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態度堅決的拒絕了我的建議，雖然他知道拒絕的後果意味著隨時可能會出現死亡。
一時間我不知道自己該對這位病人說些什麼，自己甚至有一種掉入冰窟的絕望之感。
明明知道病人的病情會有怎樣的變化，明明還有著希望和能力去幫助病人，卻又要眼睜睜的看著病人一點點被沒入深淵了。
除了絕望，還有一絲憤怒，因為我不知道病人為什麼會這樣固執或愚蠢！
除了憤怒，還有一絲不安，因為我不知道病人為什麼要一心求死！
準確的說，躺在我面前的這位40歲男性病人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
病魔留給他的時間和機會並不多，我極力想將他從深淵的邊緣拉回來，奈何他自己卻要鬆手了。
「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你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責嗎？下面的對話我都將錄音以留作證據！」我一邊重複著這個問題一邊打開了手機的錄音功能。
病人下意識看了我手中的手機，然後又開口說道：「我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你到底是在擔心什麼？你不知道這個病又導致死亡的可能嗎？」我將手機放在了他的嘴邊。
不規則排列的鬍子正在病人的口周肆意妄為的生長，而為鬍鬚們提供養份的身體卻真在漸漸消亡。
病人看了我一眼，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道：「我知道！」
病人越是看起來鎮定自若，身穿白大衣的我越是彷徨不安。
因為如果病人是因為對疾病不了解而做出了錯誤的決定的話，在溝通之後尚可以有彌補的機會。
但是，眼前這位中年男子卻明明知道這樣拖延下去就會導致嚴重的後果卻依舊做出了放棄自己的決定。
又有誰能夠保證病人的決定是處於理性的思維呢？
「你是擔心錢的問題嗎？是承擔不起這幾萬塊錢嗎？如果你現在沒有錢的話，醫院可以通過綠色通道來為你先墊付，你也完全可以向親戚朋友周轉一下。」我想知道病人拒絕積極救治的原因是否經濟問題。
病人笑了，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幾萬塊錢沒有什麼，不是因為錢！」
既然並不是因為錢的問題，那麼到底是什麼讓這位因為突發胸痛4小時而來到急診室的病人拒絕了最積極有效的治療方案呢？
生活中類似這樣拒絕積極救治的病人有很多，拒絕的原因絕大多數要麼是因為對疾病缺乏了解，要麼是因為難以承受的費用問題。
像這位中年男子既對疾病有所了解又不是因為費用問題卻將自己置於生死垂危境地者，卻是非常罕見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會無緣無故患病，同樣也不會有人會莫名其妙要置自己與死地！
「把你家屬的電話給我，我要將現在的情況告訴你的家人！」雖然病人自己拒絕了我的建議，甚至已經通過手機錄音作證，但我卻並不願就此擺手放任他的生死於不顧。
「我沒有家人！」男子再次拒絕透露任何家屬的聯繫方式。
時間在一點點的溜走，希望在一點點消失。
「怎麼會沒有家屬，你的父母呢？你的妻子呢？有沒有孩子？兄弟姐妹呢？」很明顯病人是在說謊，他並不願意透露任何家屬的聯繫方式。
50分鐘前，病人獨自一人來到了急診室。
他捂著胸口告訴我：「我來看看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雖然病人笑著說出了這句話，但我卻並沒有心情接過他這句玩笑話，因為在急診室里聽見死亡這兩個字是我的忌諱之一：「那有那麼容易就死了，怎麼不舒服？」
原來病人在4個小時之前開始出現胸痛，並且持續不緩解，甚至愈發的嚴重起來。
做心電圖的時候，病人突然提醒我：「我有病，有腎病綜合症好幾年了。」
心電圖並沒有什麼疑難之處，很典型的急性心肌梗死表現，甚至已經出現了墓碑樣改變。
沒想到病人竟然一語成真，他就快要死了！
「你現實考慮是心肌梗死，馬上要介入手術治療，趕快通知家屬！」
對於急性心肌梗死病人來說，必須要爭分奪秒進行救治，而最先進有效的手段便是介入治療。對於急性心肌梗死病人來說，每流逝掉的一秒鐘都事關生死，沒被錯過的一分鐘都性命攸關。
但，患者不僅拒絕了包括介入和溶栓在內的所有救治方法，甚至拒絕透露任何家屬的聯繫方式。
在病人的身上會不會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在命懸一線的背後是否有著隱情？
「你才40歲，要是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太可惜？」我試圖迂迴勸說他。
他卻只閉著眼睛不再搭話：「你要是有三長兩短，父母怎麼辦？孩子怎麼辦？」
病人突然睜開眼像打了勝仗一般笑著說：「父母早沒了，我也沒有老婆！」
「你才40歲！不是八九十歲！你要是不想活的話為什麼要來醫院？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對我說，你看這麼多人都在為你忙前忙後，你自己就放棄了？活下去才有希望！」我不知道這個男人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但我並不想輕易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反覆溝通了幾次之後，病人求死的態度依舊十分堅決，拒絕一切積極救治、拒絕提供任何家屬信息。
連接在病人身體上的心電監護在不停的報警著，螢幕每出現一次心律失常都要讓我更加坐臥不安。
「你確定了解可能會出現的結果？」
「我確定！」
「你不是因為擔心錢而不願意積極救治？」
「不是！」
既然不是因為錢的問題，那到底是因為什麼要讓病人拿自己的性命來同死神開玩笑呢？
在病人堅持拒絕之後，我不得不選擇報警以尋求幫助。
在民警的幫助下，我很快便取得了病人家屬的聯繫方式。
病人的堂兄很快便趕到了急診室，並向我講述了發生在病人身上不為人知的故事。
六年前，病人同妻子離婚，孩子被判給妻子撫養。父親則在多年前就已去世，母親在兩年前也已經離開人間，現在他真的是獨自一人生活。
「讓他不要抽那麼多煙，他非要抽。不讓他喝酒，他非要喝，現在出問題了吧！」
在了解了病情之後，堂兄強行為他做了決定：「用最積極的方法！」
患者躺在病床上一言不發，只是有些茫然的聽著我下達的醫囑，看著搶救室里來回走動的陌生人們，任憑著堂兄的安排。
在堂兄的訓斥下，他不僅再也沒有了起初求死的決絕，甚至提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要求：要見自己的孩子。
堂兄答應了他的要求：「你現在就配合醫生手術，等你一出來就能看見！」
病人離開了急診，懸在我頭上的一顆定時炸彈也解除了警報。
急診搶救室里依舊充滿著生與死的較量，每一個人都在掙扎沉淪著，每一個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講訴著自己的故事。
沒有人能夠記得他曾經來過急診搶救室，沒有人能夠知道他曾一心求死，就像沒有人會知道他內心世界裡的絕望和慾望一樣。
甚至就連曾經在站他床頭的我也會在不久之後便將他忘記，甚至再也記不住他閉著眼睛留下的淚水和瘋狂生長的鬍鬚。
深夜十一點，病人的堂兄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從急診室門前匆匆路過。
沒有停留，沒有向我打招呼，只留下一連串匆匆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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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支多巴胺：急診執業醫生，遇見許多人，碰見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