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不崇佛?金中都「大覺寺」遺址發現或重新刷新認知

中國網文化 發佈 2023-11-06T08:16:13.772603+00:00

近日,北京考古研究院發布重大成果,在西城區和豐臺區一帶,發現目前所見最大的金代「官式建築組群」,即大定年間賜額的「大覺寺」,出土了玉冊(帝王祭祀告天冊書,玉石製成;一說是諡冊,即刻有為帝後上諡詔書的簡冊)、瓷器、瓦當、銅印、琉璃瓦件等,並在附近找到陶塑關公像殘件。

近日,北京考古研究院發布重大成果,在西城區和豐臺區一帶,發現目前所見最大的金代「官式建築組群」,即大定年間賜額的「大覺寺」,出土了玉冊(帝王祭祀告天冊書,玉石製成;一說是諡冊,即刻有為帝後上諡詔書的簡冊)、瓷器、瓦當、銅印、琉璃瓦件等,並在附近找到陶塑關公像殘件。

對於金代,一般印象是篤信薩滿,宋人徐夢莘在《三朝北盟會編》中稱:「其疾病則無醫藥,尚巫祝,病則巫者殺豬狗以攘之。或車載病人之深山谷以避之。其死亡,則以刃剺(音如厘,意為割)額,血淚交下,謂之送血淚。死者埋之,而無棺槨。」對於佛教,金代的關注度似遠不如遼代,故稱「遼以釋廢,金以儒亡」。

學者於傑、於光度在《金中都》一書中寫道:「在金中都時期佛教亦甚興盛,但其規模未能超越遼南京時期。」「中都城佛寺雖多,其中大多數是唐、遼所建,金代所建極少。從這點也可反映出金王朝對佛教的態度。」

金代木雕彩繪觀音像頭 故宮博物院藏

「大覺寺」遺址的發現,或可修正「金代不崇佛」的誤會。早在金源時期,金人已崇佛,到金代中後期,佛教的影響力或大於其他宗教,但《金中都》所言有理,金代最高統治者對佛教一邊崇敬,一邊設限,且對不同信仰兼收並蓄,態度較理性。

「大覺寺」遺址猶如打開一道時光之門,刷新了我們對金中都的認識。

靈驗只是一個傳說

金初重薩滿,它更適合當時「俗無室廬,負山水坎地,梁木其上,覆以土,夏則出隨水草以居,冬則入處其中,遷徙不常」的生活。

一方面,詛咒敵手。即:「國俗,有被殺者,必使巫覡以詛祝殺之者,乃係刃於杖端,與眾至其家,歌而詛之曰:『取爾一角指天、一角指地之牛,無名之馬,向之則華面,背之則白尾,橫視之則有左右翼者。』其聲哀切淒婉,若蒿里之音(送葬的輓歌)。既而以刃畫地,劫取畜產財物而還。其家一經詛祝,家道輒敗。」

另一方面,解決疑難大事。據《金史》,金昭祖完顏石魯(完顏阿骨打的太爺爺,追封為皇帝)無子,求「能道神語,甚驗」的巫師,巫師稱:「男子之魂至矣。此子厚有福德,子孫昌盛;可拜而受之。若生,則名之曰烏古廼(通乃)。」果然生了烏古廼,即完顏阿骨打的爺爺。

這種「靈驗」來自「運氣+心理作用」,金代統治者予以利用。

金景祖完顏劾里缽(完顏阿骨打的父親)「每與敵戰,嘗以夢寐卜其勝負」,曾不穿盔甲「突入敵陣」,以示有「神靈護佑」,果然大勝。完顏阿骨打在對遼戰爭時,一次遇「火光正圓,自空而墜」,連稱上天相助,「將士莫不喜躍」。海陵王欲南征,謊稱:「聞空中有車馬聲,仰視見風雲杳靄,神鬼兵甲蔽天,自北而南,仍有語促行者。」結果慘敗被殺。

金章宗時,這一套已吃不開。一次,京城久不雨,阿魯不說:「夢見白頭老父使己祈雨,三日必大澍(音如樹,意為雨潤萬物)足。」3天後未靈驗,被下獄治罪。

佛教受重視 因統治需要

其實,金人建國不久,高層對薩滿已不太當回事。

據學者王孝華、高少宇鉤沉,名將完顏希尹是薩滿(薩滿指智者、先知,不都是神婆),他「深識軍謀,常自比於諸葛」,創造了女真文字。據說母親懷他30個月始生,他眼睛發黃,晚上能放光,狀如猛虎。完顏希尹出身宗室、戰功赫赫,卻因金熙宗疑心他「心在無君,言尤無道」,藉口完顏希尹未能解決金熙宗無後的問題(薩滿職責之一),竟將其賜死。

不過,金代高層保留了部分薩滿文化。

比如世婚制,據學者李忠芝鉤沉,金朝共9位皇帝,除金宣宗的王皇后,其餘8位皆出自世婚家族(即徒單、蒲察、唐括、烏林答、裴滿五姓),婚姻狀況明確的金代公主共53人,51人嫁入世婚家族,僅海陵一女下嫁奚人蕭玉之子,及衛紹王的歧國公主嫁給成吉思汗。

再如金代重祭天,據學者富育光、孟慧英鉤沉,金世宗曾下詔:「國莫大於祀,祀莫大於天,振古所行,舊章咸在。」每年重五在鞠場(古代足球場)、中元在內殿、重九在都城外,皆行拜天禮,遇日食、月食、旱災等必辦大祭。

隨著統治範圍擴大、局面日漸複雜,金代需要一種儀式感更繁複莊重、解釋體系更完整的宗教,佛教因而受重視。

《金史》稱:「金之始祖諱函普,初從高麗來,年已六十餘矣。兄阿古乃好佛,留高麗不肯從。」說明先民中已有人信佛。完顏函普本人,唐代時因亡國而出逃,據考古發現,渤海國上京城(史稱忽汗城,今屬黑龍江省牡丹江市)至少有10座以上的佛寺。

金世宗最「大方」

金人崇佛,可能也受來燕地經商的回鶻人影響,他們「奉釋氏最甚,共為一堂,塑佛像其中,每齋必刲羊(刲音虧,意為割,即刲羊祀神),或酒酣以指染血塗佛口,或捧其足而鳴之,謂為親敬。誦經,則衣袈裟,作西竺語,燕人或俾之祈禱,多驗」。

金太宗吳乞買已傾向佛教。一次出獵,「恍惚間見金人挾日而行」,認為是「佛陀變現」,「歡喜讚嘆,為作福田以應之」。天會十三年(1135年)正旦,長期癱瘓的吳乞買請人扶著上朝,「忽見東方一佛,隨日而出,未幾,殂於明德宮,時年六十一」。

據學者王德朋鉤沉,金熙宗皇統二年(1142年),皇子濟安降生,洪皓在《松漠紀聞》中記:「(金熙宗)令燕雲汴三台普度,凡有師者,皆落髮。」據說「得度者,亡慮三十萬」,超過30萬人,有文獻稱「普度僧尼百萬」。正因這次大赦,讓被扣15年的洪皓回歸南宋。

然而,濟安未滿周歲便患病,「上與皇后幸佛寺焚香,流涕哀禱」,濟安不久去世,金熙宗「命工塑其像於儲慶寺,上與皇后幸寺安置之」。

海陵王暗殺金熙宗後上位,給寺廟的賞賜大增,「御宣華門觀迎佛,賜諸寺僧絹五百匹、彩五十段、銀五百兩」。後來的金世宗更豪橫,大定二年(1162年),「金國移都燕京,勅建大慶壽寺……賜錢二萬,沃田二十頃」。

據學者張洪玲鉤沉,金世宗給寺廟的賞賜最多,因他的母親李氏即通慧圓明大師。金睿宗去世後,「舊俗,婦女寡居,宗族接續之」,李氏為照顧年幼的金世宗,不願再嫁,遂出家為尼。

有熱度但被限制

《大金國志》稱:「浮圖之教,雖貴戚、望族,多舍男女為僧尼。」此時熱度已不亞於遼代,但金代從未大撒把。

以海陵王為例,他發現左丞相張浩、平章政事(亦屬宰相)張暉見高僧法寶,必坐下座,大怒:「佛者本一小國王子……卿等位為宰輔,乃復效此,失大臣體。」將二人各杖二十,杖法寶二百。

據《金中都》一書鉤沉,賞賜最多的金世宗則表示:「至於佛法,尤所未信。梁武帝為同泰寺奴,遼道宗以民戶賜寺僧,復加以三公之官,其惑深矣。」他多次下令限制佛寺,稱:「聞愚民祈福,多建佛寺。雖已條禁,尚多犯者。宜申約束,無令徒費財用。」「禁民間無得創興寺觀。」

明昌二年(1191年),金章宗令:「敕親王及三品官之家,毋許僧尼道士出入。」同年,知大興府(即金中都)事的名臣王翛(音如消)聽說「僧徒多游貴戚門」,令「僧午後不得出寺」。某僧犯禁,皇姑大長公主求情,王翛說:「奉主命,這就放了他。」立刻打了僧人100杖,將他打死,「自是,京輦肅清」。

金朝統治者也反對極端行為。公元4世紀起,「焚身供養」開始流行,被視為「於諸施中,最尊最上」。據學者王德朋鉤沉,到「公元5世紀,自焚成了一種可怕的時尚」,《高僧傳》《續高僧傳》《宋高僧傳》等便記31例,遼金仍有,金代高僧金燭打算「起築壇場,欲構寶塔一十九座,焚此身以供養之」,被金代地方官發現,「輒阻其事」。

金認為遼代亡於崇佛,觀點未必正確,但因此處處小心,避免過激行為。

還有一本經濟帳

金代佛教不過熱,還有一個原因——重視經濟帳。

學者張洪玲在《金代僧人群體研究》中鉤沉,當時寺廟多「二稅戶」,即「遼人……多以良民賜諸寺,分其稅一半輸官,一半輸寺」,政府稅收受損。金世宗時,多次下詔放免「二稅戶」。

遼金大寺多參與典當業,據《松漠紀聞》,僅延壽院便有「質坊二十八所」,致「昔有為僧者,往往指射佛宇,誑誘世財而乾沒者有之,市膏腴之田為子孫之計者有之,舉息與人而獲厚利者有之」。

社會出現食利階層,不利於發展生產力。金代應對方法是:

首先,限制寺廟數量。不經官方「賜額」,即可拆毀。「賜額」需「投狀納緡」,馮大北先生據《行香院碑》等碑刻,提出:在金代,納100貫才得「院額」,納300貫得「寺額」。

其次,控制僧眾數量。金章宗時,「敕僧、道三年一試」,80人僅取1人。

其三,僧人不免稅。唐初,僧人可免稅,不服徭役,兩稅法後,類似權力被剝奪,從金代寺廟石碑看,僧人不僅交稅,還要交「物力錢」,以代徭役。

大定十一年(1171年),金世宗下令:「禁私鑄銅鏡,舊有銅器悉送官,給其直之半。」因中原缺貴金屬,商品經濟一發展,銅錢便不足,為補缺口,唐朝曾幾次「滅佛」,熔銅佛制銅錢,乃至收繳民間銅鏡。

金世宗則「惟神佛像、鍾、磬、鈸、鈷、腰束帶、魚袋之屬,則存之」,只收存,不銷毀,達到不讓人們迷戀於此、浪費銅資源的目的即可。相關窖藏已在遼寧彰武縣出土,證明金代重經濟帳,但相對理性,行事留餘地。

為何會有關公像?

此次出土文物中,有關公像殘件。關公被道教列神祇,明清較普及,為何與大覺寺也相關?大安寺本是古井,遼代建義井精舍,金代擴建為大覺寺。傳統寺廟中,天王殿中供奉的護法伽藍菩薩是韋陀,也有很多是關公。

唐代關公廟少,北宋時,篤信道教的宋真宗令廣建關公廟。南宋時,宋高宗為凸顯半壁江山的正統性,尊崇古代曾對抗北方的將領,關公被封為「壯繆義勇武安王」,成了戰神。唐人稱讚關公,只提神勇和義氣,南宋轉向抵抗外侮,後人以對聯概括此轉變:

先武穆而神,大漢千古,大宋千古;

後文宣而聖,山東一人,山西一人。

關公與岳飛並論,則金人為何推崇關公?大覺寺的殘件或許能印證,金代較寬容,皇家寺廟亦少避諱。

金代是關公形象變化的關鍵期,目前所見較早的關公像是金代版畫《武安王像》,收藏在俄羅斯,包括此次出土殘件,關公均「五綹長髯」。日本學者渡邊義浩稱,「五綹長髯」本是「三綹長髯」,原長在五胡十六國前趙開國者劉淵臉上,長三尺有餘,被贊為「英雄相」。關公被封神後,劉淵的鬍子也被嫁接了過來,還多送兩綹。

《武安王像》上,關公周圍有5個衛士,身後一人持大劍,或是周倉原型,與其他人沒區別。到了明代,周倉改持刀,一個版本是大鬍子,一個版本僅下巴有鬍子。清代時,前者成標準像。

到了元代,郝經稱:「其(指關公)英靈遍天下……而燕趙荊楚為尤篤,郡國州縣、鄉邑閭井皆有廟。」在關公形象變遷史上,大安寺也留下了證據。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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