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山東德州動植物園中一頭棕熊瘦脫相引發網友關注，視頻中，瘦骨嶙峋的棕熊目光渙散，遊客表示很心疼。
德州動植物園中的棕熊 圖/視頻截圖
9月20日，德州動植物園發布聲明表示，該棕熊自2016年引進飼養，在園得到了飼養員的精心飼養照顧，期間經獸醫多輪巡診，6年多來該棕熊身體狀況尚好，未患病疾。只是時至今日，該棕熊年事已老，雄姿不在，已明顯呈現年邁體衰之勢。
聲明中赫然寫著：「希望遊客能夠了解動物和人一樣，也會進入耄耋之年，也會牙齒掉光，身形佝僂，需要更多的愛護。」
德州動植物園發布情況說明 圖/德州動植物園公眾號
的確，動物和人一樣會衰老，但是德州動植物園中的這頭棕熊，是否真的已經達到耄耋之年？
它到底多大了呢？
老不老，看牙齒
德州動植物園相關工作人員接受在媒體採訪時曾表示，「園內的那頭棕熊已經30多歲了，都是按照飼養標準餵養的，不存在虐待的情況。」
但在不少學者和業內人士看來，該棕熊的年齡應該沒有30歲這麼大。
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師王大軍，長期從事野生動物研究工作，他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稱，自己所研究的個體大部分為野生個體，野生熊科動物與動物園環境飼養中的熊科動物在壽命上有明顯差距。
野外棕熊的壽命大約為20-30年，而人工環境下的熊科動物壽命可達40-50年。
「在野外可以通過牙齒來初步判斷熊科動物的年齡，老年棕熊的牙齒會有明顯磨損，缺失且不整齊，牙齒顏色也會發黃。」
王大軍介紹稱，如果想要準確判斷熊類的年齡，就需要取其一枚牙齒做磨片研究，牙齒磨片會呈現類似於年輪一樣的花紋，以此可以較為準確地判斷年齡。
通過觀看視頻和圖片王大軍認為，德州動植物園中的涉事棕熊，年齡應該不大，並沒有呈現出熊科動物的老年狀態。
德州動植物園中的棕熊 圖/視頻截圖
「視頻中疑似有投餵行為，看上去狀態還可以。」王大軍說。
北京大學動物學博士吳嵐在三江源棕熊保護的項目中，曾經多次近距離與棕熊接觸，在她的判斷中，野外棕熊個體會比人工飼養的棕熊體型略小，而且分布在我國西藏青海地區的棕熊亞種和廣泛分布於東北亞地區的棕熊亞種也有不小的毛色和體型差異。
「但像德州動植物園中這頭這麼瘦的，我沒見過。」吳嵐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吳嵐肯定了王大軍的說法，「一般初步判斷棕熊的年齡，都是通過牙齒，牙齒整齊且潔白的個體，年齡不會太大。」
「從姿態和行為上來認定，德州動植物園中的棕熊可能沒有30歲那麼大的年齡。」吳嵐說。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熊科動物飼養員郭陳旭也是通過牙齒初步判斷，德州動植物園的棕熊年齡或許沒有30歲。
「我們紅山有一隻馬來熊，今年33歲，名叫『老馬』，他已經相當於人類的100歲了，現在滿嘴一顆牙都沒有了，進食只能吃一些泥狀食物和一些軟爛的水果。」郭陳旭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老年馬來熊「老馬」。圖/受訪者提供
「從視頻來看，德州動植物園內的棕熊牙齒雖然可見一些磨損，但是確實沒有到掉了許多牙的程度，所以由此來判斷年齡應該沒有達到熊科動物的老年，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它的狀態是不正常的。」郭陳旭說。
受訪中，吳嵐和王大軍均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有經驗的獸醫應該可以很快判斷該熊身體出現的問題。
但9月20日德州動植物園發布的聲明中卻明確寫道：「期間經獸醫多輪巡診，六年多來該棕熊身體狀況尚好，未患病疾。」
對此，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獸醫院院長鄧長林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一般來說動物園會密切關注園中動物的體重，幼小個體會每周監測，成年個體會每月監測，一旦出現體重持續下降，首先會考慮餵養問題，如果確定其餵養沒有問題，就需要進行全面檢查看是否身體出現疾病。」
6年前買了老熊？
事發後，中國新聞周刊多次撥打德州動植物園電話，希望確認該棕熊實際年齡和現狀，但均無人接聽。
雖然大部分受訪的專家學者表示，通過視頻來看，該棕熊的狀態不對，但也無法判斷其真實年齡。
由於視頻資料並不充分，姑且認定，德州動植物園工作人員向媒體所述，該棕熊如今已經30多歲的信息為真，那麼就會引發另一個問題：
6年前，德州動植物園是何原因引進了一頭20多歲的老棕熊？
王大軍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自己多年來研究人獸衝突，經常會發生野生棕熊和普通民眾親密接觸的事件，在事件中，不乏百姓捕獲野生棕熊並且自願免費送給動物園的情況。
「但由於野外棕熊的數量眾多，國內的動物園並不能完全接受大量的野外個體，經常發生的事情是，老百姓抓到了熊，白送給動物園，動物園都不要。」王大軍說。
2021年元旦，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熊館正式開館對外營業，有5頭熊入住新落成的熊館，除了「老馬」是紅山的老住戶外，其餘四頭小熊都是新引進的，兩頭棕熊分別叫做「布朗」和「貝爾」，兩頭黑熊分別叫做「石頭」和「珍珠」，都是一雄一雌。
郭陳旭介紹稱，園內引進的兩頭棕熊都是1歲半的幼年體，兩頭黑熊比棕熊小半歲。
國內某動物園相關負責人對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稱，如今國內引進交易熊類的渠道非常多，價格非常便宜，如今引進幼年棕熊的價格大約在1.5萬-2萬元人民幣/頭。
相比亞洲象、北極熊等動物的「天價」，棕熊的價格基本可以算作是「白菜價」。
通常公立動物園引進動物會以一公一母的形式引進，引進幼年個體的原因在於不僅其可以更長時間進行自然行為的展示，也可以通過交配自然繁育下一代擴充動物園中的種群規模，以便進行更好的研究和科普工作。
郭陳旭表示，作為飼養員也不太理解動物園會引進老熊的理由。
「棕熊相比於其他很多動物，在飼養上難度較低，嘴比較壯，什麼都吃，而且抗病性較強，很少生病。」
郭陳旭介紹，自己飼養的小棕熊，每天進食的總量大約為10公斤，水果、根莖類植物、蔬菜、穀物、肉類棕熊都吃，棕熊大約5-6歲性成熟，根據亞種和性別的不同，體重最高可以達到500公斤，正常的成年棕熊體重也在250公斤以上。
老年動物的飼養要比幼年動物麻煩且精細得多，「拿園裡的『老馬』為例，我們不僅要把它喜歡的食物打碎成泥狀，還要通過專用的飼餵器進行餵養。老年熊科動物的確會因為身體機能的下降，減少進食。」郭陳旭說。
「雖然熊科動物在飼養上難度不高，但是它們都是活力十足的『破壞分子』，它們對於環境中的丰容要求非常高，除了要給他們提供足夠寬闊的活動空間以外，還需要人為製作一些小機關讓他們豐富生活，增加樂趣。」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棕熊展區 圖/受訪者提供
棕熊消瘦，是餓的？
如今，在不清楚德州動植物園在2016年於何處引進老年棕熊的情況下，確實無法判斷其原因和目的。
有業內受訪者表示，「一些經營有困難的動物園，會通過非常低廉的價格引進動物，並且還會接受一些經營不善的合法養殖場流出的動物，來保證園內動物的品種豐富，在這樣的情況下，可能會忽略動物的年齡和性別。」
很快，一位遊客提出了另外一個猜測，那頭棕熊可能是餓的。
「我上個周末剛去過德州動植物園，那頭棕熊我見到了，確實很瘦，也不精神。很多動物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刻板行為。」德州市民鄭曉棟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鄭曉棟回憶，德州曾經的動物園叫做人民公園動物園，運營了50多年，2016年前後，德州人民公園動物園整體開始搬家，園內的動物都搬到了新建成的德州動植物園。
據公開信息顯示，德州動植物園位於德州市南郊，南外環以北，減河以西，占地1000餘畝，投資7.95億元，是以生物科普、生態體驗、綠色休閒為主要功能的主題公園，其建設目標是成為國家AAAA級旅遊景區及野生動植物保護科普基地。一期計劃建設大熊貓、金絲猴、東北虎等50個館舍，以及海洋劇場、餐飲購物、娛樂區等配套設施，引進動物1000餘只，其中國家一級動物200餘只，定於2016年國慶節建成開放。
「棕熊、大象、長頸鹿、羚羊……都能買糧投喂，每一份是20元人民幣。」鄭曉棟說，長頸鹿的食物就是幾個樹枝，羚羊的是胡蘿蔔，棕熊的糧是蘋果，一份沒多少，基本上每一個帶著孩子去動物園的家長都會買食物投餵動物，園中還有海洋動物表演等活動，價格不菲。
「由於德州周邊沒有太多讓可以讓小孩子接觸自然的地方，據我觀察，德州動植物園周末的客流量還是很可觀的。」鄭曉棟說。
德州動植物園中動物狀態差，並不是第一次登上熱搜。今年2月德州動植物園內獅子行動遲緩的視頻就曾經上過熱搜，隨後德州動植物園回應稱，獅子病患脊髓神經炎致使後肢癱瘓、排泄障礙，經過一段時間治療，病情有所好轉。
德州動植物園患病獅子 圖/視頻截圖
前述國內某動物園相關負責人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如果動物園開放投餵動物的項目，那麼在日常餵養過程中就不能提供給動物足量的食物，吃飽了的部分動物將會對遊客手中投餵的食物失去興趣從而減少互動性。
「有些動物園通過遊客投餵獲取利益，甚至會刻意讓動物保持飢餓感，從而出現爭相競食、乞要食物等行為。但這樣的項目，如今不少公立動物園已經明令禁止了。」該動物園相關負責人表示。
「德州動植物園中，不僅遊客可以購買食物投喂，還可以從家自帶食物投餵動物，老虎雖然沒有開放投餵項目，但還是有不少遊客向其投擲火腿腸等食物。我最近一段時間去動物園，從來沒見過有工作人員勸阻。」鄭曉棟說。
時至今日，人們仍然不知道德州動植物園內的棕熊今日究竟幾歲？面臨著怎樣的生活條件和困擾？獸醫的檢測是否專業？它每天是否需要乞求才能獲得食物？
更令人困惑的，還是那份「聲明」：
「希望遊客能夠了解動物和人一樣，也會進入耄耋之年，也會牙齒掉光，身形佝僂，需要更多的愛護。」
說得真好啊，但願那真的是一頭老熊。
作者：胡克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