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占庭帝國也愛用鳳凰象徵皇權?拜占庭文藝復興時期的圖像與皇權

素戈筆下的世界 發佈 2024-01-22T14:33:08.872956+00:00

閱讀文章前,辛苦您點下左上角的「關注」,方便您討論分享,持續關注每日優質內容~引言拜占庭馬其頓文藝復興時期(Macedonian Renaissance)是指從約9世紀末到11世紀中期,拜占庭帝國在政治、文化、藝術等領域經歷了一段昌盛時期。

引言

拜占庭馬其頓文藝復興時期(Macedonian Renaissance)是指從約9世紀末到11世紀中期,拜占庭帝國在政治、文化、藝術等領域經歷了一段昌盛時期。在這一時期,拜占庭皇帝不僅加強了對藝術和宗教上的控制,在圖像和建築方面也進一步繁榮和發展。

在圖像方面,拜占庭馬其頓文藝復興時期的圖像藝術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尤其是以聖像和壁畫為代表的宗教藝術和以象牙雕刻為代表的工藝美術。這些作品在表現宗教文化、壯美風格和促進藝術交流等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一、拜占庭馬其頓文藝復興時期的圖像藝術的特點及其在表達皇權方面的表現方式

1.皇帝狩獵圖像

在此件象牙函前後兩裝飾板上雕刻狩獵的場景。象牙函前立面的裝飾板上雕刻兩位騎士狩獵獅子的場景,畫面整體呈對稱式構圖,兩匹馬均前蹄抬起,馬首向後,望向畫面正中的獅子。

兩位騎士分別位於左右兩邊,均側身向後獵殺獅子,右邊的騎士右手揮舞長劍,左手持裝飾著星形紋樣的圓形盾牌;左邊的騎士拉弓射箭,同時在獅子後背已經有了兩枚射中的箭鏃。

兩位騎士均身著皇帝軍裝,與盒蓋上兩位騎士所著軍裝形制統一,但頭盔稍有不同。左邊騎士的頭盔頂端帶有羽毛狀裝飾,右邊的騎士頭盔上鏨刻有與其盾牌上紋樣類似的星形圖像。

在背面的象牙裝飾板上表現的圖像為狩獵野豬的場景。畫面背景正中為一棵橡樹,為整個畫面的中軸線,樹上結有橡實。一頭野豬位於橡樹前,畫面左邊有一位身著軍裝和頭盔的獵人手持長矛刺向野豬,野豬四周還有三隻獵犬一齊向野豬發起攻擊。

兩個狩獵場景的背景均未被細緻表現出來,所以難以推斷狩獵活動具體位於何種社會場景中。

在羅馬帝國時期及拜占庭早期,專業的狩獵活動被當成一種大眾娛樂項目或者公眾表演(venatio),這一帶有表演性質的狩獵場景在羅馬帝國時期的馬賽克鑲嵌畫中常有表現。

到了拜占庭中期,競技場裡大多不見人獵殺動物的表演,多為動物之間的競技表演。根據文獻記載,在拜占庭中期的君士坦丁堡城市周圍,有著皇帝的狩獵圍場,其中就有獅子和野豬等動物。

因此可以推測此件象牙函上的兩個狩獵場景可能表現的就是拜占庭皇帝在皇家圍場裡狩獵的場景。這一組狩獵圖像應該與皇帝的贊助有關,表現了皇帝的英勇以及皇權的強盛。

這一組狩獵圖像中的很多元素繼承了羅馬帝國時期以及早期拜占庭時期的風格及元素,譬如長劍、弓箭以及長矛等武器在羅馬風格的馬賽克鑲嵌畫中即已經大量使用。

在美國沃塞斯特藝術博物館收藏的狩獵圖馬賽克鑲嵌畫中就能看到上述三種武器的使用,這件馬賽克鑲嵌畫出土於公元6世紀初安條克附近的一座別墅中。

狩獵獅子圖像中也未見馬鞍的使用,而在盒蓋的勝利凱旋場景中的騎士則使用馬鞍。馬鞍在西方世界中廣泛使用應大致始於公元7世紀至9世紀間,可見羅馬帝國時期以及拜占庭早期的圖像中並無馬鞍的使用,而拜占庭中期的馬其頓王朝早已使用馬鞍,故推測狩獵獅子圖像中將馬鞍省略這一做法可能是為了繼承古羅馬及早期拜占庭的圖像傳統。

然而這兩組狩獵場景中的某些圖像元素又與羅馬拜占庭傳統不一致,而這些圖像元素也暗示了狩獵者的身份。在羅馬帝國時期以及拜占庭早期的狩獵圖像中,狩獵者均身著長袍或斗篷,不用頭盔;而此件象牙函上雕飾的狩獵者均身著鎧甲,佩戴頭盔,且捕獵者所佩戴的頭盔為軍裝頭盔。

在羅馬帝國時期的藝術創作中,皇帝的頭冠極少表現為帶有羽毛狀裝飾物的頭盔,而這種頭盔多用於皇帝隨行的護衛。然而拜占庭中期的藝術創作中則常表現國王佩戴此種帶有羽毛裝飾的頭盔(toupha),並且這種帶有羽毛裝飾的頭盔常在皇帝勝利凱旋的場景中出現。

在德國班貝格教堂珍寶館(DiözesanmuseumBamberg)所藏的一件拜占庭絲織品上即表現有皇帝騎馬勝利凱旋的場景,兩位豐收女神分別向皇帝進獻頭冠,其中之一便手持帶有羽毛裝飾的頭冠進獻給皇帝。

騎在馬上的皇帝為巴西爾二世(BasileII,公元976—1025年在位),而這一勝利凱旋場景表現的可能為巴西爾二世於公元1018年戰勝保加利亞後凱旋歸來,進入君士坦丁堡或雅典時的場景。故推測特魯瓦象牙函上所雕刻的頭戴羽毛裝飾頭盔的騎士應該為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或共治皇帝)。

此外,羅馬拜占庭藝術中的皇帝大多不表現為手持弓箭,而表現為手持長劍。據此我們可以推測狩獵獅子場景中的兩位狩獵者延續了此件象牙函盒蓋上的人物組合模式,即手持長劍的狩獵者為拜占庭帝國的皇帝,位居畫面右側;而畫面左側手持弓箭的狩獵者為皇帝的繼承人或為共治皇帝。

根據文獻記載,在拜占庭帝國歷史上就有狩獵時皇子護衛皇帝的事跡,巴西爾一世在繼位前曾在狩獵時獵殺了襲擊時任皇帝麥可三世的一匹狼,這個事件也因此成為巴西爾一世即位的重要籌碼。由此我們可以推斷,狩獵獅子場景也表現了皇子在獵場護衛皇帝的場景,其中應當也有一定的政治含義。

這樣的人物關係組合也與盒蓋上的兩位人物形象相呼應。盒蓋上勝利凱旋的場景(adventus)暗示著城邦對於皇帝的敬仰;而皇帝與隨從的皇位繼承者一同狩獵則展示了皇帝的英勇和皇權的強大,也暗示了忠於君主的思想。因此者兩個場景有著相對緊密的關聯性,在拜占庭中期的宮廷中,也有將戰爭的勝利與狩獵的勝利聯繫起來的傳統:公元10世紀拜占庭皇帝羅曼諾斯二世(RomanosII,公元945—963年在位)的幕僚戴奧多爾給皇帝的書信中就將皇帝在狩獵場的勝利比喻為對蠻族作戰的勝利。

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細節則是狩獵獅子場景中兩位騎士的姿勢,他們均側身向後,而馬均前蹄抬起。這一姿勢不見於羅馬-拜占庭圖像傳統,但在拜占庭中期的藝術創作中存在類似圖像的表現;羅馬-拜占庭馬賽克鑲嵌畫中的騎士側身向後均表現為腰部扭轉,兩腿仍然夾緊馬鞍,從而保障騎行時的穩定;而此處兩位騎士的腿部也向後扭轉,這一姿勢似乎並不利於騎行,更類似於一個靜態動作的定格。這一狩獵姿勢在薩珊王朝的銀盤圖像上常有表現。

現藏於伊朗巴斯坦博物館的一件薩珊王朝銀盤上就描繪了相同的狩獵姿勢。拜占庭中期藝術創作中借鑑了大量波斯薩珊王朝以及伊斯蘭世界的圖像元素,這一騎士形象應該也是借鑑了波斯薩珊王朝的圖像傳統。

2.鳳凰圖像

在此件象牙函左右兩端的裝飾板上分別雕飾一隻鳳凰圖像。鳳凰為側面站立,雙翅展開並回首張望,鳳凰周圍裝飾有卷草紋樣。

在拜占庭藝術作品中,鳳凰圖像的應用並不少見,從圖像分析來看,拜占庭藝術中早期的鳳凰圖像繼承了羅馬帝國風格的鳳凰圖像。

現藏於法國羅浮宮的一副馬賽克鑲嵌畫就見證了羅馬帝國時期風格在拜占庭帝國的傳承。這件馬賽克鑲嵌畫的年代為公元5世紀,出土於地中海東岸城市安條克,原作尺寸較大(長12.35米,寬10.20米),為一座私人宅邸的地面裝飾畫。

鳳凰位於畫面正中,周圍整齊地重複排列著玫瑰花,鳳凰站在廢墟之上涅槃重生,頭頂有一圓形光環,光芒向四周發散,畫面四周的裝飾帶由重複出現的帶翼山羊圖像構成,山羊兩兩相對,中間間隔花草紋樣。

鳳凰圖像在羅馬帝國的統治者中就有較為廣泛的應用,並且被視為帝國長治久安和皇帝權力永恆的象徵。在羅馬帝國的金幣上也常見有鳳凰圖像,在一枚哈德良皇帝統治期間打造的金幣上就有鳳凰圖像,鳳凰同樣表現為站立在廢墟之上,頭頂光環。顯然,拜占庭帝國早期的藝術創作中的鳳凰圖像繼承了羅馬帝國時期的傳統。

到了拜占庭帝國中期的馬其頓文藝復興時期,中國風格的鳳凰圖像則集中出現在的當時的藝術創作中。中國風格的鳳凰圖像和羅馬帝國的鳳凰圖像有著較大區別,中國的鳳凰圖像通常表現為雙翅展開的飛翔或奔跑的姿態;而古羅馬的鳳凰圖像則都是靜止的狀態,並且鳳凰頭上有光環。

此外,中國風格的鳳凰圖像的羽毛描繪更為華麗細膩,鳳凰圖像經常與纏枝花卉紋樣一同出現,這些特徵都不見於古羅馬風格的鳳凰圖像中。

根據圖像風格比較,此件象牙函左右兩側裝飾板上雕刻的鳳凰圖像與中國唐代流行的鳳凰圖像類似。

初唐至盛唐時期的若干貴族墓葬中的石刻門楣即雕刻對稱分布的鳳凰圖像,周圍裝飾有卷草紋,類似圖像在工藝美術作品中亦有表現。這種圖像組合可能受到了初盛唐時期圖像模本的影響。而拜占庭帝國與中國的交流在初盛唐時期較為頻繁,文獻史料中並無直接記載唐代鳳凰圖像影響到拜占庭帝國,但是在《舊唐書》中有著對東羅馬帝國及其與唐朝互通使者的記載:

拂菻國一名大秦,在西海之上,東南與波斯接。地方萬餘里,列城四百,邑居連屬……凡西域諸珍異,多出其國。隋煬帝常將通拂菻,竟不能至。貞觀十七年拂菻王波多力遣使獻赤玻璃、綠金精等物。太宗降璽書答慰,賜以綾綺焉……大足元年,復遣使來朝。開元七年正月,其主遣吐火羅大首領獻獅子羚羊各二。不數月,又遣大德僧來朝貢。

從《舊唐書》中對於拂菻國的記載中我們可以大致推斷出,在初唐時期,中國與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之間有著相對頻繁的交流,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數次派遣使者來中國。對於《舊唐書》中記載的「拂菻王波多力」的身份,學者們尚有爭議,法國漢學家鮑梯認為「拂菻王波多力」是教皇戴多祿一世(TheodorusI,642年11月24日—649年5月14日在位),教皇即位的公元642年即為貞觀十六年。

而《舊唐書》中所記載的「貞觀十七年拂菻王波多力遣使獻赤玻璃、綠金精等物」,根據時間推斷,正是教皇戴多祿一世在位期間,東羅馬帝國向中國派遣了使者,故推測「拂菻王波多力」即教皇戴多祿一世。

但是,當時拜占庭帝國和中國的交流應該規模極其有限,並且也只限於兩國的統治階層之間。

公元751年怛邏斯之戰後,唐代勢力逐漸退出西域,拜占庭帝國與東方的交流也受到阿拉伯帝國勢力的影響。故推測中國風格的鳳凰圖像可能在初盛唐時期即通過外交禮物方式流傳至拜占庭帝國,由馬其頓王朝時期的統治者們繼承,最終被運用到藝術創作中。

鳳凰圖像看似與皇帝凱旋以及狩獵圖像沒有聯繫,但是結合鳳凰圖像在中國文化中的特殊含義以及其他幾組圖像含義,可以推測出鳳凰圖像在這一語境中也象徵著皇權和國家繁榮。

《唐會要》卷三十一《輿服上》中是一段文字記載了鳳凰裝飾紋樣的特殊含義:

謹按,日月星辰,已施於旌旗矣;龍虎火山,又不逾於古矣。而雲麟鳳有四靈之名,玄龜有負國之應,雲有紀官之號,水有感德之祥,此蓋別表休徵,終是無逾比象。

鳳凰圖像有著非常美好的吉祥寓意,象徵太平盛世。在唐代,紋樣的使用往往受到身份等級的限制。《唐會要》卷三十二《輿服下》中的一段文字反映了當時裝飾紋樣的等級劃分:

延載元年五月二十二日,出繡袍以賜文武官三品已上,其袍文內仍各有訓誡。諸王則飾以盤龍及鹿,宰相飾以鳳池,尚書飾以對雁,左右衛將軍飾以對麒麟,左右武衛飾以對虎,左右鷹揚衛飾以對鷹,左右千牛衛飾以對牛,左右豹韜衛飾以對豹,左右玉鈴衛飾以對鶻,左右監門衛飾以對獅,左右金吾衛飾以對豸。

這段文字記載的是諸王及官員服飾上的紋樣等級劃分,可以發現,鳳凰紋樣在當時有著崇高的地位。根據這段文獻,唐代官員官服上的裝飾紋樣有著相當嚴格的等級劃分,宰相以上才可用鳳紋。故推測鳳凰圖像在這件馬其頓王朝的象牙函上也有類似的含義,與皇帝凱旋和狩獵圖像一起共同構成了皇權的象徵。

結語

特魯瓦大教堂所藏拜占庭馬其頓王朝時期的象牙函裝飾圖像展示出了拜占庭帝國中期對於外來文明開放包容的態度。皇帝凱旋以及狩獵等圖像在繼承羅馬帝國時期以及拜占庭早期傳統的基礎上,還吸收了波斯薩珊帝國時期的圖像傳統。鑑於象牙函上鳳凰圖像與古羅馬傳統的鳳凰圖像並不一致,反而更接近中國唐代鳳凰圖像,故推測其應該受到了來自東方的影響。

這些圖像組合在一起,表達了皇權這一主題:皇帝凱旋這一場景在古羅馬及拜占庭早期均表達了皇權的至高無上;而國王狩獵這一圖像在薩珊波斯帝國的傳統中也是對於統治者權力的表達;鳳凰圖像被放在象牙函兩端,但是其在中國古代的圖像傳統中,亦是僅限於身份尊貴者使用。綜上所述可以推測出此件象牙函上的圖像,雖源自不同文明,卻共同構建了馬其頓王朝時期對於皇權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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