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通曉 古朝鮮半島與中國的淵源

戰略信使 發佈 2020-08-07T11:21:29+00:00

在東亞世界,朝鮮半島向中國傳統文化的學習,一直持續到明清時期,由此產生了精神文化上的相似與迥異;後來在傳統向現代轉變之際,選擇了與中國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在亞洲的邊陲打開了萬里雲空。

  在東亞世界,朝鮮半島向中國傳統文化的學習,一直持續到明清時期,由此產生了精神文化上的相似與迥異;後來在傳統向現代轉變之際,選擇了與中國完全不同的發展道路,在亞洲的邊陲打開了萬里雲空。

圖中清晰標出了經線、緯線、鴨綠江等河流,以及朝鮮八道:平安道、咸鏡道、黃海道、江原道、京畿道、忠清道、全羅道、慶尚道。在半島的日常用語中,有時用「朝鮮八道」來表示全國。(上圖)

  1915年夏,據說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成立遠東藝術部門時,館藏的韓國藝術品數量只有65件,有些甚至被錯標為中國或日本的藝術品。1905年,日本實際控制朝鮮之前,對西方世界而言,韓國是個陌生的國度,有著「隱士王國」(Hermit Kingdom)之稱。
  二戰後,韓國出現了信仰與理性的相對平衡,整個社會產生爆髮式發展,韓國製造、韓國電影、韓國音樂以某種不可阻擋的趨勢融入全球文化,形成一種韓國現象,其中尤以韓國電影為代表。

半島地緣的內外
  朝鮮半島位於北緯34度至43度之間的一小片土地上,東北與俄羅斯相連,西北經長白山與中國大陸相接,東南隔朝鮮海峽與日本相望。由於鴨綠江和圖們江的源頭幾乎匯集在同一個點上,使得半島和歐亞大陸之間沒有陸地接觸點相連,以至於在整個歐亞版圖上,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被鴨綠江和圖們江分隔著的「半島」。
  從純粹的地理關係上講,「朝鮮半島」既可以是與中國大陸「相連」的一部分,也可以是大陸主體的一處「延伸」。這種複雜、交織、模糊的地緣特點,形成了半島古代歷史與中國密不可分的關係,沿海民族之間人口遷移、文化交流的便利程度,超過我們今天的想像和歷史的記載。就人種來說,古代半島漢江以北的居民扶餘、穢、貊、沃沮、句麗等族,都是從中國境內遷入的。半島詩人李穡曾在他的詩中寫道:「天下日故多,桃園猶避秦,誰知白帽客,已作遼東民。」金克一也說:「三韓自古稱仙府,形勝關東最絕倫。」

  漢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108),滅衛氏朝鮮,在原地設樂浪、玄菟、真番、臨屯四郡,此後一直到西晉末年約四百年的時間,朝鮮都為中國郡縣。公元313年,高句麗侵入樂浪,不久百濟、新羅也相繼崛起,開啟半島上的三國時代,中國與半島才開始有內外之別。

  1877年,吉林懷仁縣書啟(舊時官署里專管起草書信等事的官員)關山月,在古城東北五里鴨綠江岸的荒煙蔓草中,發現了高句麗長壽王(394-491)為紀念父親好太王的功績,於公元414年(中國東晉年間)設立的好太王碑。碑高「二丈余,寬八尺強,厚得半。無贔屓蟠螭飾。就石原質,四面環刻之,文起東迄北,共四十二行,行四十一字,共計一千七百二十二字。敘事詳慎,書亦嚴整,類漢隸。碑西里許即其陵。有磚隸書願太王陵安如山固如岳十字。」碑文文字涉及高句麗建國的神話傳說、好太王的功績以及對守墓人的囑託三大內容。

  高句麗是東北亞的一個古國,跨境而居,共存在了700多年(公元前37-公元668),由於與中原王朝的關係不是很好,所以其統治期間,前400年的都城都在今中國境內的吉林集安,後300年在中原王朝的武力威脅下,把都城遷到平壤。隋朝時,高句麗國力日漸強盛,「不遵臣禮」,拒絕向隋朝朝貢稱臣,並試圖聯合北方的突厥勢力,抵抗隋朝。為消除外患,隋大業八年(612),隋煬帝徵集全國二百萬大軍征討高句麗,「旌旗亘千里,近古出兵之盛者,未之有也」。結果,由於當地氣候的極度寒冷等諸多因素,「九軍並陷,將帥奔還亡者二千餘騎」;大業十年,第三次征伐高句麗失敗後,隋朝再也無力鎮壓農民起義和將領叛變,導致最終滅亡。後來,唐朝採取「遠交近攻」戰略,與半島上的新羅政權聯合,消滅高句麗。其境內的居民,一部分遷至長安,被漢人同化;一部分與境內之前的粟末靺鞨人合併;一部分遷入半島南部,與當地土著三韓人結合。後來三韓人王建建立的高麗王朝,雖然自稱是高句麗的繼承國,但實際上已經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了。

  20世紀80年代,由於高句麗源於中國境內、後擴展至朝鮮半島及其所在的特殊地理位置,有關高句麗的爭議浮出水面;21世紀,中國的「高句麗王城、王陵及貴族墓葬」和朝鮮的「高句麗壁畫墓群」分別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東亞世界的小中華
  東亞關係史領域影響最為深遠的、由日本學者西嶋定生、堀敏一提出的「冊封體制論」認為,中原王朝通過冊封東亞各國君長為王,建立君臣關係,使之名義上獲得同中國內地封王爵者相似的地位,從而確立周鄰秩序的事實即為「冊封」。伴隨著冊封關係而形成的包括政治、朝貢、外交、宗教、文化等諸多層面在內的體制則為「冊封體制」。歷史上,以冊封體制為基礎,中國、朝鮮、日本形成了一個自成體系的文明區域和歷史世界:東亞世界。

  雖然朝鮮半島上的土著居民主要是集中在漢江以南的「三韓」:馬韓、辰韓、弁韓;但半島上最早的政權卻不是三韓人建立的。在有關半島開國的諸多傳說中,「箕子朝鮮」的故事是流傳最為廣泛的一種。箕子本是商朝宗世,《史記·宋微子世家》記載:「武王既克殷,訪問箕子……於是武王乃封箕子於朝鮮,而不臣也。」而半島史書《東國通鑑》認為:「衣冠制度,悉同乎中國,故曰詩書禮樂之邦,仁義之國也,而箕子始之,豈不信哉!」半島上的人民曾將箕子當作神祭祀。

  新羅在唐朝的支持下統一半島後,對唐朝十分感恩戴德,很多典章制度、官僚制度、科舉制度都取法於唐朝。《新羅本紀》記載,元聖王四年春,「始定讀書三品以出身。讀《春秋左氏傳》,若《禮記》、若《文選》,而能通其義,兼明《論語》《孝經》者為上,讀《曲禮》《論語》《孝經》者為中,讀《曲禮》《孝經》者為下。若博通五經三史、諸子百家者,超擢用之。前只以弓箭選人,至是改之。」以至儒學昌明,被譽為「君子之邦」。後來,隨著唐朝國力的衰弱,新羅也隨之衰落,半島再次陷入後三國並立的分裂局面,最終由後高麗將領王建結束分裂,實現統一,開啟高麗王朝時期。

  高麗王朝(918-1392)又稱王氏高麗,其統治階段正值中國宋元時期,面臨著北方契丹、女真、蒙古等勢力的侵擾,有時會奉他們為正統,但骨子裡還是認為自己的文化水準比這些「蠻族」高,「貴中國,賤夷狄」:「惟我東方,舊慕唐風,文物禮樂,悉尊其制。殊方異土,人性各異,不必苟同。契丹是禽獸之國,風俗不同,言語亦異,衣冠制度慎勿效焉!」雖然如此,外族的侵擾還是造成了不可忽視的影響。就是在高麗王朝時期,在「箕子朝鮮」傳說之外,出現了「檀君朝鮮」的傳說,將檀君的出現追溯至中國的堯時期,定都本土的平壤,藉以喚起民族自覺。

  李成桂建立朝鮮王朝(1392-1897)後,明太祖朱元璋冊封其為「朝鮮國王」。「朝鮮」二字取「國在東方,朝日鮮明」之意。李氏朝鮮五百多年,以繼承箕子正統自居:「吾東方自箕子以來,教化大行,男有烈士之風,女有貞正之俗」,自稱「小中華」,不但以明朝皇帝年號紀年,國君尊明朝皇帝為君父,凡國王登基、選立世子等事,無不向明朝皇帝呈請冊封;而且在儒家事大主義思想的影響下,虔誠地效仿明代文化,在政治體制、科舉、律令、禮儀文化乃至衣著服色等方面無不模仿明朝:仿《大明會典》制定《經國大典》;仿明內閣設集賢殿;仿明六部設六曹;仿明國子監設春秋館;首都漢城的城郭宮闕亦仿明制。
  可以說,李氏朝鮮仰奉中國如周時之天子,自視如周時之諸侯,不敢稍有僭越。朝鮮世祖李瑈(1455-1468在位)統治期間,臣子上書,認為建國悠久,文物隆盛,為了尊中國,雖不便別建年號,但建議國王生辰稱節日,似乎無妨,得到的答覆是,「御書曰:未可。」

  萬曆二十年(1592),日本借道朝鮮入侵中國,李朝請求明朝的援助。當時的明朝因為實行重農抑商政策,其實並不富裕,國內事務需要用錢之處,常常是捉襟見肘;但面對朝鮮的求助,萬曆皇帝自己出錢,援助朝鮮。明朝滅亡後,李朝通過建造「大報壇」、編撰《尊周彙編》、使用「大明崇禎後」紀年等方式,表達感激與忠心。清朝入關後,直至乾隆年間,朝鮮使臣認為滿人入關並沒有導致中國文化的滅絕,這才改變對清朝的態度,但每一個來華的朝鮮使臣,都肩負著搜集明朝文物的任務,甚至連崇禎皇帝的手書都被帶回半島去。1930年,國民黨元老張繼訪問日本占領下的朝鮮,發現朝鮮知識分子使用的還是「大明崇禎後」紀年。

  在整個東亞文化圈中,朝鮮半島對漢文化的學習持續時間是最長的,一直持續到中國明清之際;而日本在盛唐時期狂熱模仿中國文化之後,隨著894年停派遣唐使,單純學習漢文化的熱情減退,並開始融「漢才」於「和魂」,逐漸孕育出日本的本民族文化。近代之後,面對西方列強,東亞文化圈裡面的各個國家在面臨傳統文化的現代蛻變時,選擇了不同的發展道路,其造成的文化差異,於今日甚。

漢語書寫里的烏托邦
  歷史上,雖然半島人民有自己相當完備的口頭歌唱與傳說體系,但知識分子們在書寫時,使用的卻是漢字,於是就出現了發音與書寫不一致的現象。從語言學上來講,韓語屬於膠著型語言,漢語屬於孤立型語言,差別很大,半島文人能夠克服各種困難,用漢語作為自己表情達意的工具,在漢字里寄託自己的仕途理想和人生情懷,確實是讓人驚異的事。

  在隋朝以前,朝鮮半島已有人精通漢文學,但還只限於少數的特殊人物。唐朝初年,普通人的漢文學修養得到大幅度提高。當時,高麗、百濟、新羅三國相互角逐,新羅僻處半島東南隅,接受中國文化較晚,為實現其野心,唐貞觀以後,採取積極的親唐政策,經常與唐朝進行國書往來,漢語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外交功能。統治者對漢語文章特別重視,將其提高到推動國家統一的層面:「我先王請兵於唐以平麗、濟者,雖曰武功,亦由文章之助焉。」

  新羅統一朝鮮半島後,一面向唐室奏請文章、向中國民間搜求名著,一面不斷派遣學生赴唐留學,為數甚眾。唐代科舉取士及第者中就有不少新羅留學生,崔致遠、崔承佑、金雲卿等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崔致遠(857-?)留唐十八年,是朝鮮漢文學最早的大家,擔任過淮南節度使高駢的幕僚。黃巢起義爆發後,高駢被任命為諸道兵馬都統,崔致遠為他寫了大量的公書文牒,其中《檄黃巢書》一文一度轟動唐朝文壇。高駢失勢後,崔致遠漸遭冷落,公元884年請求歸國,同年8月離開中國。顧雲在《送崔致遠西遊將還》中寫道:「十二乘船渡海來,文章驚動中華國。十八橫行戰詞苑,一箭射破金門策。」崔致遠的人生,某種程度上是半島古代文人「人生履歷」的標準模板,他與後來的李奎報和李齊賢被稱為半島文學史上的三大漢語詩人。

  高麗王朝時期,設科舉以詩賦取士,蕭統的《文選》被列為學習文章的必讀書,京中和地方文臣每月要進詩三篇、賦一篇,這些措施和鼓勵有力推動了漢文書寫文化的發展,文壇上出現了李奎報、李仁老、金丘、李齊賢、李崇仁、崔滋等傑出人才。李奎報「為詩文不蹈古人畦徑,橫驁別駕,汪洋大肆,一時高文大冊皆出其手。」12世紀初的《三國史記》和13世紀的《三國遺事》等半島本土歷史著作,都是用純漢字書寫的。

  朝鮮王朝世宗李祹(1418-1450在位)時,因為漢字繁複,不便普通民眾學習,韓語裡的有些詞在替換成漢語時,很多細微的含義無法翻譯,造成表達的缺憾、意義的流失,於是命人創製諺文,卻遭到了文武士大夫的強烈反對:「我朝自祖宗以來,至誠事大,一遵華制,今當同文同軌之時,創作諺文,有駭視聽……自古九州之內,風土雖異,未有因方言而別為文字者,唯蒙古、西夏、女真、日本、西蕃之類,各有其字,是皆夷狄事耳,無足道者。《傳》曰:『用夏變夷,未聞變於夷者也。』歷代中國,皆以我國有箕子遺風,文物禮樂,比擬中華,今別作諺文,舍中國而自同於夷狄,是所謂棄蘇合之香,而取螳螂之丸也,豈非文明之大累哉。」這些理由聽起來比較冠冕堂皇,但根本上還是和影響了他們的切身利益有關。

  儘管困難重重,世宗還是在宮中設立了諺文局,任命鄭麟趾、成三問、申叔舟等儒臣創製諺文。他們在研究半島語音的基礎上,參考中國韻書、漢字基本筆畫和其他語言字形結構,於1443年公布了包括28個字母在內的「訓民正音」(即諺文),使半島真正擁有了本民族自己的文字,在半島歷史發展中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甲午戰爭後,朝鮮留美學生俞吉浚開始以諺文和漢字混合使用撰寫《西遊見聞》;不久,《獨立新聞》《大韓民報》和《漢城月報》《家庭雜誌》等近代報紙雜誌,採用諺文和漢字混合的文體,諺文日漸取得重要地位;二戰後,諺文被普遍使用。

山神與老虎、侍童,1874。畫面背景中的桃樹,象徵著長壽,這幅畫表達的含義與半島「檀君朝鮮」的起源有某種同構性,事實上,早在高麗王朝時期就出現了「檀君朝鮮」的傳說,將朝鮮半島的創始者檀君追溯至中國的堯時期,藉以喚起民族自覺。

朝鮮半島學者的書櫃。隨著近代的到來,朝鮮半島和中國走上了不同的發展道路,但關於她的古代歷史,卻留在了用漢語書寫的史書中,等待人們去重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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