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味符號學》:解釋意義不在,才需要符號

思想與社會 發佈 2023-01-28T22:30:16.360364+00:00

簡介:著名的符號學家和敘述學家趙毅衡,一輩子從事形式論研究,根據多年教學經驗積累,寫了這本小書《趣味符號學》。

《趣味符號學》

作者:趙毅衡

重慶大學出版社




簡介:


著名的符號學家和敘述學家趙毅衡,一輩子從事形式論研究,根據多年教學經驗積累,寫了這本小書《趣味符號學》。用符號學的理論視角,評論了100組小故事。算是中國第一本面向沒有符號學知識的讀者的符號學普及讀物。



為何缺什麼,就偏偏要顯擺什麼?因為解釋意義不在,才需要符號。


解釋意義不在場,是符號的第一必要條件;意義一旦在場,符號就退場。


甲骨經歷了一個從符號載體(商代占卜、記錄器物),到純「物」使用(中藥:骨粉收斂止血功效),又再次變為符號載體(古代文化研究資料)的符號價值升降過程。


魏晉南北朝時代,文人喜歡作秀,一如當代。不過魏晉敢於作秀的人遠不如當代之多,所以陶淵明能一再作。當代藝術家,每次表演必須另打主意,另找走偏鋒的新點子,日子難過得多。


符號的社會威力在於,它很快把自己的形式作為意義所在,讓符號本身成為意義之重點,符號表達的意義反而退居第二位。各民族的習俗(衣服食物裝飾等),是排外的,起了保護民族文化的作用。


政治符號(例如「右派分子」、「走資派」),先有概念範疇,再按圖索驥「戴帽子」。


自從有了政治,儀式就非常重要。大部分國家的儀式為顯示強大、統一,而英國的議會開幕式,女王和國會卻一絲不苟反覆演戲,表示遵守規則。儀式本是封在琥珀中的符號化石,越是年代久遠,越是不對應實際,越是價值連城。重複儀式,就是回溯歷史留下的意義。煞有介事、有模有樣地一次次重複,表示今天的遊戲依然倚重舊規則。傳統成為儀式符號後,抽象而不具體,可以在一個安全距離上發揮意義作用。


中國古代政治多的是真真假假的讖語,所有的讖語都是讀法歧出的結果。《推背圖》、邵雍《梅花詩》、劉伯溫《燒餅歌》、諸葛亮《馬前課》,都是藉此做正式運作。


小說中的敘述者,用「我」自稱時,也可能沒有提性別。但是一旦需要視覺化,或是在討論中需要提性別,就不得不按作者的性別。凡是女作家創立的敘述者,我就是「她」,男作家的敘述者,我就是「他」。


在原始社會,部族的生存和延續,必須用全部精力、全部符號,為之奮鬥。因此生殖必然受崇拜:幾乎全部發掘出來的史前文物,女性形象都有懷孕的大肚子,與多子多產的蛙和魚一道,被頂禮膜拜。人類社會多少萬年,扁平肚子總是被看不起,女人們自己也羞愧難當。


在人類歷史上,古今都有所謂「神話式思維」,出現「似生似、像生像」的比喻性治療:吃蛇膽明目,吃牛鞭壯陽,吃紅棗補血,吃魚泡收子宮,吃未孵化的蛋補陰,吃藕粉美白,吃桂圓滋陰,吃白果補陽,食龜長壽。


煙花可以是像似符號,痣位可以是指示符號,究竟意義是什麼,卻要問專家。算命作為符號解讀,需要他講出一番道理。


我們無法否認,某些詞攜帶意義是有理由的,尤其象聲詞、感嘆詞,只是這兩種詞在語言的詞彙總量中很少。實際上,凡是全世界差不多說法的詞,就可證明是有根據的。全世界的「母親」幾乎都用[m]唇音,顯然與嬰兒食乳用嘴唇吮吸有關;全世界各民族的「父親」,幾乎都用響亮的爆破音[p][d],或唇齒音[f]。而且這二者用的是最簡單的元音[a],呼為[ma]與[pa]。顯然這與嬰兒的生理需求呼喚有關,是嬰兒最先使用的語音符號,這就是各民族的共同根據。


一旦進入真正的擬聲,各民族只能說有同有異。就拿最簡單的狗叫來說,中國人叫做「汪汪」,英國人說是「bow-bow」,法國人認為是「oua-oua」,每個民族都認為自己的擬聲詞像極了,實際上都不太像,自己覺得像就是像。


符號是攜帶著意義的感知,而感知必須通過人的五官,五種感覺就形成了五個感知渠道。但是感知會在五種渠道之間互相跨越,形成所謂通感,即跨越渠道的感覺。


佛理認為,人的五官之上,更有第六感,「六根」是五種感官加上「意」。「意」的對象是「法」(世界)。將某些沒有感官作用的事物,與感官相比,就出現了「概念通感」。


所謂「出位之思」,就是某個文本,想突破自己所屬體裁的限制,達到另一種體裁的效果。


藝術的本性就是擺脫束縛。因此,追求其他體裁的效果是藝術符號表意的一種自然趨勢。出位之思較少出現於非藝術(科技的 / 實用的)體裁中:實用的符號表意要求效率與準確性,就必須在體裁範圍內,充分利用程式的優勢。


食指與欲望聯繫在一起,可能因為人從小吮吸手指。中國不愧是一個美味民族,「指示指」專門指向食物,變成「食指」,豈不美哉。


者行孫是不是可以用來指孫行者呢?要靠能不能得到承認。任何人換一個名字,只要在社會關係中得到承認,那麼這個名字指的依然是他。這種承認有兩種可能,一是社會上有關的人都承認了,那麼本人沒有選擇只能承認,例如我們很不情願接受的綽號,由不得我們了。


明末陝西農民起義,最初的起義首領幾乎都用的是假名:點燈子、不沾泥、射塌天、革里眼,五花八門。隱姓埋名,為的是不連累家人。


洪秀全本來小字火秀,開始傳教之初,就假託天父旨意,改名洪秀全,這是因為上帝叫「爺火華」,自己名字當然不能有火。


父母都認為自己為孩子取名是他們的自由意志,但是一代人中同名人之多,說明大多數中國人自願緊跟潮流。名字很難改,孩子長大成人後,發現自己的名字無法指示自己。


重名不方便,而更嚴重的是:名字的主人被烙上了「屬於某個時代」、「屬於某種思想方式」的印記。


名字作為指示符號,對象是擁有此名字的人,解釋項卻是家庭背景、父母的思想方式。


名牌的標牌,只是符號的載體,此時與它代表的貨品質量或貨品的美學價值脫鉤。符號本身,而不是符號指向的對象,顯示了「尊貴」、「豪富」、「奢侈」。資本主義的細胞——商品——在當代是貨品+品牌的結合體,完全沒有品牌價值的「裸物」,不是當代的商品。


品牌是符號,卻是當今經濟的重要生長點。建設並「保衛」品牌的符號價值,現在成為一個國家經濟生死攸關的問題。


地區分熱帶溫帶寒帶,教師分成助教講師教授,機關職員分成科級處級局級部級。中國人把cousin分成堂哥堂弟堂姐堂妹表哥表弟表姐表妹,愛斯基摩語把雪分為49種,阿拉伯語把駱駝分成30多種,都是精確把握對象的需要。沒有歌曲排行榜,沒有各種PK晉級,各種節目就無法「選秀」。只有這樣才能給一個一個貌似混亂的世界一個秩序。


古人的「號」有不少自貶詞,「遊人」、「野人」、「散人」、「釣徒」、「放翁」、「稼軒」、「隱客」,表示自己不求功名聞達,但是經常被人看做矯情。


不要品牌,卻使人們看到某商品就反過來疑問:這是「無印良品」嗎?這時人們就檢查貨品質量。覺得設計清雅、質量優秀的,人們就會想:這的確是無印良品,於是發現「無印良品」的特殊風格,達到了「無牌勝有牌」的境界。


詞句反諷有幽默味道,情景反諷幾乎是苦澀的幽默,因為受到自己犯的錯誤的捉弄,而歷史反諷就沒有幽默意味,相反具有悲劇色彩,超出淺層次的符號表意,進入了對人生、對世界的理解。


中國選拔官員的科舉考試制度,曾經是全世界的楷模。但是要維持選擇的幅度,就必須用嚴刑峻法,杜絕靠社會關係的組合。泄漏考題,權力尋租之考官的下場可能是滿門抄斬。


火鍋底分麻辣/三鮮、單鍋/鴛鴦鍋,全國都差不多。到了成都才發現,用油也要講究地分清油、牛油、豬油;蘸碟又分麻油碟、原味碟、干碟。還沒開吃,感覺已經很不一樣。


老百姓對品牌的地位,有一個簡單易行的標準:品牌代言人的名聲等級。因為每人心裡都有一個自己的名人排行榜,整個社會合起來的名人排行榜,就可以與商品排行榜互相參照。很多時候,消費者只看代言名人,心裡就會對被代言品牌的價值作出衡量。因此,每個名牌為自重身份維持形象,就會找與品牌的影響力匹配的代言人。如果一個頂級品牌請了一個二三流明星做廣告,會給人這一品牌正在走下坡路的感覺。如此看來:名牌以名人而貴。


到底是牌以人出名,還是人以牌出名?這是人與牌子配合作戰,要的是符號價值「門當戶對」。魯迅曾經疑惑:「從來不朽之筆,須傳不朽之人,於是人以文傳,文以人傳——究竟誰靠誰傳,漸漸的不甚瞭然起來」。


節奏是一種時間分節:有規律地隔一段時間重複符號文本的某種特徵,例如有規律地重複輕重音,就造成音樂的分節;有規律地重複平仄安排,就造成律詩的格律;有規律地重複同一元音,就形成押韻;有規律地從事休息,生活就有節奏。節奏似乎是一種形式,是符號的安排方式,不是符號本身。


我們可以問:佛教的「貝葉經」,究竟是經文更有意義,還是寫經的貝葉更有意義?米粒上刻《蘭亭序》,究竟是《蘭亭序》有意義,還是被刻的米粒有意義?我們也可以問:搖滾樂演出,究竟是唱的歌,還是滿台的燈光、煙火,滿場的喧鬧、手舞足蹈更有「搖滾」意義?


一個文本展示為某種體裁,我們就不得不按文化的體裁約定來解釋這種文本。作者的意圖我們不容易知道,而展示者卻是有明確意圖的。


狂歡節最重要的慶典,是小丑加冕成「王」,一切神聖物,一切日常生活的正常邏輯,這一天要顛倒過來,被嘲弄、戲耍、貶低、歪曲、戲仿。想進入這個第二生活中的人,只有放棄在第一生活中的權力、身份、地位。民眾暫時進入全民共享的烏托邦世界。


社會被壓制的欲望,可以通過藝術「曲線認同」,流浪的女光棍,改稱「俠女」,呆在銀幕上、書頁中,就讓我們艷羨。藝術樂此不疲地表現的,都是我們不能認同的人:充滿性誘惑的女子,殺人如麻的武士,魔法無邊的巫師,流浪終生的高人。這些意義方式,不是我們的欲望,而是我們對被排斥的欲望,是社會大多數的我們,對把他們標為「不正常」的歉疚。


生活中,我們對符號信息的處理,往往不是根據信息的種類,而是根據發出者的身份。父親命令的,與母親叮囑的,哪怕話一樣,你的處理方式就不同,看你怕哪個;城管說的與警官說的,老師說的與校長說的,你的理解都會不一樣,所以說人的本性「害怕權威」。



觀看演出,已經成為,觀眾的眼光,持續在演出與被演出之間滑動。對於名演員過去演出的記憶,的確會影響演出的「真實感」,但是人們更容易適應的,是文化常規:沒有人會認為人物有一張名演員臉,故事就失真,觀眾知道銀幕上的苦命女子,是身價百萬的富婆演員,一樣會感動到涕泗滂沱。


粉絲精神的最高境界,是與明星靈魂合二而一:自己一生平庸,有明星代為出名,心裡也就平衡了。所以明星一生必須豐富多彩,多少人的空虛要靠他們來填滿。明星還應當有點政治或宗教領袖的自信和魄力,堅信自己值得被百萬人鍾愛,關鍵時刻絕不猶豫絕不謙虛,敢為迷途的靈魂指路。


身份經常是社會性的,需要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人們都需要「與人同樂」,孤獨的身份缺乏社會意義,不起身份的作用。


「紀實」是體裁的品格,接收者要求此文本與事實關聯,因此「紀實」體裁才能撒謊。虛構文本與事實沒有直接關聯,也就不可能被指責為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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