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恩師徐法績:從五千考生中發現左宗棠,令左宗棠感激一生

勇哥讀史 發佈 2023-11-02T11:58:50.132612+00:00

在清朝,湖南鄉試的地點位於湖南貢院,位置大約在今天長沙市青少宮以東、蔡鍔路以西、營盤路以南、中山路以北一帶。

(刊於《同舟共進》2023年10月)

道光十二年(1832年)八月,正是桂花飄香的時節,20歲的湖南學子左宗棠和二哥左宗植一起來到省城長沙,參加當年的鄉試。

在清朝,湖南鄉試的地點位於湖南貢院,位置大約在今天長沙市青少宮以東、蔡鍔路以西、營盤路以南、中山路以北一帶。這一年為壬辰科鄉試,湖南參考人數有5000多人,而正榜名額只有49名,百分之一的錄取率都不到,可見競爭之慘烈,也讓左宗植、左宗棠兩兄弟手心裡暗暗地捏了一把汗。

三場考試考完,左宗植一帆風順,勇奪湖南壬辰科鄉試第一名——解元,而左宗棠的運氣就沒那麼好了。他引以為豪的頭場考卷文章被同考官胡鑒批了3個字「欠通順」,打入另冊,成了「遺卷」——這意味著,左宗棠幾乎要名落孫山了。

我為什麼說「幾乎」呢?這是因為,清朝鄉試製度為了防止遺珠之憾,規定主考官要對所有的「遺卷」進行複查,以保證人才全部入選。此舉叫做「搜遺」。所以,至少從理論上來說,左宗棠還存在「起死回生」的可能性。

但是,在這之前,這種複查多是走走過場,沒有哪位主考官會真的把幾千份「遺卷」拿出來一份份檢查。這樣做的工作量太大了,而且有吃力不討好之嫌。畢竟,「搜遺」並不會增加正榜名額。「搜遺」成功幾份考卷,就會將原來擬定納入正榜的幾份試卷淘汰,仍然是「幾家歡樂幾家愁」,何必多此一舉呢?

我們不得不說,左宗棠還是有那麼一點好運氣。他遇到了一位負責任的主考官——徐法績。

徐法績,字熙庵,陝西涇陽人,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考中進士,選為庶吉士,後授翰林院編修。清朝有「非翰林不得入閣」的規則,翰林院向來是培養內閣大學士、地方督撫等高官的地方,徐法績入了翰林院,前途自然不可限量。遺憾的是,兩年後,由於父母年老力衰,他辭官回家撫養雙親,長達10年之久,「浪費」了人生最寶貴的青春。道光九年(1829年),當他返京補缺為御史時,已是40出頭的中年人了。

雖然歸來已不是少年,朝廷上也早已物是人非。坐在龍椅上的嘉慶皇帝,換成了年輕而躊躇滿志的道光皇帝。當時,國家承平已久,朝堂之上,文恬武嬉,耽於安樂。御史們也樂於當太平官,大事不管,成天提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秀一秀存在感。徐法績則不一樣。他向道光皇帝上疏批評了御史們的做法,指出「諫臣當識大體,不宜毛舉細故瀆上聽,致久浸生厭」,意思是御史們應當從大處著眼,顧全大局,不宜以細微末節的事情堵塞皇帝的視聽。他以身作則,「屢疏言國家大計」,並建議朝廷著力「求人才、捐文法、重守令、繩貪墨」,還彈劾了兩名不稱職的地方官員。

特立獨行的徐法績,成功地引起了道光皇帝的注意。道光皇帝親自接見了他,將他連升三級,提拔為正四品的刑科給事中。不久,徐法績奉命稽察銀庫。眾所周知,這是一個「肥差」呀。可是,徐法績拒絕了所有陳規陋習,做到清廉自守。期間,他還查出了一件官員狼狽為奸隱匿雲南餉銀的大案,轟動一時。

對於這樣清廉自持、辦事得力的官員,道光皇帝自然要予以重用。他不但被提拔為禮科掌印給事中,還在道光十二年奉命出京,以主考官的身份主持湖南鄉試,因而有了與左宗棠的一段佳話。

咱們繼續說「搜遺」的事情。

這一年,適逢道光皇帝五十大壽。道光皇帝專門下詔,命令各地搞好鄉試「搜遺」工作,將有真才實學的考生選拔出來。按照規定,「搜遺」工作由主考官和副考官共同開展,可不巧的是,姓胡的副考官由於不堪勞累,不幸死於試院,這項工作就留給徐法績一人完成。

在經過日以繼夜的忙碌後,徐法績從5000多份考卷里,大浪淘沙一般搜出了6份「遺卷」。其中,首卷就是左宗棠。另外,還有一名叫吳敏樹的考生。吳敏樹自幼才智超群,後來成為柈湖文派的創始人。郭嵩燾說「湖南兩百年文章之盛,首推曾吳」,這裡的「曾」指曾國藩,「吳」則指吳敏樹。

一次「搜遺」就發現了兩名世不二出的頂尖人才,可見徐法績著實下了一番功夫、費了一番心血,不是虛與應付。

作為主考官,徐法績並不能對「搜遺」一言九鼎。他拿著6份考卷,去與同考官們商量,請他們修改評語,以便補上正榜。可是,其它五位考生的評語都被修改了,唯獨胡鑒堅持原則,不願意改掉自己的評語。他說:「您是主考官,中不中都是您一句話的事兒,但改評語恕難從命。」徐法績去找其他考官,也被拒絕了。

對於同事們的固執己見,徐法績表示理解。科考是朝廷大事要事。清廷對科場上考官「衡鑑不公,草率將事者」處分是非常嚴厲的。各省鄉試結束後,要將所有的中額試卷押解禮部進行覆核,如果有「字句可疑,文體不正」者,舉人除名;主副考官、同考官輕則要奪俸或降調,重則將遭到革職或逮問的處罰。顯而易見,這是一件關係到考官們功名祿位甚至身家性命的事情。徐法績也自然不願意因為一份考卷與同事們撕破臉。

看起來,左宗棠註定無法通過這次鄉試了。

幸運的是,徐法績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他為了讓同事們安心修改評語,也為了給自己的道德見識正名,調出了左宗棠第二場考試的答卷,隱去姓名後,傳給同考官們傳閱。

左宗棠是一個胸懷大志的讀書人,不管是思想還是意境,都遠遠高於同齡人。在這場鄉試中,左宗棠並未嚴格按照八股文的固定格式進行作答,沒有像八股文章那樣字斟句酌、文辭縝密,頗有不走尋常路之意。在第二場考試中,左宗棠寫的文章叫《選士厲兵簡練俊傑專任有功》。這篇禮經文的主要內容用白話文翻譯過來就是,選拔一批能為己所用的人才,組織一支精煉能幹的軍隊,專心致志,只為成就蓋世事功。文章針對當時朝廷的時弊侃侃而談,不是尋常學子的無病呻吟,得到了同考官們的擊節讚賞。他們甚至懷疑,這篇文章是不是提前進行溫卷了,也就是說有暗通關節的嫌疑。

徐法績馬上開啟試卷彌封,露出「左宗棠」三個字。同考官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考生就是賀長齡、賀熙齡等湖湘名流紛紛「以國士見待」的青年才俊左宗棠,難怪寫出這麼漂亮的文章。

於是,同考官將左宗棠考卷的批語由「欠通順」,改為「尚通順」。一字之差,改變了左宗棠的人生命運。就這樣,左宗棠因為「搜遺」,考中本次湖南鄉試第十八名,成為了一名舉人。

這裡還有一段趣事。這天,湖南巡撫吳榮光前來視察工作,慰勞辛苦了好大一陣的各位考官。他見到徐法績「搜遺」出來的考生,正是在他創辦的湘水校經堂表現優異、7次考試中每次都名列第一的左宗棠,激動不已,離開座位,給徐法績深深一揖:「多謝熙庵兄慧眼識珠,為國家選出了一位難得的人才!」

人生的道路,繼續向前延伸。主持完湖南鄉試後,徐法績回到京城交差。左宗棠則與二哥返回湘陰老家,繼續耕讀日子,等待未來一鳴驚人。

道光十三年(1833年),徐法績被外派到東河總督治所兗州府,學習河南、山東境內的黃河與運河治理工作。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運河是經濟、民生大動脈。有清一代,朝廷始終把黃河和運河的治理工作放在至關重要的位置,每年都要拿出大量的財政資金和人力物力進行治理。可是,到了晚清時期,由於統治衰朽,導致河政頹壞、亂象叢生。雖然朝廷經常派員巡查河工,這些人也多是走走過場、敷衍了事。徐法績來到兗州後,真正下沉到基層一線,周曆兩岸,詳詢利弊,最終形成一篇內容翔實、應對有方的《東河要略》。

那時候,河工成為一些利祿之徒損公肥私的撈錢機會,河工、官吏紛紛借各種名目私分治河巨帑。他們也送了很多錢給徐法績,徐法績卻從不接受。這一點,連東河總督都看不過去了,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對他說:「此俗例耳,拒之無一順人情。」意思是大家都這樣做,你不加入就太不夠意思了。徐法績笑笑不語。

道光十四年(1834年),徐法績被調回京城,擔任太常寺少卿。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和太常寺少卿都是正四品,屬於平調。太常寺是掌管禮樂的機關,在太常寺任職的官員手裡沒有多少實權,基本上是給大臣養老的地方。彼時的徐法績,才45歲,怎麼說都不應該安排到太常寺去養老啊?難道是這位清正廉潔的官員,最終遭到既得利益階層的共同排擠?個中實情,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也可以判斷,以徐法績的性格來說,的確不會在晚清官場走得太遠。一年後的道光十五年(1835年),徐法績以病乞歸,回到陝西涇陽老家。再過兩年,他因病去世,年僅47歲。

當徐法績告辭人世時,左宗棠正在湖南醴陵淥江書院擔任山長(院長)。他一邊給學生上課,一邊準備第二年進京參加第三次會試——前兩次會試,他都失敗而歸。由於信息的閉塞,他根本無從知道恩師去世的消息。只是在內心深處,默默地懷念著恩師。

在那以後的歲月里,左宗棠經歷了第三次會試落敗的心酸,躬耕於湘陰柳莊,又在太平軍大舉進攻長沙的時候挺身而出,加入到保衛清廷的陣營。十餘年的南征北戰,他戰功累累,官至閩浙總督,以一介落榜舉人的身份躋身封疆大吏之列。1866年,左宗棠轉任陝甘總督,率軍平定西北戰事。1869年初冬,他在率部進逼平涼、寧夏的路上,忙裡偷閒在陝西西安停留一天。

在這戰事緊急、刻不容緩的時刻,左宗棠要去幹嘛?他要去拜謁自己的恩師徐法績。

當天,左宗棠整容易服,風塵僕僕來到百里之外的涇陽縣中張鎮土門徐村,拜謁前太常寺少卿徐法績的墓塋。他畢恭畢敬地執門生禮,並親筆撰寫了「皇清誥授中議大夫太常寺少卿徐公神道碑銘」,滿懷感情追述了恩師的一生。

神道碑是一座石碑,通高2.25米,寬0.95米,厚0.25米。碑文為顏體楷書,共17行,每行70字。碑文筆力雄勁,肅然森立,豪邁大度,端莊中隱含風雷之氣,有顏真卿書法風範。左宗棠流傳於世的書法作品中,楷書不多,這種長篇楷書更是罕見,實為難得的遺世瑰寶。這裡有一個插曲:2013年9月,這座神道碑在立碑原址被盜,引起涇陽縣有關部門和社會各界的高度重視。2022年10月24日,神道碑被群眾送歸縣文保部門。

那時,徐法績的兒子徐正誼也已去世,有一個孫子叫徐韋佩,已經考取了舉人。左宗棠將他聘為幕僚,為大軍西進出謀劃策。後來,左宗棠還推薦他出任平涼府知府。

有意思的是,左宗棠了解到涇陽獨有的茯磚茶後,借鑑鹽票的辦法,在茶葉經營管理中實行茶票制度,革除茶政之陳弊。在左宗棠的主持籌劃之下,一批有實力的湖南茶商來到涇陽,開業制茶,銷往西北地區乃至於全國各地,涇陽茶業由此步入興盛時期。

這一點,徐法績怕是萬萬都料想不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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