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君爺爺:紅燒肥腸

芒果君爺爺美食札記 發佈 2020-01-07T14:27:02+00:00

紅燒肥腸文/圖 芒果君爺爺製作 芒果君奶奶少時讀《儒林外史》,其它章節早已忘懷,惟記得范進的岳父胡屠戶「手裡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腸子是豬下水,人們多視之為污穢之物,當然是上不得台面的。

紅燒肥腸

文/圖 芒果君爺爺

製作 芒果君奶奶


少時讀《儒林外史》,其它章節早已忘懷,惟記得范進的岳父胡屠戶「手裡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腸子是豬下水,人們多視之為污穢之物,當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范進家徒四壁,數月不得葷腥,岳丈殺豬賣肉,卻提著涎漬的大腸權當禮物,這位徹身透著市井之氣的胡屠戶,顯然帶著對「爛忠厚」女婿的不屑與歧視。胡屠戶並不知曉後范進時代的大富大貴,不然他定會提著肥瘦相間的後臀尖造訪親家。清人吳敬梓寫章回小說,自然依照范家背景和勢利之徒的處世哲學去述寫,可以猜測,吳敬梓是蔑視豬大腸的。字裡行間,可以想像「文木老人」拈斷髭鬚時的奇思妙想,以及握鉛抱槧刻畫文中人物的模樣。繼之著書270年後,本人再次閱讀此卷,非但未發思古之幽情,反到琢磨胡屠戶的那副大腸,總覺得范進家境窘迫,那副大腸的洗滌和烹飪在他家中是有難度的。


常讀到淑女們揮毫潑墨的美食文章,話語幽默,文筆雋永,但凡涉及大腸入饌,多少有些聯想,因其是豬的消化器官,食之恐斯文掃地,故字裡行間總是自嘲一番,再傾筆寫下肥腸入嘴的感悟。其實大可不必,啖食肥腸並非矝持喪失,何必羞羞答答忸怩作態呢。


當然,並非所有淑女對待肥腸都會遮遮掩掩,《民國太太的廚房》著者李舒,復旦大學新聞碩士,上海籍高知女性。既然是寫廚房,當然少不得上廚下灶鐘鳴鼎食,民國飲饌上的奇聞軼事盡在書中。記得第十八篇為《杜月笙的草頭圈子》,女孩兒亦能寫出這樣硬朗的文字,真是難能可貴。諸君可知何謂「草頭圈子」?草頭是上海等地對苜蓿的稱呼。苜蓿在江漢平原春季遍地野生,楚人多不知苜蓿二字是何種寫法,但叫起來卻與書面如出一轍。春來踏青,掐上一把苜蓿清炒,春天之味油然而生,清香中略帶苦味,野草之味,理當如此。圈子?楚人更不知其為所以,李舒寫道「圈子,朦朧的肉慾感,顫顫巍巍,像一朵朵豐膄重瓣的花朵,泛著油光」,文字至此,我們仍不明了何為圈子?女孩兒又道「圈子不是大腸,而是直腸,草頭圈子最早的名字便是『炒直腸』。究竟是粗鄙不堪的,因為直腸乃是靠近… 不能細想」。既然不能細想,就乾脆不想,索性隱去,諸君,那個省略號是我加的矣。

原來圈子就是那種腸壁匿滿油脂的大腸,荊沙土著常說的「肥腸頭」,即大腸最終的那段。李舒以為「這世界要沒有肥腸,真的實在無趣」,這豈是饕客之語,簡直就是改變人的世界觀啊。真是直言不諱,毫無嬌揉造作之態。

民國時期,「張大千請張學良吃飯的菜單里,還不忘一道色澤金黃、外酥里嫩的『軟炸扳指』,那是把肥腸蒸熟切段,入油炸成」。這個故事我也知道,甚至撰文調侃食材的污穢之味是否蕩滌至罄?學良品食後的感覺如何?軟炸扳指在中國菜譜四川分卷之中,有詳盡的烹飪指南,專業菜譜,廚師的工具書嘛,怎能一言帶過。原料開宗明義就是豬腸頭二斤,肥腸頭到底是西南官話,與江漢平原一脈相承,上海人的「圈子」,只能在江浙地域適用。再來看看川菜炸扳指的烹飪方式,先煮後蒸再炸,工序甚為繁複,但成菜後「色澤金黃,外酥里嫩,吃時佐以糖醋生菜或蘸以糖醋汁,別有風味」。唉,我都錄累了,怪不得張大千以此膳宴客張學良呢。


扳指,中國菜譜加了注釋「此菜因成菜後,腸頭形式古代射箭時帶在拇指上的扳指(玉石指環)而得名」,噢,原來是拉弓的護具,相信讀過筆者拙作之後,諸君對油炸大腸頭即為炸扳指不會陌生了。

肥腸的做法,也有極簡之法,味道依然叫人痴迷。正如李舒所說「做肥腸,關隘不在做法,而在收拾」,此話應合了我在2017 年9月的《大蒜燒肥腸》文中所道「一副污穢滿盈的豬大腸,在我太太平靜耐心地搓揉,清洗,焯水之後,變成乳白色的好食材,成為令人垂涎期待的美味前奏。」洗凈肥腸,需要耐心,急燥焦灼不得。


四川的「軟炸扳指」,湖北的「燒肥腸」,湖南的「焦炸肥腸」,這些刊印在中國菜譜上的著名美食,代表著中國烹飪肥腸的最高廚技,能上國家菜譜的肴饌,自然不是范進家中「叫渾家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的粗製濫造,那是等閒之輩所為,難登大雅之堂。中國菜譜的對肥腸的撥亂反正,使肥腸不再是難以啟口的食餚,啖之則是得意與榮耀。

紅鹵肥腸是四面八方多見的家常,只不過是北方為「醬」,實則仍是滷製。肥腸洗凈焯水,分割幾段,待滷水沸騰後置於其中,彎曲的肥腸飽汲複合滋味的滷汁,色澤由灰白變為褐紅,嚼之軟糯即可出鍋。


清水肥腸在中國南北食肆少見,但在荊沙卻是早酒者的至愛。說起早酒,外埠諸君可能不知,亦即晨間豪飲白酒,這種好友雲集的晨間壯舉,早年我也是食客中的先鋒。其實,我陪客戶飲酒,當然不是消譴,醉翁之意不在酒嘛。如今,重達九斤的《腎臟病學》擺在床頭,當年如果曉得早酒潛入血液從一百八十萬個腎單位汩汩而過,全身血漿伴著早酒在憨厚的腎小球里過濾六十餘次,恐怕我會對豪情萬丈的早酒文化避退三舍。逝去的歲月,沒有如果。

清水肥腸做法簡約,肥腸洗凈後,腸壁油脂悉數剮凈,泹水後切寸段置於清水中,加生薑、尖椒和數粒花椒煮沸,店家用小缽端上桌來,湯汁清澈,幾支彤紅的尖椒伴著肥腸載浮載沉,氤氳之中暗香涌動。其實,清水肥腸膄脂盡失,去掉肥字更恰如其分,此物為早酒的必殺技,很難拒食。

紅燒肥腸,嗜食此物的饕客們,見其豐膄之名猶見其香,必欲啖之而後快的衝動頓生,這是美食對人類的誘引效應。


中國菜譜收錄一例燒肥腸,鄂菜(當今應稱楚菜了)大師的傑作,選用食材乃是環狀油脂的腸頭。依例先煨後炸再燒,其間環節細微,多有故弄玄虛之意,讀來頭痛。如此繁複冗雜,叫人如何付諸行動?一番周折後,成菜「形如象眼」,弄了半天,這不就是山東濟南的著名魯菜「九轉大腸」嘛,真是得不償失哦。

紅燒肥腸,我從不用腸頭,因其肥之極端,常用「花腸」。這是肉販告知我的商品名,花花腸子易讓人聯想負心之人,但總不能叫它的學名「結腸」吧。那曲里拐彎的結腸,不,是花腸,正是紅燒的上好食材。說道紅燒肥腸燒制,無需植物油脂去滋潤,剔下腸壁懸掛的脂肪去炙煉,滲入鍋中的腸油,是紅燒肥腸的不二選擇。


旺火,油鍋,當然是腸油噢,切成小段的肥腸入鍋煸炒。很多「自媒體師傅」,這是我給他們的尊稱,根本不知煸炒是燒菜必不可少的重要步驟,他們幼稚的以為,燒菜就是食材、清水、佐料的集合,無師自通的燒菜,好似小兒把戲有何廚技?同治一鍋大火燒至食材纖維化後收汁,此法是何等的荒誕不經。他們對廚技的不恭,使之味蕾總是停滯在粗放階段,至臻美味與其擦肩而過。如此這般,竟有人趨之若鶩,悉數仿效,我以為這才是令人悲哀的。


肥腸在沸油中煸至斷生,生薑、桂皮、花椒是燒制肥腸不可或缺的香辛料,若嗜辣,可佐入幾支尖椒。至於再添加什麼果、根、葉、草的味料以追求莫名之味,本人尚未實驗,故不能妄加告知。至於配菜,那是餐飲界平衡成本和利潤的方法,可置之不理,無需仿效。


肥腸在持續的炙熱之下質地緻密,此時可著入少量食鹽,淋上紅燒醬油,爾後加水略浸沒肥腸,大火燒開後轉入小火。燒菜講究土陶瓦罐文火慢燉,切勿用金屬容器燒菜。先煸後燒是紅燒肥腸的秘訣,同樣適用紅燒牛肉,紅燒土雞,紅燒排骨,是一切燒菜萬變不離其中的法寶。


紅燒肥腸,套用廚界爺們的慣用語,即成菜後色澤棕紅,滋汁濃稠,脂香誘人,可這種老套的概述是菜譜專用詞彙,閱與讀皆顯庸庸碌碌呆滯蒼白。於是,不由自主的又搬出李舒的一段話語:「這世界上要沒有肥腸,真的實在無趣」。寫罷,掩卷。我忽的想到,這驚世駭俗的語句,倘若出自鳳姐之筆,我會引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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