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現實與人性世界的多向度書寫|新批評

文學報 發佈 2022-09-28T18:38:47.875060+00:00

正處於上升期的東鄉族作家了一容,小說集《玉獅子》的創作可以被概括為「對社會現實和人性世界的多向度書寫」,包含著表達社會關懷、成長敘事、表現複雜人性世界和草原書寫四類。

新批評

正處於上升期的東鄉族作家了一容,小說集《玉獅子》的創作可以被概括為「對社會現實和人性世界的多向度書寫」,包含著表達社會關懷、成長敘事、表現複雜人性世界和草原書寫四類。繼續強化打造「黑山」這一文學地標式建築,更深入地勘探挖掘社會現實和人性世界的奧秘,應當成為其今後創作努力的方向。

文 / 王春林

位於西北邊陲的寧夏,絕對稱得上是一塊文學的沃土。張賢亮自不必說,稍後一些出現的「三棵樹」也引人注目。年輕一點的作家中,既有獲得魯獎的回族作家馬金蓮,也有正處於上升期的東鄉族作家了一容。他的小說集《玉獅子》,入圍「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之星」叢書。

了一容部分作品

被收入《玉獅子》的,除了同名的短篇小說之外,還有11篇小說。其中,除了中篇小說《遠離人跡》,另外11篇都是短篇小說。由此可見,這些年來,了一容更多的是在短篇小說這一文體上用力。細細翻檢這些小說即不難發現,了一容這些年的小說創作可以被概括為「對社會現實和人性世界的多向度書寫」。儘管也會有所交叉,但約略看來,應該可以被切割為以下的四類。第一類是表達社會關懷的,主要包括有中篇小說《遠離人跡》,短篇小說《移民區的警察》。某種意義上可以被看作「公路小說」的《遠離人跡》所敘述的,是第一人稱敘述者的主人公「我」在一個風雪交加的除夕日獨自一人駕車從水城前往故鄉黑山的故事。「我」之所以排除一切困難也要趕回黑山,是因為在大年三十同時也是自己生日的這一天,常年在水城打工以謀生的他,一定要去陪伴孤身一人的年已八旬的老母親。沒想到,由於時處疫情期間處處都在封路,「我」的歸途一下子就變得道阻且長,困難重重。虧得在看似距離不太遙遠的「漫漫」長途上得到了包括無名的女大學生等一眾陌生人的鼎力相助,「我」才終於克服重重阻力,最終回到黑山,見到了念想中的年邁老母親。回家的阻力,與親情和友情之間的衝突,乃是小說最主要的藝術張力之所在。能夠以如此迅疾的方式密切關注現實,當然值得肯定。但遺憾處在於,作家或許受這一題材的束縛,對疫情所造成的現實與人性困擾的思考力度還不夠深入,未能從中挖掘表現出更具衝擊力的思想內涵和根源所在。相對來說,藝術表現上更令人滿意的,是《移民區的警察》一篇。在相對成功地刻畫塑造白子民這樣一位看似窩囊沒出息實際上卻特別敬業的基層警察形象的同時,了一容更是巧妙地藉助白子民的視角,積極有效地把自己的筆觸探入到了移民區普通民眾現實人生的書寫與表達之中,我們可以從中看出移民區普通民眾日常生存的艱難不易。其中,作家人道主義悲憫情懷的存在,是不容否認的客觀事實。

第二類是看似是童話實則卻帶有鮮明成長敘事特點的短篇小說《兩隻螞蟻》。誠如標題所示,小說的主體內容是敘述兩隻分別被命名為耶爾孤和麻乃子的工蟻如何齊心協力,最終克服重重阻力,把對螞蟻們來說如同一座糖山一般的「比指甲蓋略微大一點的一塊干板糖的碎屑」搬運回蟻穴中的故事。之所以認定其中有著成長敘事的內涵,乃因為耶爾孤和麻乃子這兩隻螞蟻完成以上「浩大」工程的觀察者,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出生於條件優越家庭的名叫馬小兵的少年。很大程度上,或許正是由於家庭條件優越的緣故,馬小兵一個突出的特徵就是缺少讀書毅力,有厭學傾向。在觀察兩隻螞蟻搬運「糖山」的過程中,馬小兵總是會不斷地被它們那鍥而不捨的堅持精神所打動:「那種鍥而不捨的耐力比平日裡貪玩的馬小兵要靠譜得多,它們似乎毫無懈怠之心,沒有一點要輕言放棄的意思。」「這一絲干板糖的碎屑,對於這兩隻螞蟻而言,卻是一座糖山,需要它們費上九牛二虎的力量拖回洞穴里去。這一點竟然令馬小兵感到非常慚愧。」從根本上說,正是在這兩隻螞蟻那種鍥而不捨精神的感召和影響下,馬小兵的內心世界方才得以醞釀並發生了相應的變化:「他也暗下決心,想長大了做一個研究大自然的科研人員。」

第三類是旨在透視表現複雜人性世界的小說,主要包括有《牡丹》《高房子上的女人》《古城黑牛兒》。其中一些篇什,甚至會帶有一點現代主義的意味。先來看現實主義味道突出的《牡丹》。小說中的一個焦點問題是,女主人公牡丹(用當地的方言叫做「毛丹」)差一點成為第一人稱敘述者「我」的大嫂。人長得特別「乾淨」(當地方言中「漂亮」的意思)的牡丹,由於家境貧寒的緣故,在燕兒姨娘的強力促成下,有一點無奈地答應了和「我」大哥,那個樸實憨厚簡直一點都不解風情的努的婚事。一個細節是,在牡丹惡作劇地摘走了努頭上的帽子,努本應該馬上去追逐她的時候,看上去「有些害羞」的努,竟然根本就「不懂得女人需要的那種她跑你追的浪漫勁兒」。結果,等到縣城裡召開物資交流大會,來了一幫馬戲團的人的時候,「我」未來的大嫂牡丹在結識了其中的一個男演員之後,居然不管不顧地跟著馬戲團跑了。正因為敘述者經常思念著這位「未遂」的大嫂,所以,小說所採用的才會是「時間已經很久了,不知紅牡丹和他們的馬戲團現在還好嗎」這樣一種暗含關懷之意的開放性結尾的方式。

另一篇同樣以女性為主人公的小說,是《高房子上的女人》。這位長時間蹴在娘家高房子裡的女性,是一個名叫蘇芙蓉的漂亮婦人。她之所以要回到娘家蹴在高房子裡足不出戶,主要是因為那位身為驢販子的丈夫有著一種匪夷所思的怪癖。或許是由於長期做驢販子,被驢販子生活異化的緣故,在這位驢販子丈夫的眼裡,總願意把妻子蘇芙蓉也看作是一頭草驢。這樣一來,兩人之間矛盾的產生就不可避免了:「不僅如此,她竟然還漸漸發現丈夫有些常人難以理解的病態,所以兩個人就出現了一些矛盾。蘇芙蓉不願意當他所販賣的那些『潘金蓮』(草驢)。可是驢販子不依不饒,逼迫她一定要向那些草驢學習。這可把蘇芙蓉折騰苦了,也讓她心中的屈辱與惱火在周身逐漸蔓延。」既然如此,蘇芙蓉不僅逃離丈夫回歸娘家,而且還要在高房子裡足不出戶,就是一種必然的人生選擇。但弔詭之處在於,蘇芙蓉蹴在高房子足不出戶倒也還罷了,等到若干年後她終於從高房子裡走出來的時候,懷裡竟然抱著自己的兒子。這孩子是什麼時候生下來的?他的生身父親又究竟是誰?所有的這一切作家並沒有做進一步交代,在留下這些疑問之後,小說遂以一種開放的方式迅疾收尾。小說某種不容置疑的現代主義傾向,正突出地體現在這一點上。另一篇同樣帶有現代主義傾向的,是《古城黑牛兒》。黑牛兒是古城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以打工為生。雖然不是嬌生慣養之輩,但黑牛兒卻生性不愛讀書學習,他的人生樂趣,便是無師自通地擁有一種出色的畫技。文本的焦點有二:一是父母帶黑牛兒到西安看病時,黑牛兒曾經因憐惜自己的髮型而拒絕就醫;二是他進入農校讀書時,不僅曾經為一個名叫黑金蓮的學姐害過相思病,而且到後來,當黑金蓮要求他給奶奶作畫的時候,他竟然特別精益求精,乃至一時間技驚四座。概而言之,黑牛兒大約可以被看作是一位畫技驚人的非典型紈絝子弟。比較下來,兩篇現代主義傾向的作品中,藝術上更為圓熟的,恐怕還是《高房子上的女人》。

最後一類,可以被看作是一種草原書寫。代表性作品是《玉獅子》和《夏季牧野》。其中被移用作書名的《玉獅子》,可能是了一容迄今為止影響最大的一篇小說。小說所集中講述的,是一個名叫伊斯哈格的放牧少年和一匹名叫玉獅子的英俊騍馬的故事。伊斯哈格特別熱愛讀書,只要有時間就會捧著書本手不釋卷,竟然把一部《老人與海》讀過五百遍。他是從內地跑到新疆來的鄉村少年,之所以要做這樣的一種選擇,主要是因為,受到現代性衝擊的家鄉,土壤已經被嚴重破壞,人們被迫放棄家園,紛紛逃往口外。這其中所隱含的主題,顯然是一種現代性的批判。與伊斯哈格一起,可以被看作小說中雙重主人公的玉獅子,是一匹個性鮮明的英俊騍馬。生性高傲的玉獅子,不願意屈從於馬群中的統治者「大特級」,嚮往並積極踐行一種「特立獨行」的生活方式。小說中富有詩意的一個故事場景,就是伊斯哈格在草原的月夜裡四處尋找這一匹遲遲不見歸來的玉獅子。從總體上來說,小說的精妙處大約在於伊斯哈格和玉獅子之間的一種對位同構關係。寫伊斯哈格,就是在寫玉獅子,寫玉獅子,也是在寫伊斯哈格。

《夏季牧野》中的主人公,依然是伊斯哈格。只不過,從故事發生的時間順序來說,《夏季牧野》應該排在《玉獅子》的後面。小說所集中聚焦的,可以說是伊斯哈格與「長腳」母子倆的情感故事。「長腳」是一隻殘疾驢,因為一隻腳長一隻腳短,所以才被稱作「長腳」。儘管艾布是出於無奈才收留了它,但出乎艾布預料的一點是,這隻看似累贅的「長腳」,卻和「大特級」生下了一隻非常討人喜歡的土黃色的騾子。後來,因為土黃色的騾子已經成為耕地的「能手」,所以艾布便趁著「長腳」還能生育便把它給賣了。由於長期以來的相處過程中伊斯哈格已經和「長腳」母子倆結下了深厚的情感,所以眼睜睜地看著「長腳」被賣,伊斯哈格內心裡才會感到特別難受:「也許,只有在夏季牧野的草原上,長腳那咀嚼享受青草的狀態,才是它最為放鬆的時候。只有在寬廣的草原上,長腳才能遠離人們的歧視。伊斯哈格覺得他仿佛是失去了一個忠實厚道的老朋友,而變得憂傷起來。土黃騾子也將被迫和母親永遠地分開了,也許今生它們再也無緣相見了。想到這裡,伊斯哈格跑回板棚,一下子癱軟在床上,他咀嚼和體會到了生命的一絲苦澀。」事實上,當伊斯哈格從「長腳」母子,以及自己和「長腳」的分別中體會到「一絲苦澀」的時候,他就也同時獲得了一種難能可貴的成長體驗。從這個角度上,我們也不妨把《夏季牧野》看作是一篇成長敘事的小說文本。

被收入此集中的另外幾篇小說,總體來說,儘管也還需要精益求精,但作為一位行走在文學之路上的東鄉族作家,了一容能夠取得這樣的創作成績,已屬不易。行文即將結束之前,給出的具體建議有二:其一,了一容在今後的創作過程中不妨有意地繼續強化打造「黑山」這一文學地標式建築;其二,了一容應該有意識地形成某種帶有個性化特色文學的藝術範式,以更為深入地勘探挖掘社會現實和人性世界的奧秘。

稿件編輯:何晶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攝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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