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好人妻的曹操,為啥唯獨對蔡文姬不同,還親自為她挑選如意郎君

遙山書雁 發佈 2023-02-05T08:45:42.176622+00:00

公元207年,在匈奴的蔡文姬被曹操以重金贖回,臨行前,她的兩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母親,你當真這麼無情,要棄我們而去?」蔡文姬聞言已是淚流滿面,但她還是狠心地推開孩子,轉身決絕地上了馬車...

公元207年,在匈奴的蔡文姬被曹操以重金贖回,臨行前,她的兩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母親,你當真這麼無情,要棄我們而去?」蔡文姬聞言已是淚流滿面,但她還是狠心地推開孩子,轉身決絕地上了馬車...

雪,在茫茫的曠野上簌簌地落著;天,極度地冷,滴水成冰;天地之間,莽莽蒼蒼,一任寒風嗚咽、搖撼。天地間的寒冷,更加增添了心中的悲涼。

蔡文姬是漢末大儒、史學家兼文壇領袖蔡邕的女兒,博覽經史,既博學能文,又善詩賦,兼長辯論及音律。尊貴的身份、過人的才情並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反而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命運的捉弄。

動盪的年代使她從小便常常與流放、逃亡為伍,嘗盡了人生的悲歡離合。十六歲時,她嫁與河東世族衛仲道,夫婦二人志同道合、異常恩愛。然而好景不長,一年後衛仲道因病死去。後因中原戰亂,她與許多被劫掠來的婦女一同被帶到南匈奴,並被左賢王納為王妃。她的第二次婚姻持續了十二年,育有二子。建安十三年,曹操以重金從南匈奴將她贖回,嫁給了屯田都尉董祀。這是何等坎坷的人生遭遇啊!

百官端坐的大殿,神情憔悴、鞋襪盡失的蔡文姬向曹丞相祈求,她情願用那悲壯的笳,再為主公演奏一曲悲憤的詩,只希望主公那無情的屠刀,能留下她丈夫那顆低賤的頭......這當然是為了董祀,然而更多地是為了她自己:原來對妻子頗為不滿的董祀,因感念救命之恩,此後終生善待妻子。

「文姬歸漢」的故事歷來被傳為美談,人們常藉以歌頌曹丞相的文治武功。然而「回歸故土」與「骨肉團圓」都是人生最美好的願望,她卻不能兩全,真真可嘆可惜。

近淚無干語淒淒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

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胡笳第一拍》.蔡琰

悲苦的琴聲嘈嘈切切,幾度欲停止,又欲罷不能。

剛剛彈起那胡笳的開端,灰色的過往,便從記憶的深處伸出了尖利的指爪,朝著蔡文姬心口的瘡疤直襲而來。

悲涼的胡笳聲幽幽咽咽,仿佛從往昔那令人窒息的時空傳來。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從漢末開始,天下大亂。宦官、外戚、軍閥相繼把持朝政,農民起義、軍閥混戰、外族人侵,戰亂頻仍。「千里無雞鳴」,人煙何其荒涼。「生民百遺一」,直言戰亂造成的人口銳減。

不幸的蔡文姬就生逢這亂世。

幸而,她有著一位精辭章、通數學、曉天文、善音律,且在中國歷史上稱得上是大學者的父親一蔡邕。在這不幸的年代,她非常有幸能有這樣一個身為大學問家的父親。

因了父親的遺傳基因以及耳濡目染,蔡文姬很小就博聞強識,詩賦俱佳,擅長音律,彈得一手好琴。六歲時,她便能隔著牆,聽出父親所用的弦是哪一根。

幸福總是像曇花一現那樣轉眼就消失了,因為時局的變化,她幸福的童年很快被打斷了。父親生性耿直,曾於山野間隱逸數載。「黃巾起義」時,董卓權傾朝野,為鞏固自己的統治,刻意籠絡當時名滿天下的蔡邕,將蔡邕連升三級,後封他為高陽鄉侯。如此迅速的遷升,很快引來了同僚的嫉妒。

於是,嘲諷和著難以躲避的暗箭,雨點一般射向蔡邕。董卓死後,心胸狹窄的王允認為蔡邕依然懷念董卓,而忘卻了本應效命於自己的忠心。加之王允擔心,擅長文墨的蔡邕會在歷史的卷冊上給自己加上難堪的罪名,就這樣,把蔡邕給害死在監獄中。

父親去世,使得蔡文姬的人生境況急轉直下,她成了失了護翼的雛。

與此同時,「煙塵蔽野兮胡虜盛」,講著胡語的匈奴人,由朔漠長驅而人中原。手提彎刀的他們,斬筍子一般斬下了男人的頭,婦女、孩童如物品一般被一律裝入馬車帶走。在敵人的營地,她們是俘虜、戰利品,沒有任何人格的尊嚴,稍有反抗,隨之而來的便是毒打、詈罵、侮辱

蔡文姬也成了俘虜。作為知識女性,她比常人忍受著更多的屈辱。「志意乖兮節義虧」,她承受著雙重屈辱的折磨:身為儒學大家蔡邕的女兒竟然「志意乖」,違背自己的意願做了俘虜,於國於君都有悖忠義;身為女人竟然「節義虧」,做了胡人的妻子,有失節義。

再加上「對殊俗兮非我宜」,她無法適應大漠惡劣的生存環境,生存還是毀滅就成了擺在面前的首要問題。情意殷殷、心意拳拳,對故國之思便成為她生存下去的精神支柱。

生離、死別、戰爭、離亂,這是一個怎樣的亂世?一個怎樣悽慘的人生啊?飛逝的時光里,悽愴的人生旅程,彈指一揮之間便成了虛無的過往。

曠野無邊眼迷離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

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

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胡笳第二拍》.蔡琰

雜亂的思緒略作停頓,笳拍之聲再次奏響。

飛馳的馬車在曠古的草原上悲傷地顛簸,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一路上,四起的硝煙和遍地白骨,寒霜一般逐一撲人文姬的眼帘。

身後,故土在一點一點遠去。亡父的悲傷,喪夫的痛楚,還來不及洗盡她迷離的淚眼。命運,又攜著她的驚魂未定,再次將蔡文姬推人了蠻人的營帳。

從中原到西域,戰爭與血腥席捲了整個中國大地。在俘虜中,絕大部分是女性,她們被當作戰利品分配給了匈奴的男人做奴、做妾。

行行重行行,戎羯們把這些俘虜帶到遠在天涯的他鄉異國,讓他們與故土相隔雲山萬重。不少神情漫漶的雙眸,還沒有來得及看清周圍的環境,便隨著這裡惡劣的氣候,一同掩埋於無情的大漠中了。

所幸蔡文姬自小過著顛沛的生活,兒時的她,便跟隨父母天南海北地逃。她曾在父親走出死牢之後,哇哇啼哭以泄不滿;曾在父親流放的旅途上,稚拙地蹣跚學步。她將高大的父親視作學習的榜樣,又從父親那裡汲取智慧與勇氣。

因了兒時艱苦的磨鍊,雖然初到這蠻荒的世界,蔡文姬也沒有害怕。草兒一樣堅韌的她,也早已習慣了與逃亡和恐懼為伍。

在被俘的人群里,她的眼神是湖水一般的靜。除此,還有她的曠世才學,在幽暗中聚作了一道閃閃的光,在她的身邊環繞。於是,人們立刻發現了氣質超群的她。

為了邀功,她被獻給了左賢王。

被俘為奴時,蔡文姬也曾試圖逃走。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偷偷跨上胡人的馬,一路縱馬狂奔。

月光暗淡,夜色朦朧,遠處依稀有山的輪廓,她以為那就是家的方向。

豈知,她的身後,嗒嗒的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原來,那個一身黑袍的男人一直緊跟在她的身後,他就是左賢王。

蔡文姬驚恐萬分,只得停住了。

他們彼此凝望著。從蔡文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迷茫、哀怨、無助,還有難以名狀的倔強。在蔡文姬的眼中,左賢王和這眾多的戎羯一樣「暴猛」如「虺蛇」。

桀驁的蔡文姬還是跪在了他的營帳內。

橘紅色的油燈下,儘管她面容憔悴,不施粉黛,未飾華服,但舉手投足之間,仍然難以掩飾優雅的氣質。在左賢王的眼裡,她就是一塊不曾雕琢的璞玉,簡直是燦如春華、皎若秋月。

清秀、溫婉、含蓄的她,是他早就夢縈魂牽的中原女子。她的名字,他其實早有所聞。對她,他也一直在尋覓可以相見的機會。

對於左賢王,蔡文姬談不上愛,更說不上有什麼情。畢竟,蔡文姬曾與先夫衛仲道夫妻恩愛,琴瑟和諧。而與左賢王,他們言語不通,她也只是他的戰利品,一件可有可無的物件。

蔡文姬的逃逸,左賢王絲毫沒有提及。身型粗獷的他,在與蔡文姬四目相對之時,除了眼裡有溫潤的光,便是滿臉的緋紅。

左賢王的身邊早已有諸多妃嬪。可蔡文姬的卓絕氣質令他當即做出決定:納為王妃。

他不需徵求對方的意見,既然俘了她來,她便是他的人、他的物。

女人,可以打、可以罵、可以殺,但是可怕的侮辱,則是女人本性上最後的生命尊嚴的泯滅。蔡文姬詩書滿腹,識禮儀、明廉恥,但是當文明遭遇野蠻,給人的感覺更多的是無奈。

洞房花燭夜,蔡文姬的目光呆若死水。

起初,蔡文姬也曾誓死反抗。但早已習慣了用武力征服女人的左賢王在她面前,卻是溫言軟語,若湖水般蕩漾。他寬容地包容著蔡文姬的一切。

俘獲幾個戰俘,對於強大的左賢王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可在獲取一個女人的歡心時,左賢王沉思了。

為此,在營帳里,他為她備下了那把蔡文姬曾在故鄉彈過的「焦尾琴」,又在蔡文姬的面前炫耀著自己的所有長處:他為蔡文姬表演自己百步穿楊的箭法絕技;將弱弱的她抱上高大的戰馬,巡視自己的屬地胡騎兵團的威武陣容;還帶著她奔走於屬於他的領地的各個部落.

如此高規格的恩遇,足可以瓦解任何一個防線高築的心靈堤壩。但令左賢王失望的是,很長時間他都沒見過蔡文姬的一絲微笑。


無人的時候,蔡文姬常常會想起牧羊的蘇武。那是天漢元年,奉命出使匈奴的他,被匈奴貴族扣留在了異域。為了回歸家鄉,他十九年持節不屈,終因鴻雁的傳書,才得以榮歸故里。

需要怎樣的堅毅信念,他才能守住那柄愛國的節操之劍?蘇武是她的精神支柱,更是她學習的榜樣。蔡文姬這樣想著,行為間也漸漸地模仿著。只要意志堅定,返回家鄉只是時間問題。所以,縱有千難萬險,蔡文姬依然只求活著。

因為,活下去,便是希望!

一任東風作母慈

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

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

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愍之念之兮生長邊鄙。

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胡笳第十一拍》.蔡琰

思念著遠方,家,是無盡的山高水長。滿腔的愁緒里,蔡文姬的面容秋水一般凝重。

在左賢王的面前,蔡文姬從未流露過半點抱怨。她依舊寡言少語、溫順如水。只是,每一個月夜裡,她在沉重的營帳里睡下時,聽著塞外的寒風在獵獵作響,她眼角的淚便和她的心緒一樣奔流不已。

夜晚,是令人心痛的長。乾燥多風的異域草原上,除了滿天的星,便是無垠的草。

大漠荒涼,詩書才學、貞節禮教、道德禮儀.....通通淹沒在了不通的語言中。為此,蔡文姬強迫自己心中的驚濤駭浪,一定要幻化為平靜無聲的湖水。

低矮的營帳內,滿是腥膻的牛羊肉味。還有乾燥的風,刀劍一般地令她窒息難挨。蔡文姬就這樣在落魄中苟且地活著。「我非貪生而惡死」,只是「生仍冀得兮歸桑梓」,為了這樣的信念頑強地活下去。「死當埋骨兮長已矣」,她魂牽夢繞的還是生養她的故土。

仰望蒼穹,微不足道的她,一若紅塵里因風而起的沙,在飄浮中隨風遠去。先父、先母、亡故的丈夫衛仲道的面容,一個一個在腦海里浮現。夢,勾起了她的思念,且令她心痛無比。

家鄉,是高懸的屋檐,是柔軟的細雨,更是春天裡被雨水淋濕的長髮。寒夜,低矮的營帳里,左賢王用雙手接住了她的淚,命運卻從他的指縫間流走。直到拂曉時分,蔡文姬仍未能未眠。

如果不是亡夫衛仲道羸弱的身體,還有他不斷咳血的病症,令這個年輕的生命如此匆匆地命歸黃土,或許,此際的蔡文姬,可能正在那片生她養她的土地上生兒育女、奉養公婆,過著平常人家的幸福日子。是誰和蔡文姬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

其實,女人的心,生來便是水樣的軟,只要一絲溫暖,她便會妥協於對方的溫婉之中。長久的生活磨礪,還有左賢王對她的一如既往的好,令蔡文姬慢慢妥協了。

蔡文姬開始嘗試著與雄渾的荒漠融為一體。她換上了草原上的人所穿的寬大袍子,試著飲下滿是腥膻味道的奶。閒余的時候,她還學習起那長長的笳,且將她哀怨的情,譜成了簡單的曲,在牧民的中間傳唱。

將自己融人了草原的蔡文姬,臉上慢慢生出了少許褶皺,滄桑被質地粗朴的衣裳掩蓋。但旁人一看便知,這是一位長年經受塞外粗烈風沙吹拂的女子。


除此,一同改變的,還有蔡文姬的腦海里一些微妙的東西。她不再視夜幕下與她共枕的男人為敵。在他不注意的時候,蔡文姬還會注視著清立、挺拔的他許久。

儘管此時的她並不是他的唯一,但左賢王的如此恩遇,蔡文姬已安然接受了。

因為此刻蔡文姬的身體裡,一個小小的來自於他和她的生命,正在萌芽、成長。

渾覺江南歸卻早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

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

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

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

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胡笳第十四拍》.蔡琰

胡笳的音淒涼透骨,依舊在嗚嗚咽咽地獨唱。

流落塞外十二載,蔡文姬望眼欲穿地祈盼,終於等來了回歸家鄉的好消息。

「赤壁之戰」以來,曹操經過幾年臥薪嘗膽、勵精圖治、休養生息,平定西涼,安定北方。這時,丞相想起了他年少時的老師蔡邕對自己的教導,在得知恩師的女兒還流落塞外時,立即派使臣為左賢王送來一對價值連城的白璧和千兩黃金,要以此贖回被俘的蔡文姬。

其實,在早就設好的迷局裡,蔡文姬只是一枚用來決勝的棋。先師故去,而先師家中的四千餘卷藏書,也一併在戰亂中遺失。但恰巧,蔡文姬的詩文絕佳,並且記憶力驚人。

家、丈夫、孩子,才是女人的真正的天空。被俘虜為奴,蔡文姬已順從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此刻的她,正沉浸在為人母親的幸福里。

她何曾想過,如今,在已與異域之邦有了解不開的血肉聯繫時,歸漢的消息卻來了。何曾想,自己的歸漢之日,便是與兩個親生兒子的訣別之時。

經過數十載的異域生活,蔡文姬早已習慣了這裡,所以,為人母、為人妻的蔡文姬動搖了。這裡,有她可愛的孩子、疼愛她的丈夫、漸漸習慣的牧場,更有她剛剛學會吹奏的胡笳。回家的渴望,早已沒有先前那般強烈。

這裡,也是自己的家。

蔡文姬弱弱地向使臣表示,自己可否不用離開。家鄉的故土,她已沒有一個親人,況且,這裡有她兩個孩子需要照顧。

她不願意走,她要留下?

眾目睽睽之下,蔡文姬淚流滿面地向使臣一再祈求。可是攜著丞相重金的使臣,一臉決絕。

丞相的命令毋庸置疑,使臣在一遍遍地催促起程。

蔡文姬的神色黯淡。儘管她是一介弱女子,她也知曉精忠報國、骨肉團聚的齊等量重。

她的身旁,匈奴首領左賢王,這個深愛她且與她共同孕育了兩個兒子的丈夫,也蠻橫地拒絕了使臣提出的令蔡文姬歸漢的請求。

可是,此時的曹操已是軍威大振,在北方享有極高的威望。他念及蔡邕無嗣,當然也在意蔡文姬的才華,因此不惜以重金令文姬歸漢,並且聲稱,如若不然,會立刻發兵西域,扣押在曹操手中的人質也將一併命喪黃泉。

作為左賢王,他的利弊權衡,繫著整個匈奴的安危。他又怎能被自己的兒女私情所左右?況且,他的右賢王響犁湖為單于,此刻還被扣留在曹操的鄴城。

回歸的期限一點一點逼近,左賢王與蔡文姬的營帳里,原有的溫存已被歸漢的詔令打包成了一個個碩大的行李,整齊地排列在營帳的一側,整裝待發。

帳外,憔悴的左賢王,低頭不語。呼嘯的風中,他只淚眼婆娑,躲在一旁不忍再見。

不知何時,陰沉的天下起了密密的雨。雨水冰冷,淅淅瀝瀝地拍打著營帳。蕭瑟陰沉的風裹挾著雨,在空中亂舞,一若蒼天的淚,在為這對悲痛中的夫妻道別。

臨行的隊伍前,蔡文姬剛要跨上馬車,兩個頭戴氈帽的小孩便跑上前來,抱住了她的腿,閃著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問蔡文姬:「母親,您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我們捨不得你走。」

蔡文姬心如刀絞。

何時回來?她無言以對,只得轉過臉去偷偷拭淚。

她是男人手中一件不得不捨去的物,是戰場上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她身不由己啊!

荒漠之風,把玉一般的臉吹痛,用手一摸,留下的卻是粗糙的歲月痕跡。

家既迎兮當歸寧,臨長路兮捐死生;兒呼母兮號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

馬車終於前行了。兩個孩子開始號啕大哭,隊伍一旁的左賢王將手中的彎刀捏了又捏,卻不能再有其他動作。

丈夫、孩子被她永遠地甩在了馬車的後面。

在風雨的嗚咽里,三個悲泣的身影越來越小。馬車上,孤獨的蔡文姬已泣不成聲。她不敢睜眼,更不敢回頭。她生怕就此轉過身去,便會跳下馬車,去撕毀使臣的詔令,返回兩個兒子的身邊。

淒風,依舊在嗚咽地吹;苦雨,還在簌簌地下。

此去一別,生死兩茫茫。

思鄉何是鄉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

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

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

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

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為生兮獨罹此殃!

《胡笳第十六拍》.蔡琰

重歸故里,這多虧了曹丞相相救。現在,她不再是受人冷眼的俘虜,而是堂堂正正的生於斯長於斯的漢家女兒了。

可是,如此生硬地與骨肉離別,無異於再次將孱弱的她,擊打得千瘡百孔。

故鄉只是塵封在心底的記憶里,拂去歲月的煙塵,它依然那樣清晰:那高大的屋檐,寬闊的書案,堆積如山的藏書,還有那架與之相伴的「焦尾琴」。然而,當蔡文姬真的回到令她魂牽夢繞的故鄉時,故鄉的一切好像都被戰亂歲月風蝕殆盡了。

可是故鄉,明明應該有她的兩個嫡親的兒子,茫茫的草原,還有與她相處了十二年且對她一往情深的夫。

何處才是自己的故鄉?蔡文姬感到迷惘。


兩個可愛的兒子,是她的心,也是她的肉。分別的時候,蔡文姬從兩個胡兒的頭上分別剪下兩縷頭髮貼在了自己的懷中,好令自己在思念的睡夢中,撫摸著他們一天天長大。

思念來襲的時候,蔡文姬感到了徹骨寒心的痛。她無法忍受、又無處宣洩,只得握著這兩縷細細的頭髮,撕心裂肺地哭!

大殿裡,曹丞相專程為歸來的蔡文姬設下了洗塵的酒宴。

席間,曹丞相令人為蔡文姬換去了匈奴的衣裳,洗去了一路的風塵。又擔心歸漢以後的蔡文姬生活孤苦,他還親自為蔡文姬物色了丈夫的人選。

一代霸主曹公,曾經「奉天子以令不臣」,他統一了中國北方,也想在歷史的卷冊上,給自己留下一個好名聲。

而且,蔡文姬的父親蔡邕生前與友人合撰的《後漢記》,是蔡邕歷經二十餘年,殫精竭慮的一部半成品。因為蔡邕一生多難,未能完成這項巨大的工程,其文稿也大多散佚。花費如此重金贖回蔡文姬的用意,曹丞相不便明說。他只是把蔡文姬視作恩師的遺孤,一味地對她好。

曹丞相為蔡文姬精心挑選的夫,名為董祀,儀表堂堂,學識淵博,自視甚高。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娶的會是一個比自己年長六歲,並且是已經結過兩次婚、生過兩個胡兒的中年婦女。

此時的蔡文姬也確實青春漸逝,歷經了戰亂之苦,失去雙親,且與兩個夫君、兩個兒子生離死別。蒼老攜著無形的刻刀,在她心靈的深處一刀一刀地雕刻著滄桑,已在她的鬢髮、眼角等處一點一點刻下難以磨滅的印跡。

這樣的指婚,董祀難以接受,但他更不敢違抗。

在新婚的丈夫面前,蔡文姬不僅憔悴,而且甚是自卑。對方風華正茂,而自己已是殘花敗柳,再加上日夜思念兩個遠隔千山萬水的兒子,蔡文姬時常神思恍惚,懶於衣著,更怠於梳妝。

此後相當長一段日子裡,蔡文姬將所有精力都放在整理父親遺著的工作中,以不負曹丞相的期望。

鄴城秀美,坐落於城中的文昌閣典雅靜謐,這是蔡文姬歸漢以後的居所,也是她續史的公案所在。她的書房裡,《詩經》、《易經》、《春秋》、《樂府詩集》、《太史公書》等史料典籍擺滿了書架。那架「焦尾琴」,則默默地立於書房一側,與她相伴相依。

丞相的命令,讓蔡文姬一刻也未停滯。三度春秋,窗前的葉兒黃了又綠,綠了又黃。她續寫了父親的《漢記十意》,又用數月時間完成了父親的《律曆志》、《郊祀志》等。

此時,曹操的案前已放滿了蔡文姬默寫的幾百篇書稿,這是曹操與蔡文姬為保護古代文化做出的極大貢獻。

餘生有期漸相依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

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

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

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不容!

《胡笳第十八拍》.蔡琰

第三次婚姻,最初並不盡如人意。強扭的瓜畢竟不甜。

丞相的指婚,董祀不敢違背,但他骨子裡卻是無盡的厭惡。他以冷漠的顏面面對蔡文姬,對曹操的安排做著無聲的抗議。

人前,董祀恥於與蔡文姬交流,生活里,無論何種場合,董祀皆以出言不遜的姿態憤世嫉俗,發泄不滿。就在蔡文姬的史稿交付的當日,丞相府里卻傳來了董祀犯罪當死的消息。

寫書撰文,本就勞心勞力。默寫的四百餘篇文章,是父親所著的《後漢書》裡大部的片段。因為工程巨大,且要文無遺落,這一切皆使蔡文姬神氣消散,氣力全無。當得知了丈夫將被處以死刑的消息,經歷了數次親人離別的她,恐親人離去的悲劇再一次上演,無疑焦慮萬分。大雪飄飛的天氣,她連鞋襪也來不及穿,便直奔丞相府。

當著百官的面,頭髮凌亂的蔡文姬一邊向曹操磕著頭,一邊淒淒地請求他的原諒。儘管蔡文姬與董祀的婚姻並不和諧,可她更知道她不能再度守寡,她不能失去這個生命中的依靠。

蔡文姬蓬首跣足,情辭哀苦,百官無不動容,更令曹操心生不忍。他命人取來頭巾和鞋襪為蔡文姬換上,又派人追回了判決的文書,赦免了董祀的罪。

劫後餘生,董祀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人活於世,不僅有情,還要有彼此的心。在生死面前,蒼老的面容又算得了什麼呢?董祀是曹丞相為自己博得好名聲的交易籌碼,而處在事件當中的蔡文姬又何嘗不是?人過中年,再次面臨骨肉分離,這樣的痛,又有幾人能受得了?

時光在歷史的卷冊上冉冉滑過。可知那遙遠的塞外,那個失了妻的左賢王,又是何種模樣?雨中的送別,已迷離了左賢王的眼,更淋濕了左賢王的心。

遼闊的草原上,面對著沒有了生母的兩個兒子的左賢王,一直在黯然神傷。每每獨自一人的時候,左賢王便對著蔡文姬離去的方向默默地吹奏著胡笳。天高雲闊,黃沙無垠。他悽愴的胡笳之音哀怨、悲涼,在空曠的天地之間繚繞、迴環,如若蔡文姬悲憤的詩: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門戶單。

身執略兮入西關,歷險阻兮之羌蠻。

山谷眇兮路漫漫,眷東願兮但悲歡。

冥當寢兮不能安,飢當食兮不能餐。

常流涕兮眥不乾,薄志節兮念死難。

雖苟活兮無形顏,惟彼方兮遠陽精。

陰氣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塵冥冥。

有草木兮春不榮,人似獸兮食臭腥。

言兜離兮狀窈停,歲聿暮兮時邁征。

夜悠長兮禁門扃,不能寢兮起屏營。

登明殿兮臨廣庭,玄雲合兮翳月星。

北風厲兮肅冷冷,胡笳動兮邊馬鳴。

孤雁歸兮聲嚶嚶,樂人興兮彈琴箏。

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胸憤盈。

欲舒氣兮恐彼驚,含哀咽兮涕沾頸。

家既迎兮當歸寧,臨長路兮捐所生。

兒呼母兮啼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

追持我兮走煢煢,頓復起兮毀顏形。

還顧之兮破人情,心恆絕兮死復生。

《悲憤詩》·蔡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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