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背後鮮為人知的故事:為改唱詞,閻肅遭到劉亞樓「禁閉」

黨史博覽 發佈 2023-12-16T21:18:13.900512+00:00

文/鍾兆雲導讀:提起歌劇《江姐》,提起那首被傳唱了60餘載依然擁有鮮活生命力的《紅梅贊》,幾乎婦孺皆知。新的世紀,當此歌劇再次出現在舞台上時,依然給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和震撼力。那麼,歌劇《江姐》是怎樣誕生的?主創者當年又是懷著怎樣的情感譜寫出這樣經久不衰的藝術精品的呢?

文/鍾兆雲

導讀:提起歌劇《江姐》,提起那首被傳唱了60餘載依然擁有鮮活生命力的《紅梅贊》,幾乎婦孺皆知。新的世紀,當此歌劇再次出現在舞台上時,依然給人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和震撼力。那麼,歌劇《江姐》是怎樣誕生的?主創者當年又是懷著怎樣的情感譜寫出這樣經久不衰的藝術精品的呢?


在空政文工團「創新」氣氛影響下,閻肅創作出了歌劇《江姐》。為改唱詞,閻肅遭到劉亞樓「禁閉」

提起閻肅,文藝界幾乎無人不曉。他是位有著「文藝將星」之譽的國寶級老藝術家。閻肅是河北人,生於1930年。20世紀50年代他參軍到西南軍區文工團時,整天不是演戲就是唱歌跳舞,臉上總是副高興樣,加上平時愛開玩笑,逗樂子,大家總覺得他不夠嚴肅,以致於後來他在戲中扮演反面角色,再怎麼演也讓人老是想笑。他一氣之下改了名,說:你們也別老說我不嚴肅了,乾脆我改名叫閻(嚴)肅得了。

在歌劇《江姐》之前,閻肅還沒有什麼名氣,但空軍首長的關懷、空政文工團的創新精神,使他情不自禁地躍躍欲試,下決心要弄出部好作品來。首任空軍司令員劉亞樓與他的一次談話,更促進了他的這一想法。

雖然空軍流傳著「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劉司令員找談話」這一說法,但在閻肅眼裡,性烈如火的劉亞樓並沒隨便發脾氣。他講理,愛才,禮賢下士。閻肅是文工團的活躍分子,一來二往便與劉亞樓混熟了,覺得這位將軍沒有架子,還非常有學問。有次空軍某軍區領導「評功擺好」,劉亞樓對此頗有看法,對閻肅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扛了個將軍牌牌有什麼好稱說的。拿我來說吧,有多少人在我身邊倒下去,光警衛員就犧牲了7個。我們這些人吶,要珍惜烈士的鮮血,要記住他們的犧牲,要加倍努力地工作。你們文藝工作者就是要用文藝形式來謳歌那些烈士。不是說什麼都要搞空軍的,也可以演別的戲嘛。」

劉亞樓的這番話引起了閻肅的思考。

1962年夏,閻肅創作的一個反映武裝鬥爭的獨幕歌劇《劉四姐》搬上了舞台。拿到300元稿費後,他便請一幫演職人員下館子涮羊肉。酒至半酣,有人問:「閻頭,咱今日『吃』完了劉四姐,還得整個什麼『姐』吃啊?」閻肅被同伴一語逗樂:「我剛看過小說《紅岩》,裡面有個『江姐』,抽出來肯定是一齣好戲!」大家異口同聲贊成:「那好,就寫江姐!」

這時,閻肅和愛人李文輝結婚不到一年,愛人在遼寧錦州的一所部隊醫院還沒調來。這年,閻肅有20天探親假期,他便在8月跑到錦州,愛人白天上班,他就伏案創作,用18天就完成了歌劇《江姐》的初稿。

劇本送空軍領導審查,劉亞樓一口氣看完,連聲叫好。他提出要求:「精雕細刻,這部歌劇一定要打響!」

於是,閻肅懷揣劇本,和編導人員幾下四川,多次採訪小說《紅岩》的作者羅廣斌和楊益言,並與江姐原型江竹筠烈士的20多名親屬和戰友座談。

真可謂沒有生活也就沒有藝術。閻肅下去採風時,距江竹筠犧牲已有多年,可是人們每每談得聲淚俱下,對她的愛一點也沒因歲月的流逝而減少。「不要用哭聲告別,不要把眼淚輕拋!青山到處埋忠骨,天涯何處無芳草……」閻肅的心油然融進了鐵鐐聲聲的渣滓洞,灑進了高高的華鎣山,走進了江姐和戰友們的心靈世界。

經過數十次的修改,七場大型歌劇《江姐》劇本總算出來了。然而,由誰來扮演「一號江姐」呢?遴選演員時,大家想到了萬馥香。但也有人不同意,說她進空政文工團不到半年時間,出身又不好,與革命英雄人物不般配。問題反映到劉亞樓那兒,劉亞樓拍板說:「萬馥香我了解,可以勝任。」

一個空軍司令員,為何了解一個小小的演員呢?說來有段故事。

萬馥香是蘇州人,於1960年畢業於蘇州專區戲曲學校,在地方歌舞團工作。她基本功紮實,舞台形體動作優美,在唱歌、表演方面頗有天賦。在1962年一次評彈演出時,被率團到上海演出《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的空政文工團總團政委陸友看中,有心把她調到空政文工團,但蘇州有關領導不肯,理由是:萬馥香不符合參軍條件,其生父是國民黨軍官,有嚴重的歷史問題。

不久,蘇州專區歌舞團面臨解散,萬馥香堅決報考空政文工團。聽說她跑到北京參了軍,當地有人便一封接一封地寫告狀信,竟然告到了總政和中央軍委那兒,說萬馥香家庭出身不好,不能讓這種人混到軍隊裡。總政不知具體情況,查到了空軍,空軍政治部查到了文工團。陸友認為萬馥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心想把她留下,就叫作曲家羊鳴寫一份報告,說文工團很需要萬馥香這樣的年輕演員;她雖然家庭出身不好,但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熱愛人民軍隊,並加入了共青團,屬於可以教育、改造好的子女。

劉亞樓看了報告,又看過萬馥香的表演,發話說:「她還是個孩子嘛!家庭出身好不好,她有什麼責任,誰能選擇自己的家庭。」就這樣,經過一番周折,年僅22歲的萬馥香如願以償地穿上了藍軍裝,成為空政文工團的一名演員,並很快獲得了出演「一號江姐」的殊榮。

1963年5月,劉亞樓在空軍文藝創作會議上作了關於國際形勢、空軍形勢的報告,提出了空軍文藝工作的根本任務,指出:「毛主席說沒有文化的軍隊是愚蠢的軍隊,我們不能只搞武裝,也要搞文化。」會後不久,他親自定下了《江姐》、《女飛行員》等重頭戲,並責成空政副主任王靜敏具體組織,還特意強調:雖然國家還很困難,但要保證文工團員的營養。《江姐》劇組陣容強大:編劇閻肅,作曲羊鳴、姜春陽、金砂,導演陳沙,舞美設計張敦仁,指揮胡國寧,江姐這一角色由萬馥香、蔣祖繢、鄭惠榮三人扮演。

9月,《江姐》進入試唱排練時,劉亞樓特地拉來了總參謀長羅瑞卿大將一同觀看。第七場中《繡紅旗》頭四句唱詞是:「線兒長,針兒密,含著熱淚繡紅旗,熱淚隨著針線走,說不出是悲還是喜……」羅瑞卿吟哦之餘,問閻肅:「為何說不出是悲還是喜呢?」閻肅解釋說:「因為悲喜交集。喜的是獄中驚聞新中國誕生,為新中國繡著五星紅旗,喜淚奔涌;悲的是江姐即將赴刑場,不能親眼看到新中國了,因為她堅決不同意提前越獄,認為不能為了自己一個人而危及全體難友的生命。所以,當難友們與江姐一同繡紅旗時,悲痛的熱淚止不住地流淌,無法說出是喜是悲來。」

羅瑞卿想了想,說:「我看,應該還是能夠說得出的嘛。這一句詞我看改成『與其說是悲,不如說是喜』,如何?」劉亞樓深表贊同,並說:「個人的一己之悲,終究不如革命大局之喜,兩者孰輕孰重,確實可以也應該明朗地說出。這大概更符合以江姐為代表的全體難友的心聲。」這樣「一字千金」的修改,使唱詞的意境大為增色。閻肅和編導人員從中受到鼓舞。

《江姐》的劇本雖然出來了,但劉亞樓一再強調文章不厭千回改,藝術就是要精益求精。劇中《我為共產主義把青春貢獻》有段唱詞:「春蠶到死絲方盡,留贈他人御風寒;蜂兒釀就百花蜜,只願香甜滿人間。」劉亞樓經反覆斟酌,將首句修改為「春蠶到死絲不斷」。閻肅細加品味,覺得這一改含意深厚,體現了共產黨人至死不渝的堅定信念和人格力量。

在第六場,有叛徒甫志高在審訊室里向江姐勸降的戲,原唱詞如下:

多少年政治圈裡較短長,

到頭來為誰辛苦為誰忙?

看清這武裝革命是空流血,

才知道共產主義太渺茫。

常言說英雄豪傑識時務,

何苦再出生入死弄刀槍?

倒不如,拋開名利鎖,逃出是非鄉,

醉里乾坤大,笑中歲月長,

莫管他成者王侯敗者寇,

再休為他人去作嫁衣裳!

這段唱詞話語過白,劉亞樓認為有副作用,讓閻肅作些修改。國家主席劉少奇、總政副主任劉志堅看後,也先後提出應該修改。可閻肅冥思苦想,一時想不出替代的詞句。見他遲遲未作改動,劉亞樓就把他叫到家裡,說:「閻肅啊閻肅,我們三個姓劉的提出意見,你怎麼還不改?今天我要關你的禁閉!你就在我家裡改,改出來我才放你走!」

見司令員有點生氣了,閻肅也真著急了。也許是人急能智生吧,在劉亞樓家裡,閻肅居然文思如泉,妙筆生花,很快就拿出一稿:

你如今一葉扁舟過大江,

怎敵他風波險惡浪濤狂;

你如今身陷牢獄披枷鎖,

細思量何日才能出鐵窗。

常言說活著總比死了好,

何苦再寧死不屈逞剛強?

倒不如,激流猛轉舵,懸崖緊勒韁,

干戈化玉帛,委屈求安康,

人逢絕路當回首,

退後一步道路更寬廣!

劉亞樓聽閻肅吟誦完,又接過稿子看了看,在幾處作了些小改動,才點頭認可,宣布解除閻肅的「禁閉」。後來在正式演出時,因為要壓縮時間,考慮到劇中不要給叛徒甫志高更多的場面,閻肅就把「常言說……何苦再……」兩句給砍掉了。

江姐就義前向難友們告別的那段唱詞,也是劉亞樓首先提出改動並親自改的。原詞的最後幾句是:東方紅,天亮了。晨風吹,百鳥叫。

嚴寒過去是春天,前程風光無限好。

劉亞樓親自哼唱幾遍後,感覺氣勢不夠,沒有很好地抒發革命者的沖天豪情,於是在一次看完演出後評點時,將之改成:

雲水激,卷怒潮。風雷震,報春到。

狂飆一曲,牛鬼蛇神全壓倒,

紅旗漫天,五洲人民齊歡笑!

雖然劇組人員對這一改動報以熱烈的掌聲,但閻肅心裡並不是沒有保留意見,只是考慮到當時的政治氣候和時代環境而服從了。到了20世紀90年代,當《江姐》第四度上演時,他終於把這最後幾句又改為:

雲水激,卷怒潮。風雷震,報春到。

一人倒下萬人起,燎原烈火照天燒。

重整山河,開出幸福陽光道,

麗日藍天,五洲人民齊歡笑。

當時,空軍政委吳法憲見司令員親自抓《江姐》,對此也十分關注,往排練場跑得挺勤。所不同的是,他總像有那麼一點例行公事,做給別人看的味道。看完排練,他擺著手說:「別改了,一字也不須再動了,就這樣行了。」等到下回再看,發現某處又有改動,吳法憲就有點不高興了,問文工團領導:「怎麼搞的嘛?叫你們別改,怎麼又改了?」文工團領導小心翼翼地回答:「這個地方是劉司令員叫改的。」吳法憲一愣神,眼珠一轉,馬上改口道:「改得好,改得好,就按劉司令員的指示改。」

劉亞樓在蘇聯留過學,看過《天鵝湖》、《卡門》等名劇,對西洋歌劇的套路頗為了解,也懂得民族唱法,所以他在《江姐》排練中提出的意見,絕不是隔靴搔癢,離題萬里,而是經常能說到點子上。對此,劇組人員都服他。《江姐》的修改不知有多少次了,連閻肅都認為差不多可以了,可有一天劉亞樓卻對他說:「人家歌劇都有主題歌,你的《江姐》也要想辦法寫一個主題歌加進去。」

別的歌劇創作,大多是先有主題歌,後有詠嘆調,而《江姐》是先有詠嘆調,原因就是歌詞遲遲定不下來。按照劉亞樓的意見,閻肅寫了一段歌詞:「行船長江上,哪怕風和浪……」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到四川去了。劉亞樓看後不滿意,劇組上下也都跟著搖頭。

閻肅寫了數稿,都未獲通過,最後又被劉亞樓關了「禁閉」。走投無路之際,他從衣兜里掏出一頁稿紙,哭喪著臉向司令員報告:「上海音樂學院有位教授叫我寫個關於梅花的歌詞,我取名叫《紅梅贊》,離『江姐』怕是遠了點,您看能不能當主題歌?」

劉亞樓說:「念給我聽!」

閻肅抑揚頓挫地吟誦起來:

紅岩上紅梅開,千里冰霜腳下踩。

三九嚴寒何所懼,一片丹心向陽開。

紅梅花兒開,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萬朵,香飄雲天外。

喚醒百花齊開放,高歌歡慶新春來。

劉亞樓聽完,一拍桌子:「這個好啊!就這個,定了!」

隨後,劉亞樓又召來曲作者羊鳴、姜春陽,說:「一部戲,除了精彩生動的劇情,還要有兩三首好歌起興。寫出好的歌詞不易,譜成優美的曲子也難,但我們要有信心攻下這個堡壘。我們的《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中有首《十送紅軍》,就很有特色,找不到和它雷同的。《江姐》這部戲也一定要有觀眾喜愛的好歌。」

劉亞樓親自抓主題歌《紅梅贊》的創作修改,曲作者先後譜了8首,反覆比較選擇,修改了20多次才最終定稿。劇組上下的精雕細琢,終於使《江姐》成為一部經久不衰的優秀作品。1996年,在談及歌劇《江姐》時,閻肅如是說:「我始終是懷著深深的敬意去感激、懷念我們這位司令員的。他是那樣熱情,那樣熾烈地愛護、扶持歌劇《江姐》,是那樣鮮明、強烈、無微不至地關懷和支持文藝工作的。」


責編:張欣羽

編審:鄭國偉

製作:王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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