嘗佩之矣。升堂伏几而襲其裳,得毋象環之恧與?淳熙庚子正月二十八日。[47]

從唱和詩到抄件上的用印,想像當時的情景,令周必大神馳嚮往。這從跋語的字裡行間可以感受得到。

周必大所見東坡手跡,對紙本以外石上摹刻的拓本文字也寫下有題跋。《題彭仲衡家東坡書黃庭內景經石刻》即屬此類。跋云:

《集古錄》有《黃庭經》二篇,不著書人姓名,其字亦止於不俗,一為六一先生所取。而殿中丞裴造好古君子之名,遂得附見。今武岡主簿彭銓仲衡收《黃庭內景》石刻,蓋東坡書也。重以穎濱、山谷之詩、李龍眠之畫,視《集古》所錄,自當過之。所謂好古君子固應無歉於裴,獨鄙言不足行遠,為可愧耳。淳熙丙午四月二十日。[48]

在周必大看來,東坡所書《黃庭內景經》加上蘇轍、黃庭堅的詩、李龍眠的畫,比歐陽脩《集古錄》所收還要壯觀。

在周必大的題跋中,還有東坡集的刊刻記錄。《跋唐子西帖》中提及:

及守九江,適虜騎犯舒。立夫參用民兵,備御整暇,方督匠刻東坡集,人賴以少安。[49]

這是講北宋宰相張商英的兒子張立夫在南宋孝宗朝擔任江州知州之時,在抵禦金兵入侵的倥傯之際,尚在刊刻東坡集。跋語固然是以此一事例表現張立夫在強敵當前,猶如曹操橫槊賦詩般地神閒氣定,藉以安定人心,但也透露出一個南宋刊刻東坡集的事實。

除了題跋,周必大在週遊各地,徜徉山水之際,常常注意搜訪東坡遺蹟,除了題名、佚句的收穫,還偶有獲聞東坡的一些遺聞軼事。比如《閒居錄》記載的這一則就很有意思:「(九月)丙申,監鎮秉義郎陳士章殂。士章雜流出身,或雲東坡遺腹子也。其狀亦仿佛,而兩子皆登科。」[50]陳士章相傳為東坡遺腹子,蓋亦出私生。在周必大看來,這個陳士章與東坡在相貌上也有幾分肖似。這表明,周必大相信這一傳聞。

七、東坡題跋對「東坡」之號的發覆

《書曾無疑匹紙》云:

蘇文忠公素慕白樂天之為人,蓋二公文章皆以辭達為主。其忠厚樂施,剛直盡言,與人有情,與物無著,亦略相似。樂天為忠州刺史,作《東坡》《種花》二詩,又有《步東坡》詩云:「朝上東坡步,夕上東坡步,東坡何所愛,愛此新成樹。」文忠公中年謫黃州,偶因築室,號東坡居士,嘗賦八詩,其屬意有自來矣。後為從官,羨樂天口之不置,如雲「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緣終淺道根深」,又雲「我似樂天君記取」,又雲「出處依稀似樂天」,其他形於詩者尚多。惜乎閒居二十年之志。迄莫能遂,黃門公不云乎,子瞻之仕,其出入進退,猶可考也。後之君子,其必有以處之矣。慶元己未二月三日,友人曾無疑出示匹紙,為書此說。[51]

除了這則題跋,周必大後來又從東坡喜愛白居易的角度重申此說:

白樂天為忠州刺史,有東坡種花二詩,又有步東坡詩云: 「朝上東坡步,夕上東坡步。東坡何所愛,愛此新成樹。」本朝蘇文忠公不輕許可,獨敬愛樂天,屢形詩篇。蓋其文章皆主詞達,而忠厚好施,剛直盡言,與人有情,於物無著,大略相似。謫居黃州,始號東坡。其原必起於樂天忠州之作也。[52]

觀此,周必大對東坡之號的發覆推廣之功誠不可沒。

結語:周必大東坡崇拜與南宋「東坡熱」

深入探究起來,周必大的東坡崇拜除了時代因素之外,其實還有他的個人因素。「生之辰,月宿南斗」這一偶然與韓愈、蘇軾的相同現象[53],讓周必大的意識中宿命地產生了一種從這一文脈「為往聖繼絕學」的使命感。儘管後來作為政治家的政名幾乎遮蔽了文名,以200卷著作傳世的周必大,還有擁有值得重視的文學與學術成就。與周必大同時的朱熹就說:「於當世之文獨取周益公,於當世之詩獨取陸放翁。蓋二公詩文氣質渾厚故也。」[54]《四庫提要》則綜合歸納指出:「必大以文章受知孝宗,其制命溫雅,文體昌博,為南渡後台閣之冠。考據亦極精審,巋然負一代重名。著作之富,自楊萬里、陸游以外,未有能及之者。」[55]「常恐斯文無砥柱,獨推佳句有師承」。[56]東坡作品滋養了南宋的文壇,豐富了南宋士人的精神世界。

蘇軾作品在後世的流傳,南宋是傳承過程中的重要一環。除了文章開頭所探討的南宋東坡崇拜的各種因素之外,其實不能忽視的還有社會因素。北宋覆亡,政治重心轉移到了江南,與原本的經濟重心合一。繼唐宋變革之後,中國社會由此開啟了新一輪宋元變革。地域社會的強勢,商品經濟的繁榮,入仕艱難導致的士人流向多元化,道學注重的移風易俗,新媒體印刷業的興盛,文化的加速下移。這樣的社會背景讓東坡作品深入到民間。在這一過程中,作為政界領袖、文壇翹楚的周必大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

以上,將周必大文集中關於東坡的題跋大致分為對於東坡行歷的記載與考證、反映的詩文寫作與文壇軼事、折射的政治風雲、「避謗不著書」、凸顯的治學啟示、手跡流傳與收集以及對「東坡」之號的發覆這樣幾個類型,進行了簡略的提示性發覆。周必大的東坡題跋,作為蘇軾研究的一部分很值得繼續深入開掘。東坡題跋除了對蘇軾作品研究具有索隱探微的意義,其實從周必大的引述闡發,還可以深入展開東坡人物論,題跋中不乏對東坡人格的揭示。比如「要問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崖州」的自贊,海南貶謫歸來,高昂吟誦的「毫髮無遺憾,波瀾獨老成」詩句,歷經磨難,人生無悔,依然樂天知命、不減豪情的東坡精神本質頗可概見。而「心如不系之舟」則是化自《莊子·列禦寇》的「泛若不系之舟」。由此可以概見東坡接受莊子的影響,當然,也可能有賈誼的影響。賈誼《鵩鳥賦》也有來自莊子的「泛乎若不系之舟」。不過,東坡形容自己漂泊一生的「心如不系之舟」,把重點放在「心」字上,境界更高。周必大就說過「視官職如韁鎖,誰如東坡」。的確,自由的心,如「不系之舟」,是沒有什麼可以束縛住的。

作為隔世呼應,我們品味東坡題跋,不僅可以從中看到題跋作者周必大作為東坡崇拜者的熱情,還可以看到其作為學者,博學、嚴謹以及考證功力的一面。

一北一南,同諡文忠,東坡的隔世知音,周必大當之無愧。以周必大的東坡題跋切入,作為個案展開,尚可略窺東坡在南宋影響之一斑,此亦周必大東坡題跋的價值所在。

注 釋

[1]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三《平齋續稿》十三《初寮先生前後集序》,王瑞來《周必大集校證》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788頁。按,以下所引周必大文字,均出《周必大集校證》,注釋省略版本說明,僅注篇名、頁數。

[2]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四《平齋續稿》卷十四《澈溪居士文集序》,第759頁。

[3]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一百七十八《雜著述》十六《二老堂詩話》下,第2739-2740頁。

[4]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五《平園續稿》五《東坡像李伯時作曾無疑藏之命予贊之》,第667頁。

[5]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三《平齋續稿》十三《初寮先生前後集序》,第788頁。

[6]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七《平園續稿》七《跋老泉所作楊少卿墓文》,第708頁。

[7]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五《省齋文稿》十五《跋初寮王左丞贈曾祖詩及竹林泉賦》,第188頁。

[8]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七《省齋文稿》十七《跋初寮先生帖》,第121頁。

[9] 李心傳:《建炎以來朝野雜記》甲集卷一《孝宗恭儉》條。徐規點校本,中華書局,2000年,第33頁。

[10] 陸游:《老學庵筆記》卷八。李劍雄、劉德權點校本,中華書局,1979年,第100頁。

[11]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五《省齋文稿》十五,第180頁。

[12]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省齋文稿》五,第78頁。

[13]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八《省齋文稿》八,第115-116頁。

[14]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七《省齋文稿》十七,第227頁。

[15]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九《省齋文稿》十九,第272-273頁。

[16]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九《省齋文稿》十九,第275頁。

[17]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九《平園續稿》九,第734頁。

[18]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平園續稿》十,第753-754頁。

[19]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九《平園續稿》九,第685-686頁。

[20]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一《平園續稿》十一,第765頁。

[21]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八《省齋文稿》十八,第243頁。

[22]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六《平園續稿》六,第687頁。

[23]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八《省齋文稿》十八,第250頁。

[24]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平園續稿》十,第755頁。

[25]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一《平園續稿》十一,第764頁。

[26]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八《平園續稿》八,第730頁。

[27]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平園續稿》十,第751-752頁。

[28]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八《平園續稿》八,第725頁。

[29] 《宋史》卷二一一《宰輔表》。點校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5491-5192頁。

[30]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七《省齋文稿》十七,第224頁。

[31] 《宋史》卷三四三,第10913頁。

[32]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八《省齋文稿》十八,第246頁。

[33]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七《省齋文稿》十七,第228頁。

[34]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七《省齋文稿》十七,第229頁。

[35] 孔凡禮:《蘇軾年譜》,中華書局,1998年,第3頁。

[36]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八《省齋文稿》十八,第250-251頁。

[37]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六《省齋文稿》十六,同樣內容又見卷一百七十七《二老堂詩話》上《記趙夢得事》分別在第211頁、第2737頁。

[38]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五《省齋文稿》十五,第190頁。

[39] 《甲申錄》指王鞏所撰《甲申雜記》和《聞見近錄》,中華書局1984年曾影印宋刻收入《古逸叢書》三編。

[40]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六《省齋文稿》,第199頁。

[41] 參見王瑞來:《碑誌難以盡信――以宋人所撰碑誌為例》,《江海學刊》第3期,2019年5月。

[42]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五《省齋文稿》十五,第188頁。

[43]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五《省齋文稿》十五,第189頁。

[44]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九《平園續稿》九,第734頁。

[45]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五《省齋文稿》十五,第189頁。

[46]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七《省齋文稿》十七,第222頁。

[47]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七《省齋文稿》十七,第222頁。

[48]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十八《省齋文稿》十八,第247頁。

[49]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四十八《平園續稿》八,第720-721頁。

[50]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一百六十六《雜著述》四,第2500頁。

[51]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十五《平園續稿》十五,第821頁。

[52]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一百七十七《雜著述》十五《二老堂詩話》上,第2729頁。

[53] 蘇軾:《蘇軾文集》卷六七《書退之詩》:「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乃知退之得磨蝎為身宮。而仆乃以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 孔凡禮點校本,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2122頁。

[54] 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卷五《周文陸詩》。王瑞來點校本,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319頁。

[55] 《文忠集》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台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

[56] 周必大:《周益國文忠公集》卷第五《省齋文稿》五《同年楊謹仲示薌林諸帖皆以老杜相期惟童敏德謂不合學東坡殆非知詩者輙用此意成惡語一篇為誕辰壽祝頌之意見於末章》,第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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