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蒙古情結」,成吉思汗如何變成了源義經?

仁波切的奇幻漂流 發佈 2020-08-05T03:34:37+00:00

據說在銀座、六本木這樣的商業區,吃一頓「靠譜」的壽喜鍋,人均要1000多人民幣。有趣的是,日本人的火鍋中,有牛肉、豬肉,甚至馬肉和鹿肉,卻很少見到羊肉的身影。

在日本料理中,壽喜鍋堪稱「人氣擔當」。據說在銀座、六本木這樣的商業區,吃一頓「靠譜」的壽喜鍋,人均要1000多人民幣。

因為這些高檔餐廳壽喜鍋選擇的食材,是有著「國寶」之稱的日本和牛。

有趣的是,日本人的火鍋中,有牛肉、豬肉,甚至馬肉和鹿肉,卻很少見到羊肉的身影。原因很簡單,羊肉濃重的膻味,讓明治時期才「自由吃肉」的普通日本人避而遠之。

不過,北海道是個特立獨行的存在。全日本每年幾萬噸的羊肉消耗量(豬肉、牛肉都有數百萬噸),一半以上都來自這裡。

他們不僅喜歡吃羊肉,還「開發」出了一道「霸氣側漏」的「本地特色」——成吉思汗烤肉。

除了「成吉思汗烤肉」,「成吉思汗蓋澆飯」也是當地特色。

說到這兒,可能有人要問了,北海道與蒙古「毫不相干」,但北海道人為何研發了一系列「成吉思汗料理」?我查了一些資料,跟大家簡單聊聊。

「源義經」與「蝦夷」

在我看來,所有的一切,都要從源義經開始講起。

他是日本家喻戶曉的「悲情英雄」,與同父異母的兄長源賴朝一齊舉兵討伐平家,在源平合戰中戰功彪炳、威名顯赫。

但因為源賴朝的猜忌,二人最終反目成仇,源義經戰敗,引刀自裁。

但和中國一樣,人們對悲情英雄往往都有很深的執念,民間也經常誕生出各種「英雄不死」的傳說——要麼出家為僧,要麼流落海外,要麼歸隱山林。

作為日本最具人氣的英雄人物,源義經也不例外。室町時代的《御伽草子》中,便有「御曹子島渡」的記載。

賴朝舉兵前,「年青俊秀」的義經從四國的土佐港出發,在「滿天神佛的庇護」下,經過蝦夷島,最終到達千島的喜見城,並與「大王」的女兒結為夫婦。

而寬文十年(1670)出版的《本朝通鑑》(江戶時代官方編修的編年體通史)中的「俗傳」記載,「源義經在戰亂中沒有死,而是向北逃到了蝦夷(北海道的古稱)」。

結合 「御曹子島渡說」與「義經北逃蝦夷」的傳說,「義經北行說」正式形成。越來越多的普通人認為,源義經並沒有死,而是逃到了北海道。

德川幕府時期,伴隨著幕府對蝦夷地區的征討,民間疊代出了「(義經)蝦夷討伐說」。

譬如學者新井白石(1657—1725)所著的《蝦夷志》中,不僅記述了源義經流亡蝦夷的「史實」,還增加了源義經與蝦夷大將女兒結親,成為「阿伊努王者」的橋段。

成書於明和七年(1770年)的《源氏大草紙》中,源義經的「流亡之旅」發生了巨大變化。他不僅去了蝦夷,還去了「韃靼」,活動路線一下子延伸到了中國大陸。

「源義經」是「成吉思汗」?

進入19世紀,「源義經即成吉思汗」的觀點,開始在民間流傳開來,甚至連一些專家學者也深信不疑。這裡的代表人物,主要有德國博物學家西波爾德政治家末松謙澄學者小谷部全一郎。

西博爾德出生於德國巴伐利亞的一個醫學世家,以博聞強識著稱。

1822年,他前往荷蘭做了隨軍醫生,駐紮在巴達維亞,很快引起了總督的注意。次年,被任命為荷蘭駐日本商館的駐館醫生,到達日本長崎的出島。

除了日常行醫之外,他致力於日本植物、動物和地理學知識的研究,收集到了非常多的動植物標本和文物,並擁有了日本地圖。

鑒於這些東西數量實在太多,甚至被幕府懷疑為「俄羅斯間諜」,1829年被驅逐出境,並被命令不得再次進入日本(黑船事件後,他以外交官的身份於1859年再次前往日本,直到1862年)。

不過,西博爾德並未對日本「心懷怨恨」。他不僅向歐洲人熱心介紹日本的風土文化和藝術,還埋頭著書,先後出版了《日本》、《日本動物志》等著作。

但是,以嚴謹治學著稱的他,在編纂《日本》一書時,採納了「義經即成吉思汗」的觀點。由此可見,「成吉思汗即源義經」的觀點,此時已深入人心。

他認為,成吉思汗與源義經的「生活年代」比較一致,很多習慣也有「相似之處」。

  • 義經死於公元1189 年,倘若從蝦夷進入(中國)大陸的話,應當在1190年左右到達蒙古高原,而成吉思汗「恰巧」在1190 年左右「突然」崛起於蒙古高原。
  • 成吉思汗使用的白色軍旗,蒙古和中國(中原王朝)都沒有的長弓,與日本貴族「相似」的蒙古宮廷習慣,也極有可能都是源義經帶入蒙古的。

總而言之,西波爾德試圖通過列舉種種事例來證明,「源義經即成吉思汗」。

如果說西波爾德是「成吉思汗即源義經」學說的「開山鼻祖」,那麼末松謙澄是這一學說的「奠基人」。

末松有過劍橋留學的經歷,是當時日本的精英知識分子,深得伊藤博文的賞識(還做了他的女婿),還做過眾議會議員。自明治十一年(1878年)始,他作為外交官被派往倫敦,前後歷時11 年。

末松留學期間,周圍的英國人普遍認為「日本是大清的屬國」,這讓他感到十分「鬱悶」。

於是,他以「義經北行說」為基礎,在參考了手塚律藏(福澤諭吉的同窗好友) 的《浦潮港日記》後,撰寫了名為《The Identity of the Great Conqueror Genghis Khan with the Japanese HeroYoshitsune》(大征服者成吉思汗與日本的英雄源義經為同一人)的畢業論文。

坦誠說,這篇文章與其說是論證「成吉思汗即源義經」,倒不如說是在論證「大和民族也是誕生過世界英雄的民族」。

不過,考慮到「黑船事件」對日本的衝擊,這種想法倒也可以理解。

明治十八年(1885年),該論文由內田彌八譯成日文,並更名為《義經再興記》,在日本國內引得了「空前的反響」。

至於小谷部全一郎,則是「成吉思汗即源義經」「學說」的「集大成者」。

  • 他在北海道解決「阿伊努(北海道原住民)問題」的過程中,在得知阿依努人信仰的「オキクルミ」即源義經後,對「義經北行說」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 之後,他以日軍翻譯的身份,遠赴中國滿蒙地區「考察取材」,著手調查「成吉思汗即源義經」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

在經過了一系列的「調查」後,他認為「(源)義經渡過北海道與樺太島,進入蒙古,成為成吉思汗」,並於大正十三年(1924年)出版了《成吉思汗乃源義經也》一書。

為了證明自己觀點的準確性,他給出了大量「史料」意欲「證明」:

  • 成吉思汗出身於ニロン(尼魯溫)(蒙古)族,即「日之族」。他認為ニロン應該念為ニホン,但蒙古人發音不清楚,遂變成了ニロン,「キャオン(乞顏)氏」即「ゲン(源氏)」;
  • 成吉思汗的名為テムジン(鐵木真),可轉寫為日語「テンジン」,即天神;
  • 成吉思汗的父親名為エゾカイ(也速該) ,與日語中的蝦夷海( えぞかい) 相通,原因是源義經從蝦夷海渡過來的事跡,被誤傳為成吉思汗父親的名字;
  • 成吉思汗身材「短小敏捷」,嗜好酒色與米食綠茶,長於軍事戰略,遇到非常之事常常絕食登山向天祈禱,而義經「也有類似習慣」

……

總而言之,以小谷部等為代表的日本學者,一直想通過「重建歷史」,讓不知真相為何的日本民眾深信,大和民族曾經產生過一位「舉世無雙」的世界英雄——成吉思汗。

主流學者的反駁與「民科」的「勝利」

不過,日本主流學術界,對「成吉思汗即源義經」的觀點是持批判態度的。《成吉思汗乃源義經也》出版後,期刊《中央史壇》立即做出反應。

除了增加以《成吉思汗並非源義經》為題的臨時增刊,還組織了日本國史學、東洋史學、考古學、民俗學、國文學、國語學、語言學的一流學者來反擊。

其中,以語言學家金田一京助與歷史學家中島利一郎的批判最為嚴厲。他們不僅全面否定了小谷部全一郎的「成吉思汗推論」,並將小谷部的「學說」斥作「滑稽與兒戲」。

日本歷史學者江上波夫(1906—2002)指出,遊牧民族國家的君主候選人,都是由「氏」與部族首領推舉出的。

「君主候選人」除了要擁有勇猛、賢明等資質,更只局限在處於統治核心位置的氏族成員,這樣的「規矩」,從匈奴時代開始至成吉思汗時期,「幾乎沒有變化」。

被兄長背棄的源義經即便真逃到了蒙古高原,但在重視血緣紐帶的蒙古部落,一個語言不通的「外來軍事天才」,根本不可能有「用武之地」,更別說擔任「統治這片土地、征服天下且無任何部落成員提出異議」的「一國之君」了。

但是,《成吉思汗乃源義經也》一書即便受到了諸多學者的嚴厲炮轟,也絲毫沒有影響「成吉思汗極源義經」的傳播。該書自問世以來一直暢銷,到了昭和初期被不斷重印,甚至還出了增補版。

在我看來,這本暢銷的「神書」,本質上是日本「過度膨脹」的畸形產物。

明治維新後,日本富國強兵,成功轉型為「現代化國家」。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的勝利,不僅民心大振,還獲得了進一步對外擴張的可能。

像明治四十年(1907年)制定的所謂「帝國方針」,就充分體現了日本尋求對外擴張的狼子野心。

  • 在滿洲以及大韓帝國扶植傀儡政權,獲取利益;
  • 在東南亞與中國擴張的同時,擁護民力的發展及擴張。

這本《成吉思汗乃源義經也》的問世,不僅讓當時的日本人對滿蒙的關注度達到空前的地步,還讓民眾深信,「滿蒙乃日本之生命線」,甚至是「滿蒙皆日本」。

直到二戰結束後,伴隨著日本向和平國家的轉型過渡,「成吉思汗即源義經」這種帶有一定軍國主義色彩的觀點,漸漸失去了市場,淪為茶餘飯後的笑談。

成吉思汗在今日日本

不過,在當代日本人的「蒙古想像」中,成吉思汗依舊占據著不可替代的地位。

「成吉思汗即源義經」的「江湖傳說」,給了與源義經有著不解之緣的北海道人新的商業啟發。於是, 「成吉思汗烤肉」和「成吉思汗蓋澆飯」們粉墨登場,成為了北海道的特色。

北海道作家井上靖的「蒙古文化啟蒙」,是日本蒙古學創始人那珂通世博士的《成吉思汗實錄》,即日語版的《蒙古秘史》,與「成吉思汗與源義經」的傳說毫無關係。

除了《蒼狼》,他還創作了作了許多中國題材的歷史小說,如《敦煌》和《樓蘭》,其中《敦煌》還被拍成電影,在中國大受好評。

所以,在今天還在嘗試「論證」「成吉思汗即源義經」的所謂學者,與國內「民科」無異,多有譁眾取寵之嫌,根本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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