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診所里的「大國醫」 妙手回春治「白肺」

北京紀事 發佈 2023-06-11T01:42:58.244118+00:00

如沐春風‍如沐春風,出自成語「如坐春風」。宋·朱熹《伊洛淵源錄》卷四:「朱公掞見明道於汝州,逾月而歸。語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

如沐春風‍

如沐春風,出自成語「如坐春風」。宋·朱熹《伊洛淵源錄》卷四:「朱公掞見明道於汝州,逾月而歸。語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朱光庭是理學大師程顥的弟子,他在汝州聽先生程顥講學,如醉如痴,聽了一個多月才回家,回來後逢人便夸老師講學的精妙,於是便有了那句:「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月。」其實,如坐春風也好,如沐春風也罷,總之是沒有春風;在並不好的境遇下忽然有了春天的感覺,那畢竟是人的一種心境。

居家難挨的日子久了,我終於走出家門,而且出了京城。就是在這隆冬季節的一次「遇見」,我重新拾回了那種暌違多年的感覺——如沐春風。

癸卯春節來臨前,剛剛「陽康」不久的我,下決心去天津看望我的老師王道生。道生老師是40多年前我在《天津日報》實習時的指導老師,那時他已是知名作家,他的長篇小說《園丁》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在全國很有影響。在路上,我接到同為他學生的天津媒體朋友的電話,得知道生老師剛剛「陽過」,恢復得並不好,他今天在河東區一個社區診所看中醫。我有點起急地說,老師已經83歲高齡了,怎麼不去家大醫院啊?朋友說,您別急,到了就知道了。

到了,診所位於天津市河東區十三經路的路口。我和因疫情三年未見的老師緊緊握手,他身體雖大不如前,精神尚好,他對我說:「這個社區診所里有個大國醫,我來看中醫也想實地採訪一下。」聽到「採訪」兩個字,我差點流出淚來,腦海里立時浮現出2003年我們共同戰「非典」的情景:那時他是《天津日報》報告文學版的主編,我在《北京日報》做部門主任,我們都是衝鋒在抗擊「非典」第一線的新聞工作者。

相信沒有哪個人會輕易地忘掉2003年的那個春天。在非典疫情肆虐之初,報社編輯部作為社會的一根最敏感的神經,當然也不會平靜。我所在的報社採取了堅決、果斷、有力的措施,保住報社這塊「淨土」,保證黨報不出任何閃失地正常出報。形勢嚴峻,幾乎是在一個下午,我們迅即決定舉辦「尋常人家,非常故事」特別徵文。記得給報社領導的請示中,第一句就是:「面對非典我們不能無所作為,我們擬搞一次特別徵文。」其中還有這樣的話:「為了表示我們一定能夠戰勝非典的信心,本報決定此次徵文暫不設截止日期,從即日起,一直到北京戰勝非典之日再截稿。」以往,報社領導會在請示件上畫個圈兒表示同意,這次的批覆是:「贊同!支持!」

第一篇徵文來了。當時的「大公共」上很少見人,見報文章的題目是:《戴著母親縫製的口罩上路》,寫的是一對普通的司售人員夫婦,在疫情考驗面前沒有退縮,他們年邁的老母親親手縫製了口罩送小兩口上路。事很小,但讀來真實感人,頗有點悲壯色彩。那個階段,編輯部大樓顯得格外安靜,只有後勤的同志不辭勞苦地一遍遍地打藥消毒,樓道里總瀰漫著一股消毒液的味道。一天,臨近中午了,責任編輯小段還沒有到。我給她打手機,她嗓子很啞,說:「今天起來頭暈嗓子疼,好在不發燒,我已在路上了,馬上到。」當時我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意識到我們千萬不能發燒,因為體溫超過37.3攝氏度,是進入不了報社大樓的。那麼,怎麼編稿?誰來拼版?……好在這一切已經成為記憶,那年,我們萬眾一心,終於迎來了抗擊非典的勝利。

然而,十七年後「新冠肺炎疫情」暴發,至今已歷經三年還沒有結束。2022年12月初,抗疫新十條頒布,防疫工作全面放開。頃刻,奧密克戎變異毒株在京津地區似決堤的洪水,大面積傳播,大批人員被感染,各醫院發熱門診人滿為患。更嚴峻的是一些有基礎病的老人被感染後,出現「大白肺」,呼吸困難,在醫院搶救時,輸液、輸氧、輸白蛋白等都不管用,重症和死亡患者陡然增加。

正是在這個危急關頭,一家社區診所站了出來,他們積極收治老年「白肺」患者,甚至從ICU病房轉出來的無望患者,他們也接收給予治療。這一切,緣於小診所里有位大國醫——天津市名老中醫馬鈺銘教授。

哪裡看得出馬教授現年已經81歲了,他身板挺拔,頭髮不疏,精力充沛,走起路來健步如飛,我們都有點跟不上他。在診室落座後,他開始給王道生老師號脈,他沒有看X光片,也不讓患者說病情,而是靜靜地「切」脈,右腕完了換左腕,然後仔細查看舌苔……稍頃,他問:「您的心臟不好吧……」患者說:「一個多月前剛做了手術,安裝了起搏器。」「哦,怪不得,那就對了。脈搏不穩,心臟的毛病導致肺部不適。目前您的症狀可以用中藥調理治癒,放心!」隨後,馬老開了藥方,囑咐助手煎制好後讓患者按時按劑量服用。

我們一起送道生老師先回去休息,畢竟他已是年過八旬的老人了。臨上車,老師握著我的手說:「在這樣的老中醫面前,我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培禹,你能不能住下來?」那語氣,像他40多年前帶我採訪寫作時一樣。

我留了下來,在馬教授身邊領略醫患之間這種最難得的感覺。

玉汝於成

患者都是提前預約,每天都排得滿滿的,時常還要「加號」。81歲的老中醫馬鈺銘教授對待他們一視同仁,專心切脈時微閉雙眼,不許任何人、任何事打擾;而解答病人及家屬的詢問時又格外耐心。我看到他微笑著給一位老人講解,他先說:「誰說大白肺沒有治?祖國的中醫能治,我有信心你也要有信心。」患者沉重的心,先輕鬆了一半。

他打開患者「大白肺」的X光片,用筆邊畫邊說,這次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是間質性肺炎,是肺泡與肺泡周圍毛細血管之間的間隙水腫,從而導致彌散性換氣障礙。這個時候,肺泡與肺泡周圍的毛細血管之間隔了厚厚一層「水牆」,使得肺變硬,吸進的氧氣只能達到肺泡,而不能與周圍的毛細血管內的血液進行彌散交換。這種間質性肺炎是病毒引起的,在沒有合併感染的時候,大量使用抗生素和激素只能暫時緩解病人一時的不適感,卻容易引起嚴重的肺纖維化副作用。而中藥中有消除肺水腫的成分,同時還能從整體上提高機體的免疫功能,尤其提高分泌型lgA抗體的量,起到治療作用。照例,馬老對症下藥開了處方,起身躬送患者和家屬滿意離去。

下面的話,是馬教授在接診間隙和吃午飯時和我說的。他說,早在幾千年前《黃帝內經》就有「風論」的專著,1800多年前,張仲景又將「風論」的內容充實而著《傷寒雜病論》。張仲景之所以被後人稱為「醫聖」,在於他當年對風寒所致的太陽經病描述與當今流行的「奧密克戎」無異。同時還指出正確調製可在36至42天內痊癒。如果處置不當可沿六經傳變,侵犯呼吸道、泌尿道、循環系統、淋巴系統和肌肉等。晉朝有位叫葛洪的道醫更是在張醫聖的基礎上發明了預防方法。

《黃帝內經》的大智慧首推「治未病」,中醫由此把醫分為上醫、中醫和下醫。上醫治未病,這未病不是沒病,而是強調預防,做好衛生防護。中醫治欲病,這是由於上一個層次失守,身體出問題了,需要保衛你的健康了,這就叫保健。下醫才治已病。上醫、中醫、下醫,也可理解為維護生命的上策、中策和下策。上策講衛生,中策講保健,下策講治療。

讓我沒想到的是,馬鈺銘教授是純西醫科班出身,他畢業於天津醫學院,參加「6.26」醫療隊在甘肅隴南地區工作近12年,當了多年「赤腳醫生」後被調回天津,在天津第二醫學院(現天津醫科大學)任教並擔任病理生理及疾病診斷教研室主任。他這個本是西醫呼吸科專家,是怎麼迷上草藥,轉身成為中醫的呢?馬老回憶道:參加6.26醫療隊後,我被分配到武都地區康縣的公社衛生院。當時當地農民的貧窮是我們想不到的,那裡山區極度缺水,早晨孩子洗臉,母親讓幾個孩子站成一排,口含一口水,往孩子們臉上一噴,用塊抹布一擦就算洗完了。

那時,他背起藥箱出診,很多少數民族兄弟都是伸出胳膊讓醫生診脈。不懂中醫的他難免尷尬,於是決定從頭學起。他開始背著大筐,和藥農一起走幾十里山路進山採藥,漫山遍野的草藥經常使他流連忘返。幾次天晚迷路,甚至遇到「黑瞎子」,都是當地山民不顧危險救了他。由此,報恩的念頭便深埋心裡。他熬夜苦讀當時能買到的《中醫學基礎》《中醫學新編》,找來《湯頭歌訣白話解》《藥性歌括四百味》《中草藥驗方選編》等,終於悟到了中醫的陰陽五行,八綱辯證。中醫學以陰陽為核心來研究人的生命運動,內外、虛實、動靜、溫寒、悲喜、剛柔、強弱、生死等等,多麼神奇!

1975年,中國科學院藥物研究所派員赴,一起搞金銀花的抗菌研究,馬鈺銘藉此機會,在完成配合的任務後,為縣裡編寫了一部近兩千種藥物的《藥物志》。當地的赤腳醫生都有一些祖傳的小秘方,馬鈺銘就和他們一起編印了一本小冊子,裡面既有「藥對」也有祖傳的秘方。這在當時缺醫少藥的貧困山區,發揮出了很大效用。他還拜師於一代中醫名師周肇伍先生,刻苦鑽研中醫藥幾十年後,終於成為中醫藥學界和臨床門診指導研究生的一名中醫教授。

第二天,我來到診所時,馬教授正在接待一位周姓的小伙子,他拿著母親的兩張肺部CT照片,是來替老人複診的。原來,周先生的母親68歲,患晚期胰腺癌並有多年的高血壓和糖尿病史。在某三甲醫院出院後不久就感染了新冠病毒,CT檢查被確診為「大白肺」。在沒有醫院可以收治的萬般無奈下,他們輾轉找到了馬教授。

讓我吃驚的是,馬教授輕易說出了周先生母親的名字,還清楚地記得接診那一天是2022年12月12日。當時老人的血氧飽和度降至82%以下,呼吸困難,吸氧無效,處於深度腦缺氧狀態。馬教授檢查後,立即開方,然後想了一下,又在其處方中增添了兩味中草藥。患者服用後,三天內已能起床,洗漱自理,血氧飽和度上升到95%以上。這次複查的結果,讓馬教授很是欣慰:經過一段中醫藥治療,各種病症都控制得很好。馬教授笑著問:「你母親現在怎麼樣?」周先生答:「體重增長了一斤半。」在場的人都笑了。

午飯後馬老稍事休息,下午一點半便繼續接診。我和他帶的學生,也是他的助手小孟醫生退了出來。這位中醫藥學的女研究生告訴我,還有一位王大爺,今年72歲,患慢阻肺近二十年。此次感染新冠病毒後,咳嗽不斷,痰黏稠不易排出,幾次憋氣而昏厥。服了馬教授的「抗缺氧」及「燥濕化痰」方劑後,病情明顯好轉。前些天再一次來診所,王大爺已經自己能爬二三層樓了。

診所的醫療檔案記載:從去年12月中旬,馬教授共接診32例「大白肺」患者,年齡在64至79歲之間,男性19例,女性13例。其中高血壓和心腦血管病5例,糖尿病4例,肺纖維化9例,各種惡性腫瘤14例。患者中有17例CT檢查白化度達80%左右(即出現白肺),發病時血氧飽和度都在85%以下,十分危重。這些患者在接受馬教授治療3至5天後,血氧飽和度全部恢復到95%以上。到目前,這些患有各種基礎病的患者均有好轉,無一例死亡。

小孟還給我講述了她親身經歷的一件事:2023年新年剛過,天津一位81歲的退休女教師感染新冠病毒住進天津某三甲醫院。因住院時間超過規定,病沒治好,又被救護車送回家中。女教師有糖尿病、冠心病、高血壓等基礎病,送回家時已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昏睡不醒。病人家屬最後的一絲希望就是想請馬教授到家裡問診,但他們住的這個老舊小區沒有電梯,患者又在四樓,馬教授能來嗎?當時剛忙完上午門診的馬老聽到病人家屬的訴求,毫不猶豫地說,救人要緊!下午三點,太陽落山前准到。

助手說,外面下著小雨,還要爬四樓,您又忙了一上午,身體吃得消嗎?馬教授說,別忘了,我當過赤腳醫生啊!數九寒天,陰雨霏霏中,患者的女兒打著傘在小區門口迎來了馬教授,她立時淚如雨下,連說:「媽媽有救了!」馬教授爬上四樓進入房間,只見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蓋著被子昏睡。他先看了病人的病理報告,又在床前給病人號了左、右手脈,然後拿出紙筆開藥方。病情危急,他直接打電話通知藥廠配藥,並告訴對方,四點半前一定要把藥送到。四點二十分,藥到。馬教授用小勺擓出半勺,用溫水攪勻,親自給患者服下……兩天後,家屬傳來喜訊:「我媽媽今天有精神了,能坐起來了,有食慾了。」十天後,患者要下床遛遛了……

這天下午,我沒有再去打擾醫生和患者,而是隔窗默默地望著室內溫馨的情景:一位年過八旬的老中醫,時而微笑著與患者交談,時而微眯起眼睛為病人切脈,沉穩長者的神態,給多少處於病患疾苦中的人們帶來了希望啊!

我想起與「如沐春風」同產生於我國宋代的另一個成語:玉汝於成。

回到北京多日了,我眼前時常浮現出馬鈺銘教授忙碌的身影。再忙,他也想著他的患者——我。回京那天早上,馬老特意過來一起吃早餐。我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還縮著頭,81歲的他只著一件毛衣和夾克衫,身板挺拔,步履矯健。助手說,馬老從不抽菸、不喝酒,冬天也從不穿羽絨服。落座後,他特意為我們點了天津的煎餅果子和有名的「嘎巴菜」。等餐的時候,他讓我伸出胳膊,給我號起脈來。馬教授發「醫囑」道:「你陽過後恢復得並不好,血脂也有點高,需要中藥調理一個時期。」沒想到回京後不幾天,就接到了來自天津的快遞包裹,打開一看,是馬老親自為我配製的中成藥膠囊到了。

如沐春風!

我在微信群里向馬教授致謝,同時也獲知了一個好消息:天津的媒體報導後,「小診所里有個大國醫」不脛而走,馬教授的中醫專家號更難掛了;可喜的是,在有關部門及社會力量的支持下,位於河東區十三經路路口的社區診所有了全新的規劃:2023年4月,一家以馬鈺銘教授等名老中醫掛帥的、弘揚中華傳統中醫文化的「大奧國醫館」,就要落成接待更多患者了。

讓我們共同迎接這個美好的春天。

文|李培禹

【文章來源:《北京紀事》6月刊】

關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